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暮應是,摩挲著劍鞘上的紋路,溫吞道:“大人,錦州不似京都,各處人脈需得重新打點,哪哪都費銀子,您的私都要撐不住了……”
賀凜微一皺眉,“知道了。”
陳暮又道:“對了大人,說來也巧,上回那妓-子,陸世子喜愛的那位,正是從錦州來的,她父親名喚沈延,是個藥行掌櫃,也是死於樊安山山崩。”
賀凜眼簾微挑,復又去翻那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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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花想樓一個小廝叩了陸家的後門。
秦義沉著臉色回去松苑,道:“那姓石的老鸨打劫呢,又加了個數。”說著,他伸出兩根食指。
陸九霄瞥了一眼,嗤道:“給她。”
小丫頭還真是貴。
陸九霄心下暗道,哪日將她賣了,也不知有沒有人能買得起。
思此,他抬頭望了眼天色,道:“高尋近日無恙?”
秦義頷首,“纖雲說沈姑娘將人照顧得可好了,面色都紅潤了許多,還說沈姑娘近日在鑽研醫術,託纖雲買了好些藥材呢。”
聞言,尹忠接話道:“還別說,指不定高參軍在沈姑娘,真能醒來也說不準。”
陸九霄淡淡應了句“是嗎”,他抿了兩口茶,壓下喉間的不適感,才道:“秦義,備車。”
此刻的璽園,餘暉鋪灑一地。
下馬車時,尹忠附在他耳邊道:“主子,還是有人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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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霄微一頷首,神色如常的入內。
書房的密室,彌漫著濃鬱的藥味兒。是陸九霄不喜的味道,他就倚在牆外瞧著。
小姑娘彎著腰,將剛煎好的藥汁一勺一勺往高尋嘴裡送。
昏迷不醒的人是沒有意識的,因而一勺子藥,能有一半都從嘴角流出,沈時葶便捏著帕子,一點一點給他擦幹淨。
那耐心認真的模樣,真真是絕了。
待喂了藥,她又掖了掖高尋的被角,擰幹盥帨替他擦了臉和。
“咳咳……”陸九霄喉間泛痒,忍著偏過頭,抵唇咳了兩聲。
聞聲,沈時葶動作一頓,這才瞧見倚在石牆上的人,“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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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些日子,沈時葶和纖雲弄巧二人學了不少,此時做起伺候人的活,簡直有模有樣的。
她捧著茶託走
來,斟茶以後,又執起小團扇,在陸九霄耳邊輕輕扇著。
時而還瞥一眼男人的肩頸,這麼久,不知那傷好了沒有。
可她不敢提,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陸九霄挑眼看她,那一身丫鬟的衣裳,領子是領子,袖子是袖子,該遮的都遮得老老實實,莫名的,多了兩分良家女子的味道。
比之那一身風塵女子的著裝,好似更叫人著迷。
然而,那隻“良家女子”的心,堪堪落在了陸九霄額間。
隻聽沈時葶喃喃道:“世子是病了麼?”
他臉色不好,一進門她便發覺了。
陸九霄拍開她的,涼涼道:“我買你來是給我瞧病的?下回再不打招呼往我臉上貼你試試。”
沈時葶一頓,堪堪縮回,不敢吭聲。
她就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對的。
陸九霄側了側身子,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桂花味兒,忍不住眯了眯眼,彈了彈膝上的衣袍,道:“坐過來。”
小姑娘一頓,竟是有些遲疑。
別說,有時候當真是人靠衣裝。穿著風塵時,做那種放-浪行徑,好似也無可厚非,但如今穿得這樣規矩,好像無形之被一道枷鎖牽扯住……
陸九霄沉了臉,“你信不信我給你送回去。”
聞言,沈時葶當即坐了下去,片刻猶豫都沒有,一雙水洗的眸子一眨一眨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貝齒輕輕咬著唇。
無辜極了。可憐極了。
正此時,纖雲提著檀木食盒,叩門進來,道:“世子,夫人差人送——”
陸九霄狠狠摁著姑娘的腰,她是動也不能動,被迫看著纖雲走近,自脖頸到耳根,紅了個徹徹底底。
“送,送參湯來,稱是給世子補身子的,那送湯的小丫鬟還在門外候著呢,說是夫人吩咐了要將空盞帶回去,世子一定要喝的。”纖雲竭力鎮靜道。
陸九霄叩了叩桌面,“放下。”
纖雲放下參湯,轉身離開。
參湯的味道極重,裡頭放了黃芪、枸杞、淮山藥等藥材,味道大得能燻天。
陸九霄將那碗盞往前移了一寸,道:“喝了。”
沈時葶一怔,下意識要跳起來,又被人重重桎梏住,她隻好搖頭道:“不行的,這是夫人特意給您備的,我怎麼能喝,不行,不行的。”
“讓你喝你就喝了,哪那麼多廢話?”他說罷,頓了頓,懶散道:“不喝,我就把你送回去,姓石的老鸨賣身契還沒給我呢。”
懷的人身子僵了一瞬,陸九霄凝著她的側臉,見她嘴角緊了緊,那雙白玉似的小,扶住了碗盞邊沿。
好似陸九霄隻要拿此事威脅她,就算面前是一碗毒藥,她也照喝不誤。
沈時葶貼著碗盞,抿了一小口。參湯劃過喉間時,她微微一頓,忍不住甛了甛上顎,甘甜味裡帶著一絲清苦味,都是正常的,畢竟這湯裡放了好些藥材。
但餘味還帶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酸澀……
若非幼時沈延為增強她的味覺和嗅覺,常常拿各種藥材和食材讓她蒙眼嘗味道,恐怕還嘗不出這一絲微弱的酸澀。
她用玉勺撥了下參湯,沒見裡頭放有甚酸味的配料,細小的眉心忍不住緊了下,習慣使然,沈時葶低頭在湯面處聞了聞。
陸九霄遲疑地看她,“讓你喝湯,沒讓你聞。”
沈時葶又抿了一小口,側頭道:“世子,這湯味道有些奇怪。”
陸九霄睨了一眼,道:“哪奇怪?”
