“怎麼了?你怎的還對一個婢女上心了?”
“婢女?!”賀敏忍不住拔高嗓音,又匆匆捂住唇,四處望望,才道:“你說是婢女啊?那哪是婢女,那分明是懷洲哥哥從甜水巷贖身回來的女人!”
“啪”一聲,陸菀的絹帕掉在了還未晾幹的畫上,她也顧不得撿,瞳孔瞪大,“甜水巷?”
“不信?”
賀敏拉起她的腕,“不信你問問。”
陸菀一時怔愣,沒有防備地被賀敏拉到了松苑,推門進去時,她急急剎住腳,拽了拽賀敏,道:“我看也無甚好問的,這松苑是我哥做主,冒然進去,實在不好……”
陸菀還算清醒的,誠然,將一個青樓女子放在身旁,實在荒唐。可轉念一想,荒唐歸荒唐,但也要看是誰做的,若是做這荒唐事的人是陸九霄,那便也沒那麼荒唐了。
且既是他的人,哪裡輪得到她來動?
那連她這個親妹子都動不得,賀敏更是沒有資格了。
可偏巧了,賀敏要找的人,正蹲在眼前的花盆叢裡修理花卉,一抬眸便能瞧見,都由不得陸菀將人拉走。
一道陰影落下,沈時葶睜著一雙明眸仰頭。
這麼一眼,小姑娘臉色更白了兩分。
她聽到一旁的婢女們喊她“賀姑娘”。
賀敏扯著嘴角一笑,還帶著些主人家的睥睨之態。
她是真真怒意橫生,一個那樣出身的人,怎麼能玷汙這座松苑?
那現下這狐媚子的身份算什麼?懷洲哥哥的通房丫頭?他都尚未娶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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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陸九霄在外頭瘋,賀敏惱歸惱,卻是不酸的,眼下看著沈時葶,心的酸意
竟大過惱意。
“你當日不是說你沒想攀著他進侯府麼?”賀敏低聲譏诮道。
沈時葶站起身,聞言一顆心跳了跳,隻覺小腹處一陣痙攣,更疼了。
她緊張地攥了攥的剪子,朝不遠處的陸菀頷首,福身道:“二姑娘。”
說罷,她腳步匆匆往僕房走。
賀敏佇立半響,才跟了上去。
陸菀“欸”了聲,低聲喝道:“阿敏!”
可如此也攔不住任性起來的賀敏。
青苔石階上,沈時葶一隻腕被大力握住,她一回頭,就見那賀姑娘怒意滿滿地瞪著她。
她口吻刁蠻道:“我同你說話呢,你以為不應聲就完了?你知不知這侯府,這松苑是什麼地方,豈是你一個卑賤身份的女子能沾染的?”
“行了行了,阿敏,你松。”陸菀著急地跺了跺腳。
沈時葶垂眸,與賀敏四目相對。
她忍著疼,道:“賀姑娘,我隻是世子的婢女。”
賀敏嗤笑,“婢女?你什麼身份你清楚。”
許是腹部墜疼難忍,沈時葶心下生出了幾許厭煩。
她掙了掙腕,便要進到自己的屋裡。
然,賀敏握住的正是她攥著剪子的,這麼一拉扯,那鋒利的刀尖頓時劃過那雙十指不粘陽春水的,在虎口處添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跡,滲出一顆紅彤彤的血珠。
隻聽“啊”的一聲慘叫,賀敏往後退了一步,又恰恰好踩空了臺階,整個人以仰倒的姿勢摔至石子地上。
陸菀懵住了。
沈時葶也懵住了。
陸菀立馬屈身去扶賀敏,瞧,賀家的姑娘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當即扶著歪倒的步搖紅了眼,舉著滿是血的心,用另隻指著嚇懵的小姑娘,“你”了半響。
此時,陸菀對著花雕門上的白色身影,吶吶道:“哥……”
賀敏忙回身,驚異之下,立即委屈地紅了眼,“懷洲哥哥,你的婢女拿剪子傷了我。”
陸九霄風塵僕僕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通風報信的弄巧。
他覷了一眼賀敏的心,“弄巧,給姑娘上藥。”
說罷,他面向魂魄早已遊走的沈時葶。
那張小臉慘白的,好似剛從石階上跌下去的人是她。
小姑娘回過神,看了眼賀敏,心下惶惶,抖著唇道:“世子,我不是故意的,是她拽著我……”
“嗯。”男人低低應了聲,掰開她的心,將剪子拿出,丟到一旁。
還是如昨夜一樣的涼,這樣豔陽高照的天,也沒能將她曬暖和。
陸九霄捏了捏她的臉,連臉都是涼的。
他道:“你先回房。”
沈時葶掙扎道:“我真的不是——”
“我說你什麼了嗎?回去躺著。”
他口吻重了兩分,沈時葶也不敢磨蹭,忙進了屋裡,闔上了屋門。
不知為何,陸九霄心下升起兩分怒意。這人吧,他欺負,和別人欺負,好似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
至於何處不同呢,暫且不論。
他回身望著雙眸通紅的賀敏,靜默半響,緩緩道:“你是不是真以為我不敢揍你?”
