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著, 光聽聲音,她能想象他出聲時一定皺眉。
鍾彌回頭笑,腳心在地板上踩了踩。
現編一條歪理。
“好像……這樣搞創作,比較接地氣。”
沈弗崢失笑,搖了搖頭。
他出去一趟, 再回來, 手裡多一雙厚襪子。
鍾彌一手翹著尖端潮湿的毛筆,另一手捏一隻調色的平碟,垂眼看著原本高大的男人單膝蹲在她身前, 一隻一隻幫她穿上襪子, 語重心長對她說:“都秋天了, 少接點兒地氣,多了容易生病氣。”
腳趾頭在柔軟的毛絨襪子裡靈活動了動, 鍾彌眼含笑意, 長長地“哦”一聲。
沈弗崢問她畫的什麼。
雖然還沒畫完,但色調已經定好, 景物形態也能瞧出七八分, 隻差一點添色暈染的細節。
鍾彌說:“水塘邊, 兩隻野鴨子。”
沈弗崢正在看她的畫, 聞聲眼波淡淡轉去看她,平平問:“你畫的鴛鴦知道你在背後這麼罵人嗎?”
四目相對,鍾彌陷入沉默,一時不知他說的鴛鴦,到底是指畫裡的兩隻,還是此刻畫外的兩個。
片刻後,她努力忍住尷尬,強行扭轉情勢說:“這不重要!這不是愛情主題,野鴨子隻是動靜結合的一部分罷了,主要說的是春末夏初的好時光,萬物怡然,要享受當下。”
沈弗崢將目光又從鍾彌臉上移回畫紙上,看了兩眼,再收回,面上多了兩分忍笑的假鎮定,點一下頭說:“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小樓的書房原本是相連的兩間,外間是辦公,裡間寬敞數倍,原本擺了茶臺,也作陳列,邀客來品茶鑑字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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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和沈弗崢都沒有在二樓會客的需要,於是這裡便做了畫室。
空出許多地方,鍾彌有一次在餐桌上隨口問他:“你不是喜歡花瓶麼?要不要擺一些花瓶過來?”
沈弗崢說不用,不想在這裡擺那種易碎的東西。
鍾彌沒多想,他不想擺易碎的東西,之後她就自己去淘了兩隻銅制的仙鶴燈架回來擺著。
兩隻長腿修頸的鶴形燈架,本來一模一樣,她折一條小香的絲巾,露出山茶花的圖案,綁在其中一隻鶴的腦袋上,立時優雅淑女起來,作了雌雄分別。
沈弗崢往外走時,順手在鶴首的絲巾上摸了一下,想起什麼轉頭問鍾彌:“你衣帽間掛的那件白色旗袍好像還沒見你穿過。”
鍾彌思想偏斜,警鈴大作,露出有點怪怪的疑懼表情。
“現在啊?”
意識到她在擔憂什麼,沈弗崢沉默良久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在你心裡是這種人面獸心的形象。”
鍾彌反應過來是自己多想,一時窘然,聲音越說越低:“不好意思……其實你不是,我隻是自己覺得……你可能會喜歡那種……”
最後一句沈弗崢完全沒聽到。
他皺眉看向鍾彌。
鍾彌又把話題轉到衣服上,“那個旗袍有點太正式了,感覺不適合日常穿,所以還沒穿過。”
當時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很快就有了一個需要打扮妝點的正式場合。
在穿衣鏡前換上本該寸寸合體的旗袍,鍾彌捏腰身的一點空餘,才真實感受到這兩個月自己真瘦了一些。
去的地方是乾華館,沈弗崢經常去那兒應酬,鍾彌對名字不陌生,倒是第一次去。
對於這種社交宴會,鍾彌完全不緊張,不問也清楚那種隨便說錯一句話都要命的場合,沈弗崢不會帶她去受罪。
因他每次要帶她外出,問的都是“要不要去玩?”
好似紙醉金迷的名利場,不過她是肯賞臉體驗一下的遊樂園。
車子路過裕和裡時,鍾彌看著窗外,忽然想到之前見那位謝律師,從她嘴裡聽來的一句話。
——他那樣的家世,以後要站在他身邊的必然是能獨當一面的女人。
真的嗎?
怎樣才算獨當一面呢?
那晚剛入場,鍾彌就在宴會上瞧見一個熟面孔,單純眼熟,彼此沒有交集,但要說一點交集也無,也不盡然,她跟對方也說過一兩句話。
在州市她問,這位姐姐,都會玩什麼啊?
她與那位女明星隔著人群對視,第一眼就認出對方,彼此面上也都露出一絲滯然後的驚訝,但很快便各自匯進不同的社交聊天中。
鍾彌好幾次分心觀察,能看出來那位女明星和今天宴會主人的關系不一般,有影視圈客人過去道賀,他便舉著酒杯替女明星做一番引薦。
沈弗崢問鍾彌分神在瞧什麼,鍾彌搖搖頭。
直到她陪在沈弗崢身邊,站在宴會主人面前,與對方還有那位女明星碰杯。
抿酒時,鍾彌視線偷偷瞧了下沈弗崢。
他好像是真的不記得,剛剛喊他沈總的女明星,一年多前,在州市那次晚宴結束,盛裝打扮敲過他的車窗。
鍾彌不禁多想。
會不會這樣的事,他在外沒少遇到過,頻繁到已經不記臉了?
