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何瑜是母子,亦是同類,聽得懂話外音,不知是不是跟鍾彌在一塊待久了的緣故,他有時候也會像她那樣,煩一些拐彎抹角。
此刻便直接點破。
“不用擔心,人家不樂意去。”
下雪聽戲是什麼老黃歷,年輕人根本不喜歡,再者,她家裡就是開戲館的,什麼戲她沒有聽過。
昨天小魚來常錫路玩,來看鍾彌那隻會說話的小鸚鵡,沒見著。
鍾彌之前在沈弗崢面前說過兩回那鸚鵡俗,說這鸚鵡像他,一身銅臭,天天嚷嚷著發財。
沈弗崢叫人找了一個訓鳥師來,說那再教教別的話。
訓練鸚鵡需要安靜的環境,還要盡量阻隔其他聲音對鸚鵡的影響,最近天氣冷,送去訓鳥師那兒,鸚鵡好幾天沒接回來了。
小魚說:“你跟四哥也真的絕無僅有,怎麼養隻鸚鵡都給你倆養出一種送孩子去補習的感覺啊?”
鍾彌一想,笑了,還真有點像。
之後何瑾牌癮犯了,打電話問鍾彌在不在家,三缺一喊又來盛澎當牌搭子。
外頭落雪,牌剛打完四圈。
盛澎混著牌,一看窗外頭紛紛揚揚的雪粒:“得,過兩天昌平園就得熱鬧起來了。”
鍾彌一問才知道還有這麼個慣例。
何瑾一針見血,不屑道:“就那些老頭愛擺譜,年年拖著一群人作陪,說是唱戲,有幾個聽?昌平園弄得跟相親角似的,好姻緣一樁沒有,年年都能湊出一兩對爛鴛鴦,也是奇了。”
盛澎笑得肩發抖,他比沈弗崢小,沈弗崢的小姨,他一口一個姐姐喊得溜:“好姐姐,咱可不敢這麼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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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有對東風啊,把我牌綁得這麼死?”何瑾先看著牌面發愁,幹脆拆了一對,果然下方的小魚攤開一對東風。
輪到何瑾對面的鍾彌抓牌。
何瑾揚起聲音,拾起盛澎的話,“怎麼不能說了?我那第一個死老公不就是在昌平園見著的,我就是受害者,受害者還不能發聲了?”
盛澎忙說:“能能能。”
小魚想起一對爛鴛鴦來佐證:“小姨說得沒錯啊,沈家那個爛到根的二哥,娶了蔣骓堂姐,有私生子不說,他現在還在外面養了好幾個呢,那個姐姐現在可可憐了。”
小魚嘴上沒把門,一說就說多。
“她之前喜歡四哥來著的,禾之阿姨還給她做過媒,可沒想到——”
鍾彌聽得津津有味,小魚聲音一停,她追問:“沒想到什麼啊?”
小魚小聲:“……後來嫁給沈二哥了。”
鍾彌問:“你不是說她喜歡沈弗崢嗎?蔣骓的媽媽替她做媒,怎麼沒有成呢?”
小魚畢竟對沈家了解不多,年紀又輕,看不出門道,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
何瑾接過話,答著:“她喜歡有什麼用?沈弗崢又不喜歡她,你別看我那大外甥在外瞧著挺兩袖清風的,多的是女人想往他身上生撲。”
何瑾打出一張牌,笑眯眯看旁邊的盛澎,“是吧?”
盛澎抹抹額,一時尷笑:“這……我不清楚啊,四哥他……”
何瑾哼笑一聲:“少裝傻了。”
小魚想到之前圍在蔣骓身邊的女人,沒少讓她跟蔣骓鬧矛盾。
雖然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耿耿於懷,但壞的回憶浮現依舊叫人不高興,她遷怒到盛澎身上,嗤聲說:“你們男人,互相包庇,沒一個好東西!”