陸九霄撿起地上的剪子,塞進賀敏完好的那隻,冷聲道:“想死是不是?拿好了,回自己府裡死。”
第40章 揉小腹
《芙蓉帳》40
“想死是不是,拿好了,回自己府裡死。”
話落,陸九霄眯了眯眼,垂眼看她。
賀敏握著冰涼的剪子,心萬分委屈,隻覺得虎口處的傷口更疼了些,可卻並非因陸九霄這句明面上的話。
賀家與陸家對門而立,她自幼便跟在陸九霄身後,在賀家她怎麼任性,在陸九霄面前就怎麼任性。
眾人皆道,陸家世子脾氣壞得能上天,能不招惹便不招惹。自幼那些世家貴女,饒是宮裡嬌貴的公主們,也少有敢往他跟前湊的。
而陸九霄的壞脾氣,她是領教過很多年了。
她在府鬧著要跳湖時,這人會拉著把椅子坐下,翹著腿道“讓她跳”;她發高熱不肯用藥時,他隔著一面繪花屏風冷嗤說“行,病死算了”;她在夜市鬧著不願回府時,他說走便走,當真將她丟在人來人往的街巷,使得她不得不一面啜泣一面老實隨他走……
雲雲如此。
這個男人,生得俊朗無雙,那張薄唇,卻真真不會哄人。
可那又如何?
她所有危難之際,他都護著她。
賀家式微之際,最初一年,賀敏連去私塾裡都免不得遭人冷眼。
那個嬌蠻的小姑娘,平素裡與人多是結怨,到此關頭,難免要被狠狠磋磨一頓。
最是記得,十二歲那年的冬日,白雪皑皑,寒風凜冽。
她的小袄被兩個新貴之女潑了水,不得不解下,晾在私塾的窗臺之上。
老先生講史論,半個時辰的課程,才一散學,她的小袄便煙消雲散,不知蹤影。
賀敏不得不一路頂著寒風,往賀府的方向去。
小丫鬟將自己身上的小袄解下遞上,她紅著眼推開,道:“我不要。”
賀家再是落魄,她賀敏也決計不可能換上丫鬟的衣飾!絕無可能!
可誰知,沒有最倒霉,隻有更倒霉。
回府的小路上,兩個世家子弟堵在了巷子盡頭。
這二人家,皆是與賀家不對付的,難得見一向高傲的賀家姑娘遭難,自是要給她這苦難裡添上兩。
賀敏做夢也忘不了,那兩個人握著一頭巨大的蟒蛇,還吐著信子,向她走來……
她蹲在角落裡哭喊,感受到冰涼的蛇身盤繞在她腿邊,此般心境,與死無異。
那日,是陸九霄將那兩個頑劣之人摁進了竹簍,一腳一腳,皆揣在要處。他拿走盤在她身上的蟒蛇,背著早已嚇癱的賀敏,從小巷子,一路行至賀府。
此番情境,還發生過很多很多。直至賀祿鳴上交兵權,賀凜任職都督,賀敏才又成了那個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大小姐。
但你說她不知陸九霄這樣待她的緣由麼?
自是知曉。
而正因知曉,才更為放肆。
念著與大哥哥的情誼,陸九霄嘴上兇她,可該護著她,還是得護著她。
但他何曾,為了旁人兇過她?
何曾?!
賀敏兩隻眼睛憋得通紅,眸泛起一層淡淡的水霧,一眨眼,便是兩顆金豆子往下墜。
陸九霄冷眼看著,煩躁地捏了捏眉心。
行,又哭是吧。
他眸色一暗,背身要走。
見狀,賀敏急急喚住他,“懷洲哥哥!”
她拉住那半截白色窄袖,望向那雙如星似月的眸子,咬唇道:“我不是有意闖松苑的……”
陸九霄凝了她一眼,扯了扯腕,目光落在陸菀身上。
陸菀渾身一凜,背脊挺直,“我、我帶阿敏去瞧瞧府醫。”
說罷,她拉著賀敏匆匆離去。
至賀敏的梅苑,老郎駝背上前,仔細替賀敏清理包扎傷處。
短短一條劃傷,奈何卻在石階下跌了一跤,傷口裡進了沙礫塵灰,瞧著都忍不住令人咽唾沫。
賀敏嗚嗚咽咽地哭著,陸菀寬慰了兩句,便走了神。
她總算想明白昨夜她那股子不對勁是從哪來的!
昨夜那婢子叩了門,陸九霄說的是“過來”,而非“進來”。
前者的口吻,相較之後者,細聽之下,總歸有那麼微末的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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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僕房盡頭的一間屋子被推開了門。
狹小-逼仄的屋子裡,隻夠放下一張並不算大的床架子,與一張木桌和長椅。
床榻外側,沈時葶身披薄被,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走近看,她細眉輕皺,泛白的唇緊緊抿著,額間還滲出了點點汗珠。
陸九霄碰了碰她,摁著小姑娘的肩將她翻了過來,“去把許郎請來。”
弄巧“欸”了聲,著急忙慌地趕至前院。
陸家一共兩名府醫,其這位許郎是個老翁,最不會嚼舌根。
陸九霄垂眸望了眼杏眸緊閉的人,思忖片刻,起身至桌前倒了碗水,拖著小姑娘的脖頸,將碗口對
著她幹涸的唇,“張嘴,喝。”
男人口吻冷冷淡淡,眉眼間也似有淡淡地不虞。
實話說,他都不知自己這是在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