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睑微微垂下,眼神倦怠地落在某處桌角處。
秦義拿餘光偷偷瞥他敲擊的折扇,心下暗數著:
十一、十二、十……二十八、二十九、——
扇柄一頓,最後那一下沒能落在臂上。
男人眉頭微微擰起,是耐心殆盡的意思。
這時石媽媽匆匆返回,面露難色,磕磕巴巴道:“世子,那丫頭也不知去了何處,奴正差人四處尋著,許是在哪間屋裡偷懶也未可知,都怪奴沒教好規矩,竟還讓世子等著,實在——”
“李二呢?”陸九霄驀地出聲打斷她。
“李、李二公子才來,在二樓吃酒呢。”石媽媽說著,神色一變。
不待陸九霄再開口,她便忙遣人去瞧了一眼。這一瞧,石媽媽一顆心直墜谷底,若非身後婆子撐著,她怕是要往後跌一步。
嗬。
陸九霄嘴裡溢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笑得石媽媽頭皮發麻,腳底發軟。
“秦義。”陸九霄盯著面前的老鸨,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秦義背脊挺直,立即跨上前一步。
陸九霄慢悠悠道:"去,一間一間搜。”
他唇側微翹,眼角眉梢都掛著淡淡的笑意,口吻似是玩笑地朝這老鸨道:“找不到人,我就一把火點了這。"
石媽媽背上冒著寒氣,好似有一根冰絲,從腳底穿到了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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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吞咽了一嗓子,努力穩著身子朝身邊的婆子道:“去把今夜伺候李二公子的都叫過來。”
須臾,一眾姹紫嫣紅便齊齊立在跟前。
這架勢,直讓周圍之人頻頻打量。
一瞧那靠在邊上的是永定侯府的世子爺,眾人隻心下嘖嘖道:世子爺又找不痛快了。
而姑娘們則面面相覷,你望我我望你,一臉的迷惑茫然,唯有王芩恨恨握住藏於袖的。
石媽媽狠狠吸了口氣:“今夜你們伺候二公子,人給我伺候哪去了?”
姑娘們懵了一瞬,身著淺衣襦裙的慢吞吞舉起心,似是怕攤上事兒,話都說不利索,道:“二公子說酒後頭疼,將我們姐妹幾人都遣了出去。”
也就是說,人不是在屋裡歇著麼?
石媽媽腦仁突突地跳,下意識便要搖起蒲扇給自己扇扇風,奈何世子爺面前,她哪敢作這姿態,生生將做到一半的勢給收了回來。
此時,最左側的藍衣妓子張了張嘴,復又抿住,如此反反復復。
陸九霄忽然站直了身子,撥開擋在前頭的人,直看向她:“你說。”
話落,一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硬著頭皮,不確定道:“奴方才好似瞧見二公子往樓去了。”
“咯噔”一聲,王芩的心往下墜了墜。
陸九霄背身離開,轉而上樓。
花想樓的樓閣是環形廊道,每層二十二間閨房。那“咿咿呀呀”的嬌吟聲匯作一團,仿若唱著小曲一般,才堪堪踏上臺階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陸九霄面上無甚神情,步子也不急不緩,隻是忽然想起那白皙光滑、沒有一絲雜質的背脊,連間凸起的一節一節骨頭都小小的。
被人壓在身下時,咬著唇那副欲泣還羞的姿態……
李二那雙豬,他也配碰?
陸九霄眼底浮出一層薄薄的躁意,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大抵就像是十四歲那年,李二碰了他的匕首一樣,他恨不能用那匕首將李二的給剁下來。若非是賀忱攔著的話。
要說那匕首多重要,倒也不是。隻是他的東西,就算是破銅爛鐵,也輪不到李二碰。
陸九霄此刻心下輕飄飄閃過一個念頭——
早知就給他剁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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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側末間。
木色方桌橫倒在央,茶壺裡的茶一股一股從壺嘴裡流出,滲到木板的縫隙。
沈時葶高高舉著一個青釉色花瓶,貼著牆根站著,與不遠處的李二面面相望。他若是往前走,她便將這瓷器砸在他腦門上。
李二叉著腰哧哧笑著,腳底踩著她奔跑間落下的平安扣,還
狠狠碾了兩下。
他面露狠色道:“陸九霄那個不知打哪來的野種算個什麼玩意兒?怎麼,伺候得了他,伺候不了我?”
沈時葶抿唇不吭聲,隻是緊緊盯著他。那倔強的模樣,反而更激起男人的興致。
於是,李二幹脆也不跟她周旋,抬腳上前。
沈時葶的花瓶朝他扔去,可李二哪能由著她砸,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他這回一個側身便穩穩避過。
“哗啦啦”一聲,瓶身在他腳邊落了個粉碎——
與此同時,門外的腳步也隨之止住。這門,是從外頭拴住的,任是裡頭的人想開也開不了。
李二笑起來,嘖嘖道:“你跑啊,我瞧你這回能——”
他話沒說完,“哐”地一聲,兩道門板便齊齊倒下。
李二扭頭看過來,一個“陸”字剛出口,便被陸九霄一腳踹到牆角裡,今夜下肚的酒都給吐了出來。
他嘔了幾聲,捂著肚子爬起來,氣得腮幫子都在抖,“陸九霄!這人既是妓子,憑甚你能碰,我碰不得?”