盛澎跟鍾彌對上目光,隻差指天誓日:“不可能!我拿我的清白擔保,四哥他挺會拒絕人的。”
鍾彌笑:“你拿你的清白一擔保,這事兒忽然有點耐人尋味了。”
盛澎就差哭出來:“好姐姐們,我大冷天過來陪你們打麻將,你們也可憐可憐我行不行?別套我話了行不行,害了我,對你們也沒有好處啊。”
小魚就此換了話題,問鍾彌昌平園開戲她會不會和沈弗崢一起去。
鍾彌隨口問著:“他一定會去嗎?我看他最近挺忙的。”
何瑾說:“那是當然,他現在可是整個沈家的門面,沈老爺子如今還會出席的地方他必然陪同,沈老爺子沒法出席的場合,他更是要做沈家代表。”
“老大早夭,老二不成器,老三倒是有本事有手段,跟沈弗崢不是一個路子的,加之這些年他都不在京市,也不是在老爺子身邊養大的,到底輸了一大截,弗月嫁出去了,蔣骓太年輕,以後沈家還不是要靠沈弗崢撐著。”
鍾彌感覺這些話,小姨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話繞回去,又說到最初蔣骓堂姐鍾情沈弗崢,沈禾之做媒也不成。
“大家心知肚明罷了,那位堂姐不差,但沈弗崢能配更好的,當時如果沈弗崢願意,這事兒估計也能成,但他不願意,把這紅繩牽給了老二家那個不成器的,也順理成章,他那個小姑姑瞧著很有本事,實際上也做不了沈弗崢的主,除非沈老爺子親自開口給他指派婚事,否則就是月老下凡也不好使。”
鍾彌這才恍然,怪不得他會三十歲還沒定下來。
原來是他家裡太放心他,篤定他最懂權衡利弊,一定會選對自己最有利的婚姻,連蔣骓的堂姐他也是瞧不上的。
那現在呢?
覺得他貪圖一時新鮮,色令智昏?
沈家是不是人人這樣想沈弗崢,不知道,但有人的確是這樣想沈弗崢的。
昌平園開戲,沈弗崢的二叔沈興之回不來,他的夫人攜著大兒子沈弗良一家三口踏雪回京,一是看望老爺子,二是活絡與京市這邊親友的關系。
沈興之回京任職的消息已經隱隱有了眉目,這一年,他們跟京市來往密切,尤其是和沈弗崢聯絡頗多。
沈弗崢進了昌平園,遇見帶著兒子的沈弗良。
何瑜私下瞧不上這外頭野路子生的小孩兒,但不妨礙這小孩兒嘴甜又機靈。
他跟沈弗崢見面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卻能遠遠認出人來,脆生生喊著:“四叔好。”
連沈弗良都感慨,輕拍了拍他的小腦袋說:“你這眼睛可真尖,我都沒看著。”
把小孩打發給保姆,沈弗良抽出兩隻煙,兩人推諉一番,還是由沈弗良給沈弗崢點了火。
沈弗良將自己咬的這根煙也攏掌點著,吸吐出濃濃一口煙氣,擺足了過來人的姿態,拿夾煙那隻手朝另一側走廊指了指。
已嫁做人婦的蔣小姐正勸著跟自己毫無血緣的兒子,雪還沒化,這院子裡不能踢球,年紀小也不妨礙欺軟怕硬的本性,他將球狠狠砸到蔣小姐身上,扭頭跑了。
沈弗良說:“這道理按說你也懂,你總要娶個知書達理的進來,叫家裡舒服,讓你舒服的,養在外頭不就行了?何必搞得家裡不安生。”
整個沈家,混賬事做得最多的就是沈弗良,此刻他說起最光耀門楣的沈弗崢,除了男人之間的心照不宣,還隱隱有種風順輪流轉的沾沾自喜。
他現在是有妻有子叫人安心的那個。
沈弗良的煙,沈弗崢抽不慣。
這一年沈弗崢的煙癮也小了很多,此刻嗓子微啞,彈彈煙灰,目光望向一側佣人進出的小廳,不以為意:“裡頭在聊我?”
“小姑姑跟我媽說你外頭那個呢。”沈弗良狹促一笑問,“真那麼漂亮嗎?有機會也讓我見見。”
沈弗崢說:“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見。我先過去一趟。”
沈弗崢走過去時,裡頭正聊到他最近幫旁巍的事。
他二伯母不常在京,納悶問著:“我隻記著阿崢和旁家那個高中是同學,沒想阿崢都出國讀了那麼多年書,還能惦記這份舊情,怎麼非要撈旁巍一把?”
