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損壞,他像個好人一樣替鍾彌檢查,叫她安心,好似剛剛做盡壞事的不是他自己。
鍾彌貼著他。
他身上還是剛剛窗邊那件敞開的白襯衫,他原來的西褲被弄髒了,換了件幹淨寬松的灰色居家褲套上,一隻長腿曲跪在床沿,手輕拍著薄背,哄趴在自己肩上鍾彌要麼去洗澡,要麼穿衣服。
她聲音軟得像剛出爐剝開的紅薯心,可能也是嗓子缺水的緣故,又甜又糯,說要緩緩,現在懶得動。
大概是身上沒了蔽體衣物,在恆溫的室內也會有點冷,她把手從挺括的襯衣領口伸進他背部。
肌理緊實,體溫炙熱。
舒服到想叫人閉眼感受,是一種天冷時趨火的動物性快樂。
沈弗崢由著她發懶,扯來床上的毯子裹在她後背上,輕聲問她今晚在乾華館洗手間是不是碰上彭東琳了。
鍾彌一瞬睜開眼,好似終於在剛剛萬花筒一樣的熱帶叢林裡,跳回真實運轉的世界。
沈弗崢又問,“說話了嗎?”
想到在洗手間偶遇彭東琳的場景,旁巍的前妻,之前隻在社交場合匆匆見過一面,當時盛澎跟她介紹過,兩人沒交集。
鍾彌如實點了點頭:“說了。”
隨後又補一句,“她說了,我沒說。”
“她說什麼了?”
“她說——”
鍾彌回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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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這地方,財神爺大手一揮,天上就會掉餡餅,小姑娘們當自己鴻運潑天,覓得良緣,實際上呢?那是魚鉤上誘人的香餌,魚上了不屬於自己的岸,能有什麼好下場?鍾小姐有空不妨勸勸你那位朋友,千萬別拿你當榜樣,可不是人人都有你這樣的好運的。”
鍾彌沒反應過來,因她還從沒有跟這種氣場攝人的職業女強人如此對話的經驗。
隨後彭東琳便笑,也放軟聲音,出口的話依舊句句帶刺。
“你混得比你朋友好,她還不敢這樣招搖過市,不過沈家最近也很亂,鍾小姐,要珍惜好日子啊。”
說完,衝淨泡沫,彭東琳甩甩手,抽紙擦幹,提包出去了。
鍾彌也往池子裡甩甩手上的水跡,當時望著鏡子想,彭東琳跟彭東瑞果然是親姐弟,一個提醒她以後多的是下坡路,一個暗示她以後沒有好日子。
鍾彌癟癟嘴角,故意跟沈弗崢裝慘賣弱,細聲說:“旁先生的前妻好厲害啊,我都分不清她在誇我還是罵我。”
沈弗崢也故意接話說:“誇你呢,誇你厲害。”
鍾彌便裝不下去,伸手想掐他做懲罰,偏偏遇上後背緊實的肌肉,還有事後未幹的薄汗,從這塊換到那塊,怎麼也掐不起來,沒法兒叫他痛。
反而被他嚴肅批評。
“別亂摸。”
鍾彌瞬間怄住一口氣,誰亂摸了!
這是未完成的懲罰好嗎!
裹挾在嬉鬧裡的嚴肅話題並沒有隨便翻篇,過了一會兒,沈弗崢親了親她的耳朵。
鍾彌覺得痒,往他懷裡躲。
他手臂攏著寬大的毯子,鍾彌衣不蔽.體在裡面稍稍一動,柔軟的織物便摩挲光潔皮膚,給她供暖,也好似另一種另類的保護她的胎衣。
“魚上岸,大多都沒有好結果。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提醒一下你的朋友,旁巍送她出國,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後面的話,鍾彌都聽得很恍惚了,隻記著那句“魚上岸,大多都沒有好結果”。
沈弗崢低下頭,看著鍾彌微微仰首看來的眼睛,眼波明淨,似一截被風吹涼的軟綢,清清冷冷柔柔。
他的倒影映在其中,也看透她的心思。
她肯依賴他的時刻,都叫他的心軟成一灘水,輕輕的吻,短暫印在她額頭。
“隻有不夠的本事,沒有絕對的位置。是你的話,平岸也能變深池。”
鍾彌沒說話。
一雙纖細雪白的手臂從深藍的毯子伸出來,越過肩,環過頸,緊緊抱住身前的人。
好似一尾小魚躍進深池。
是她的歸宿。
第62章 縱獨醒 也敬這世俗萬般不清明
從宴會上帶回的鸚鵡掛在客廳窗邊, 天氣好,許阿姨會把鳥架挪到後院,可惜整個十月, 京市並沒有什麼好天。
陣陣陰風接淋漓湿雨。
好幾次外出,鍾彌在高樓間仰頭, 天色都灰得厚重壓抑。
那隻鸚鵡平時不怎麼聒噪。
鍾彌一回來逗逗它,給它喂點兒食, 它就跟來勁似的瘋叫“彌彌發財”。
鍾彌用手指頭輕戳戳它的小腦袋, 說這鸚鵡完蛋,掉錢眼裡了。
一身銅臭,俗。
許阿姨笑著說:“這小鸚鵡認主,靈著呢。”