陸九霄看他:“老子還沒玩膩,輪得到你?”
說罷,他睨了僵在牆根上的人一眼,撿起地上的平安扣,給她掛了回去。
沈時葶整個人像是定在牆上似的,一動不動,直至男人走出好幾步,不耐煩地回頭道:“愣著幹什麼,走啊。”
她才抬腳跟上。
廊道上,石媽媽匆匆趕來,見此情形,一時不知該先去裡頭瞧瞧李二是死是活,還是跟上前給陸九霄端茶遞水降降火。
左右為難之下,陸九霄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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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閣。
陸九霄倚在桌角,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你可真行。”
那意思就是,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沈時葶還愣著神,似是魂還沒從險境抽離出來。
方才花瓶沒能砸到李二的那一刻,天知道她渾身血液都凝固住了,一顆心還沒來得及徹底墜下去,又被人拽著提了上來,不可謂不驚心動魄。
陸九霄這句話,一瞬間將她的魂魄給拉了回來。
她唇珠微動,半響,先是背身將門闔上。
陸九霄這才發現,她許是崴了腳,動作有些生硬。
“篤”地一聲,門闔上。沈時葶攥著心回過身,立在原地。聲音很輕,也很弱,道:“傳話的小娘子說,是陸世子讓我在屋裡等著。”
這話的意思便顯而易懂了。
有人假借陸九霄的名義,讓她在屋裡候著,她能不去嗎?
這句話,不知是哪一個字取悅了陸世子的心意,陸九霄忽然擱下折扇,朝她道:“過來。”
沈時葶一頓,老老實實朝他走去。
至他面前,陸九霄才看清,她一雙波光潋滟的眸子周圈泛著淡淡的紅,眼淚沒掉一滴,卻比哭著還惹人憐惜。
且這種可人憐,還不是能裝出來的那種。
陸九霄眼眸微闔,忽然道:“你這張臉,是怎麼生的?”
生得一副禍水的模樣。
瞧著就壞事。
聞言,沈時葶不知如何接話才好,幹脆咬了咬唇,不言不語地看他。
可偏偏,此般姿態最是撩人。
陸九霄抬,捏住她耳下那顆輕輕晃動的瑪瑙珠子,指甲時不時刮過掛著耳墜的嫩肉,她頭皮都是麻的。
陸九霄的眼神沒有焦點,他就這麼一下一下摩挲著那顆珠子,似在思忖著什麼……
直至耳邊一聲微弱的驚呼,他才回過神來。
小姑娘輕輕抽了一口氣,似水的眉目微蹙,“疼……”
他垂頭一看,是他無意扯了耳墜,那隻白淨的耳朵上,細小的耳洞裡滲出一滴血。
紅得與他指腹那顆紅瑪瑙一樣,觸目驚心。
沉吟片刻,終是緩緩開口。
“你知不知道。”陸九霄口吻漫漫,還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道:“京都乃天子腳下,戒備森嚴。沒有戶籍,你連城門都出不去。何況你的賣身契,還在老鸨裡,賤籍私逃,花想摟的規矩,可以棍刑處死。”
話落,他如願以償地在她眼看到慌張失措,瞳孔似都瞪大一圈。
“這條巷子,從巷子口到巷子尾,每隔百米便有人守著,專是捉你這種自不量力的人。”陸九霄繼續扎心道。
沈時葶徹徹底底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久等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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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風月事
《芙蓉帳》16
陸九霄這番話,無異於將她那點小心思探得明明白白。
沈時葶的腦子發懵,從最初驚於他是如何知曉,到最後怔怔地攥著拳頭,那精致的小腦袋似真在思量他的話。
幾分真?
幾分假?
她生於錦州,長於錦州,走過最遠的路,不過是從鎮上到縣上,哪裡知曉京都的城門,並非是兩隻腳便能走出去的。
陸九霄一句棍刑處死,更是給她當頭一棒。
男人好整以暇地垂眸看著她,似是能透過那雙慘兮兮的眸子,瞧見她腸子裡頭的彎彎繞繞。
“你過來。”他起身走至窗邊,抬便將花窗推開。
沈時葶咬唇跟上,順著男人的視線往外瞧,就見四通八達的巷子裡,幾個人高馬大壯漢掌燈四處徘徊,似是因過於清闲,甚至還置了張堵桌在街角。
此般嚴防死守,是不可能有人能逃得了的。
倏然間,她仿佛被人一掌拍進了暗無天日的死胡同裡,連一絲光亮都瞧不見。
眼下那點子泛紅,好似更深了些。
沈時葶攥了攥心,指甲陷入肉裡的刺痛感讓她找回一絲理智。
小姑娘仰頭看向倚在窗邊的男人,紅著眼問:“陸世子,要我作甚?”
她知曉,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何況是陸九霄這樣的京都權貴。
他今夜廢了一番口舌,總不至於是闲著拿她取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