沈禾之笑了。
沈弗崢聽著聲音,沿窗往門口走。
“舊情這東西,有沒有不清楚,新關涉倒是有一樁。”
他站定門口,見到說話的沈禾之露出譏諷一抹笑,說沈弗崢和旁巍不止是舊情甚篤。
“現在兩個人逛著同一個窯子呢。”
“旁彭兩家鬧了這麼久,旁巍都沒復婚,不也是為著外頭養的小狐狸精,鍾彌跟那個小狐狸精是同學,一個學校出來的。”
一旁有個跟沈禾之交情好的阿姨嘖了嘖,露出一絲鄙夷神態說:“我說句不當講的,章載年半生清譽,何至於此,好好一個外孫女怎麼教得攀龍附鳳,清流不像清流,倒有揚州瘦馬之嫌。”
沈禾之一笑,可能覺得她比喻精妙,那笑意來不及化作言語,先聽門外傳來一聲。
“這位阿姨怎麼稱呼?”
那聲線清冷,好似外頭積雪的寒意一瞬湧進來。
眾人都抬目看去。
瞧見方才提到的沈四公子如松如柏,端端立在門外。
沈禾之拾起淡笑,介紹道,這是那位孫千金的嬸嬸。
沈弗崢點頭致意,淡淡唏噓道:“還好隻是嬸嬸,要是孫小姐的母親,我得納悶我媽把這位孫小姐誇得這樣好,是誰教出來的,難不成是她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他神情溫和,措辭斯文,細聽去比罵人難聽。
那位嬸嬸臉色立即變了。
沈禾之壓著不悅提醒:“阿崢,這裡都是你的長輩。”
知禮識節的沈四公子怎麼能讓長輩下不來臺。
沈弗崢再度淡聲開口。
“長輩之上還有長輩,章老先生是爺爺的摯友,沈家人人敬重章老先生,我更是從小濡慕章老先生風骨,這位阿姨剛剛一番話,豈不是罵遍了整個沈家人?小姑姑難道不與爺爺同心嗎?居然沒有察覺自己提醒錯了人?還是需要爺爺親自來提醒你一句,章老先生也是你的長輩。”
一番話說得沈禾之臉色青白,沈弗崢冷冷淡淡與她對著目光,沒有半分要找臺階給長輩下的意思。
形勢僵持,沈弗崢的二伯母隻好出來打圓場:“阿崢,你媽媽跟你大伯母去餐廳那邊了,好像是有事要找你。”
從小廳出來,沈弗崢周身氣壓很沉,似一場厚雪傾壓,蔣骓路過看見,都隻張了張嘴都沒敢喊住他。
第64章 未知數 縱火燎原
今年跨年夜的活動定在城郊新開的度假酒店, 小魚那些無業遊民提前幾天就去了,鍾彌等舞團休假,當天下午才坐車過去。
上周開始排新劇目, 又有演出,鍾彌這陣子忙得分身乏術, 跨年活動這幫人如果又在什麼酒吧夜場熱鬧,鍾彌不會奉陪。
這回肯過來, 隻是純粹想泡個溫泉來放松放松。
但沒想到, 連溫泉水都沒碰上,就連人帶行李回了市裡。
坐了兩個小時車過來,鍾彌挺累,在酒店房間一覺睡到快晚上九點,準備去泡個湯。
小魚來敲門, 一臉著急, 說有事要回一趟市裡。
“彌彌,你陪我一起,不然我之後不好解釋。”
去的地方是城南那一帶的酒吧街, 見的人, 鍾彌也還認得。
是之前陪小魚逛街拎包的男生, 模樣依舊清俊,瞧著像喝了不少酒, 頭頸燒紅, 吐過又清醒了。
鍾彌深吸一口氣,血壓在上升。
明白了小魚之前說“不好解釋”是什麼意思, 這哪是不好解釋, 這壓根是不能為人知好嗎?
那斯斯文文的男生看著不像嗜酒爛醉的性格, 此刻醉到眼睛通紅, 在小魚說“我不是跟你說了算了嗎?你還想怎麼樣?”之後,死死抓著小魚的手,固執低聲。
“是你先招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