“有點酸。”她說著,攪了攪那湯面,繼而道:“不是醋的味道,像是——”
小姑娘揪著眉頭,努力地搜尋詞匯,半響道:“像是放了一夜,有些餿了的味道。”
但又有些不盡相同,她一時說不上來。
且侯夫人送的湯,怎麼可能是隔夜的。
陸九霄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最後執起湯匙,往嘴裡送了一口,仔細嘗了味道,除了甘甜和清苦,就剩滿嘴的藥味兒。
他皺眉:“哪有?”
“有。”懷的人朝他重重點了兩下頭,“真有。”
男人目光凝住,不知為何,他雖半點沒嘗出她說的味道,可此刻卻無比地信她。
她說有,就是真有。
陸九霄眼底漸暗,想起近日種種的不得勁……
他捏起小姑娘皓白如雪的腕,掰開她的心,貼在自己額頭上,“給我看看,有病沒病?”
第34章 花杞子
《芙蓉帳》4
陸九霄的額頭有些溫燙,倒也不是發熱,許是方才一路走來,沾了些夏夜的燥熱。
沈時葶怔了怔,瞧病號脈,摸的是筋脈,又不是額頭……
她溫吞吞地挪開,低頭去碰男人腕上顯而易見的青筋,這個人,筋脈和性子一樣,一眼就能瞧得到底。
須臾之後,仍是靜默。
小姑娘神色專注地盯著窗上的一株袖珍椰子瞧,那小小的葉兒被夜風吹得左右搖晃,前後點頭。
倏地,她眉間輕輕一蹙,道:“世子,換隻。”
別說,還真像模像樣。陸九霄微微抬了下眼睫,慢吞吞遞過另一隻給她。
沈時葶復又靜下心來,仔細感覺那脈搏處每一下的跳動。
很奇特的脈象,粗一診斷,並未發覺異常,可再細細聆聽片刻,便會發覺這正常之下,是一種很虛弱的脈象,心脈是走向衰弱的跡象,不仔細看,隻以為是染了風寒,氣色不佳。
可若長此以往……
沈時葶又驚又恐,這樣養尊處優的世子爺,怎會有此脈象?
見她一臉看死人的目光看向他,陸九霄眉眼一挑,“怎麼,要死了?”
小姑娘吶吶道:“倒也沒有……”
沈時葶一時不知如何與他解釋,思忖半響,仰頭道:“世子,您知道痨病嗎?”
話落,陸九霄眸色微凝。
不必沈時葶再往下說,他也多少猜出一二,他近日隻覺得頭昏目眩,喉間幹燥,夜裡少眠多夢,夢醒後心悸難安,白日無精打採,整個人像被抽了魂似的。
可這症狀並非一時而起的,大抵是自上回被馬踏傷之後,可他貫來不愛瞧病喝藥,隻當是身子尚未痊愈。
此時,纖雲在外叩了叩門,“世子,您喝完了麼?”
沈時葶聞言,兩捧著碗盞,道:“我能留下這個看看嗎?”
許是打小在沈延身邊的耳濡目染,一味藥若是嘗不出個所以然,她便整晚整晚要睡不下。
陸九霄瞧了她一眼,很慢地點了點頭。
小姑娘拿了兩隻空杯盞,將參湯灌了整整兩杯,才空了底。她正欲要起身將空碗交給纖雲,一踮腳尖,忽被腰間的力道拽了回去。
她側身,見陸九霄正望著那兩隻杯盞出神,掌的力道愈發重,甚至掐到了她那白嫩嫩的肉,有些疼。
咬唇忍了半響,在纖雲叩下第二道聲響時,她終是忍不住道:“世子,疼……”
男人回過神,目光在她那怯生生的眉眼凝了一瞬,才垂眸看向被他掐住的腰肉,他頓了頓,松了。
沈時葶起身,將瓷碗給了纖雲,又將桌幾上兩隻盛了參湯的杯盞捧到了西廂的寢屋,小姑娘趴在紅木方桌上,仔細嗅了嗅,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她當即翻出了床下的一箱子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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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廂。
秦義聽了個來龍去脈,急地掉頭便要尋郎來。
陸九霄沉下臉,“你急什麼。”
一時半刻又死不了。
秦義握拳,“主子!自上回當街縱馬起,再到近日身側時時有人跟著,來人在暗,根本不知是人是鬼,如今這藥都下到府裡來了,這是要您的命啊!”
陸九霄往座椅扶一邊斜靠,的折扇轉了兩下。
他漫不經心道:“就你知道,我是傻子?”
秦義噎住,恨恨地抿住唇。
按理說,陸九霄在京都得罪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數,朝官員也有那麼幾位,可也沒到誰要誰的命這地步。
且說與他過節最深的李二,現人都不在京都。
思此,男人嘴角微不可查地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捏著扇柄的指腹微微用力。
“探探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和後廚的廚娘丫頭,小心些,切忌打草驚蛇。”
秦義應是,仍舊不放心道:“主子,當真不請郎?”
問罷,他又自言自語道:“是了,還有沈姑娘在,怎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