即使強裝鎮定,那位女明星今晚也表現得不自然。
她剛剛得知沈弗崢的身份,她身邊的男人一身年歲泡出來的老資歷,大腹便便,能言善道,非常會恭維人,講三分點七分,把沈四公子說得高不可攀。
那位女明星便微愕住,隨後打量鍾彌的眼光非常復雜。
鍾彌覺得自己是練出來了。
放半年前,非善意的揣測目光,還會讓她很不舒服,她會不自禁帶入去猜,對方怎麼在想她。
那種感覺,像爛柿子長毛一樣讓人難受。
她現在也會猜。
但隻是往好笑的地方想,對方一定覺得她很厲害吧?這麼長時間了,還能陪在沈先生身邊,身傍奇術?功夫了得?
宴會尾聲,有人送來一隻會說話的鸚鵡。
張口就是一句“彌彌發財”。
旁邊立馬有人捧場:“沈先生,您看這鸚鵡跟彌彌小姐真是有緣。”
送鸚鵡的人先是尷尬了一瞬,隨即應和。
鍾彌一時沒搞清楚狀況。
但她也曉得,自己隻是客,而且還是臨時決定跟沈弗崢一塊過來,不可能有人費心為她準備一隻會說“彌彌發財”的鸚鵡。
忽然被捧作主角,她面上不顯,目光卻悄悄去打量周遭。
最後在那位冷眼瞧她的女明星臉上發現端倪,轉瞬想到,對方名字的最後一個字是“茗”,鸚鵡沒有後鼻音,或許也沒教好,“茗茗”讀出來與“彌彌”類似。
這鸚鵡本來應該是投他人所好。
可此時,已經有人借著緣分一說叫她收下,細想想,也真是好長一段緣分。
大概還記著前段時間鍾彌失去心愛的小雀,沈弗崢問她:“喜歡嗎?”
瞥開周圍的聲音,鍾彌彎下身去看那隻在橫架上被栓住腿爪的鸚鵡,小家伙很賣力地衝她喊著“彌彌發財”,一聲比一聲高。
鍾彌歪一下頭,它居然也跟著動視線。
她這才笑了。
她目前還是很難做到像沈弗崢說的那樣,隻要喜歡,我們就大大方方帶回家。
好在沈老板面子比天大,能得沈弗崢人情的機會,誰肯放過?盛情難卻,連宴會主人都不顧女伴難看的臉色叫鍾彌一定收下。
從乾華館出來,那隻鸚鵡已經裝進精致的籠子裡,蓋上布套,放在車上。
上車後,鍾彌彎身,用手指挑開一截布,不知是不是訓練所致,一見光,那小鸚鵡就著急出聲討好。
“彌彌發財,彌彌發財——”
鍾彌彎起唇角,也不由感慨:“沈先生真有本事,能叫人割愛。”
一旁微微扯松領帶的男人,動作一頓,借車內一片昏光,垂睫看她清冷側顏。
“能叫你開心,才算我的本事。”
鍾彌扭頭看他,原本那點淺淺淡淡的笑,終是情真意切染至眼角眉梢。
珍珠白的旗袍外,鍾彌搭了一件鼠灰色的披肩,進臥室後,披肩落在床尾,流蘇半拖在地上。
復古的刻花玻璃,即使白天也沒有能見度,遑論靡靡之夜,沒有開主燈的室內。
可被抵在窗邊,依舊叫人心理上激起一層瀕臨暴露的羞恥感,薄薄一面花玻璃能擋住什麼?外頭有路人走過嗎?
鍾彌不知,鼻息漸濁。
隱隱聽到有車子開過去的動靜,也似幻聽一般,真實的部分是衣料相蹭間窸窸窣窣的聲響,她旗袍上的盤扣不好解,便襯得他的呼吸聲很急很重。
外頭起了降溫的風。
但室內在升溫。
珍珠白的衣,似一層費勁的白果殼,稍剝離肩頭,露出甜美的仁。
他吻她的心髒處,手掌輕攥住沒有跳動的一側。
她不似果仁有層脆脆薄薄的種衣,但仍被掌溫和力度揉著碾著,最後無物剝落,雪膚徒生一層緋紅。
今夜之後,她無法再坦然趴在窗邊,欣賞樓下風景,因這姿勢被沈弗崢賦予了另一重含義。
旗袍還在身,被剝被推,皺得不堪。
音節似外頭搖搖欲墜的枝頭黃葉,一點衝撞動靜便要發顫。
她幾乎不能再維持站姿。
沈弗崢扶著她,耐心漸失地一次次撈她起來,抬高身位來配合自己。
他想將她分得更開。
鍾彌察覺到裙子緊繃,緊張說著:“你別弄壞我的衣服。”
沈弗崢同樣察覺到緊繃,是另一種更要命的,將兩人間的距離分開些,合眼仰首,沉下好幾次呼吸。
“弄壞了賠你。”
鍾彌低聲似挑釁:“你賠不起。”
猛一下朝前,他重復她的話,把挑釁抵進落到實處,賠不起?
鍾彌捂住嘴裡的聲音,收到他的滿滿惡意。
這件旗袍完完整整陪鍾彌見識了什麼叫人面獸心,事後才被他溫柔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