天天聽著吉利話,也攔不住壞消息登門。
十月末, 沈弗崢生日才過去兩天, 鍾彌畫的那副藍紫色調的《水塘野鴨》,被裝裱好送來常錫路。
從小跟外公那些書畫打交道,筆下功夫鍾彌不敢說一等一的精, 但多少養刁了一雙眼睛。
樓下會客廳的掛畫, 有好幾幅都是上一任主人布置私人會館留下的, 既中又洋,鍾彌嫌雜亂花哨。
這晚闲著無事, 便喊來許阿姨幫忙, 該撤的撤,該換的換。
掛那幅《水塘野鴨》時, 她跟許阿姨各踩一隻凳子往牆上調正位置。
忽的, 鍾彌眼皮一跳, 像進灰迷了眼似的難受, 眨了眨眼,一時沒踩穩,扭了腳。
鍾彌按了按腳踝說沒大事。
許阿姨不放心,去拿冰袋。
回來時,手上不僅拿著冰袋,還有鍾彌正震動的手機。
電話是警局打來的。
鍾彌聽到靳月失蹤的消息時,腳踝正被許阿姨按上冰袋,一股寒意竄起,貫穿身體似的將她整個人驚麻。
警方調了監控,說靳月最後見的人可能是鍾彌,之後靳月外出,就再沒有回家。
靳月的母親超過24小時聯系不上人,到警局報了案,並說靳月最近精神狀況不太好,還在她臥室發現安眠藥。
鍾彌去警局配合調查。
“上一次和靳月見面,是兩天前,是我男朋友生日,我邀請她過來玩。”
鍾彌如是回答,但事實並非如此。
從沈弗崢那兒了解到如今旁彭兩家的情勢,鍾彌雖然沒有去勸靳月,但也知道這種時候,靳月不適合拋頭露面。
九月份新電影路演過半,靳月的工作室就發了公告,說江近月女士因個人身體不適,不得已提前結束路演行程。
她精神狀況不好,繼續面對鏡頭,萬一被人捕風捉影,對她沒好處。
之後靳月沒有通告,也沒外出,難得她主動問起沈弗崢生日,鍾彌不可能拒絕她過來。
當時鍾彌想,她可能隻是想過來在生日宴會上見見旁巍。
此刻她腦子亂掉一樣坐在警局白熾燈下,想著先前偶遇彭東琳,對方說的那句“你混得比你朋友好,她還不敢這樣招搖過市”,不曉得靳月這次失蹤,是不是有人把她出席沈弗崢生日宴會理解成一種招搖過市。
靳月的媽媽就在一旁,一直在跟女警哭訴,從靳月七八歲學舞多能吃苦,講到自己前幾年生了一場大病,靳月學校醫院兩頭跑,最後不讀書了給她交手術費。
說得語無倫次,信息量又很大。
靳月的經紀人也趕過來,不知道是不是過硬的職業素養讓她顯得太麻木不仁,她冷靜勸著靳月的母親:“阿姨,不要在這裡說這些,說這些沒用,月月好歹是個公眾人物,你在外面說這些會影響她以後的發展。”
靳月的媽媽流下眼淚,哀哀哭著:“她是我的女兒!她現在都不跟我說實話,你們到底帶著她在幹什麼!我這條命不要了,我不活了,你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鍾彌聽得難受,坐她對面的警察還在問見面當天靳月是否有什麼異常表現,她沉默回憶,正要開口,
警察提醒她:“你手機響了。”
鍾彌拿起一看,是媽媽。
媽媽一般不會這麼晚給她打電話,此刻六神無主裡,立即橫生出擔心,她想也沒想接起電話問:“媽媽,怎麼了?”
“跟你淑敏姨在收拾衣服,州市最近天氣冷了,京市應該更冷吧,你去年那幾件厚外套要不要寄——”
警局裡的鬧聲,章女士聽到了,話也停了。
靳月母親求著女警,你們是警察,你們一定要幫我找到我的女兒。
章女士問:“這麼晚了,怎麼會在警局啊?”
鍾彌哽住聲音,斟酌著,緩緩說:“我……我一個朋友出了一點事,我過來配合問個話。”
“那你沒事吧彌彌?”
腳踝生痛,心亂如麻,鍾彌垂著頭,低聲說:“我沒事,媽媽。”
說完就有一陣突如其來的鼻酸湧上,視線也隨之模糊,眼前如蒙一層厚厚蒸汽。
她難受得突然。
不知是因為靳月媽媽悽悽的哭噎,還是因此刻自己的媽媽在電話裡溫柔的關心。
“彌彌,你有事要跟媽媽說。”
光是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嗯”字,胸口仿佛就刮過一陣海嘯般的巨浪,騰起,疊下,壓得潮湿的呼吸越發不順。
章女士沒再繼續問,隻說讓鍾彌今晚回家後,記得給她發一條信息。
電話掛了,很快又響起,這次是沈弗崢打來的。
“我馬上就來,不想說話就在那兒坐著喝點熱水,律師會去處理。”
“嗯。”
剛剛跟媽媽通電話,還能堅持在眼眶打轉的眼淚,這一刻失重墜在桌面上。
“吧嗒”濺開一朵淚花。
鍾彌沒拿手機的那隻手,攥成拳,用力抵在桌上,來回幾下,擦去這抹小小的水漬。
電話裡的男人察覺她聲音異常。
“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