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姨年輕到超乎想象,不止是保養緣故,實際年齡也是,因她隻比沈弗崢大十二歲。
沈弗崢告訴鍾彌:“所以她跟我媽不親近,我外婆去世早,長姐如母,她一直嫌我媽太管著她了。”
鍾彌當時一點就通:“所以你小姨跟你關系好。”
轉而又想,鍾彌不禁咋舌。
在人際關系方面,沈弗崢不知是神通廣大,還是金子人人都喜歡,對於能進入他生活範疇的人,他都能處理好關系,叛逆的,古板的,不是對他心懷欽慕,就是對他青眼有加。
做人做到他這個份兒上,叫聲男菩薩也不算誇張了。
沈老板是真有本事。
第一次跟他小姨見面,就在裕和裡29號的後院餐廳。
鍾彌喊慵懶又風情的何瑾阿姨,她摟著自己的貓,斜來一眼,一邊順毛一邊笑說:“叫小姨就好,小姨顯年輕。”
鍾彌便聽話地改口叫了一聲小姨好。
她又問鍾彌多大。
鍾彌說二十二。
她親親熱熱拉住鍾彌的手說:“這才是應該叫我小姨的年紀啊!沈弗崢不行,我不讓他喊。”
“他不喊您小姨嗎?”
沈弗崢在旁平聲解惑說,在沒人認識的地方,都喊她姐姐。
何瑾補充:“他小時候還不肯喊我姐姐,我就把他的書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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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彌瞪大眼,聲音完全不受控。
“啊?這麼瘋嗎——啊不是……”
何瑾嬌嬌地笑起來,分享經驗似的:“你以後就知道了,京市什麼最多?瘋子最多了,尤其是他們沈家,”往沈弗崢身上一指,面露鄙夷嫌棄,“沒幾個正常的。”
“與其看人瘋,不如一起瘋,大家都不正常才算公平啊,你說是不是?”
好有道理,但又不敢苟同。
看到這樣的小姨,當時鍾彌對沈弗崢的母親更難以想象了。
吃完飯,鍾彌先回家洗澡換了身衣服。
落地鏡前,她一身浴後馥鬱香,套上柔軟的法式長裙,提起脖頸後的頭發,伸手去找背後的細拉鏈。
沈弗崢從門口路過,便走到她身後,為她提起,拉索絲滑,貼著她後背的皮膚被拉到頂。
放下頭發,鍾彌轉過身來,沈弗崢的手順勢就摟在她腰上。
鍾彌取了耳環戴,微微偏頭說:“你不用送我去了,路又不遠。”
“路又不遠,我送你,一會兒就回來了。”
她耳孔小,背對著鏡子沒法兒照,稍一著急,十根手指都蹙在耳垂旁邊,都尋不到關竅。
沈弗崢垂下脖頸,撥開她耳邊的頭發,替她將兩粒珍珠耳環一一穿過去。
體貼服務最後換來鍾彌一記軟巴掌,打在他肩上。
“你少慣著我,我以後吃飯都要你喂到嘴邊。”
被打的人反而低笑一聲。
“也不是不能喂。”
於是再收鍾彌一記瞪來的眼刀。
瞪完轉身出去,兩手伸到腦後,快速將頭發松松散散編到一側,收尾的法式絲帶系一個單結,想著人家三缺一正在等她,鍾彌風風火火下樓梯,裙擺翻飛。
沈弗崢緊隨其後,老父親一般操心,偏偏聲音又一本正經:“包,手機,一樣沒拿,這是打算去空手套白狼?”
快走到樓下的鍾彌才想起來自己丟三落四,又折身往上,噠噠走了兩個臺階,去迎沈弗崢。
白淨的臉上是被人調侃出來的笑,從他手上接過東西,除了包和手機,還有一件薄薄的羊絨披肩。
他叫鍾彌帶著:“久坐容易冷。”
他拿了車鑰匙,幾分鍾,把鍾彌送去裕和裡,下車前囑咐她:“跟小姨玩開心點。”
鍾彌下了車,隔車窗跟他揮揮手說:“會開心的!沈老板這麼大方,我跟小姨輸了都算你的,隻贏不輸咯,誰會不開心。”
“快結束了打電話給我。”
“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又不遠。”
“太晚了,不安全。”
眼皮突如其來的跳了幾下,她用手按了按,乖乖跟沈弗崢說:“好了,知道了。”
沈弗崢便看著她進院子裡,裙角在鐵藝門上蕩一下,隨即消失。
聽到動靜,院裡的那道門打開。
何瑾家裡的菲佣出來接鍾彌,入戶門前的客用鞋櫃打開,裡頭擺了三雙高跟鞋,其中一雙紅底的CL尤其醒目,太高,看著也幹練。
菲佣拿了一雙全新的室內軟拖放到鍾彌腳邊,她也彎身將鞋換了。
進去才發現,除了何瑾,的確還有另外三個女人。
看風格打扮也很分明,兩個雍容富態一些的,是何瑾的牌友,另一個纖細挺拔穿天絲襯衫的,瞧著幹練,那雙紅底CL是誰的,好像無需再思考。
穿天絲襯衫的那位,聞聲轉頭,居然是沈弗崢的前女友,那位謝律師。
對上視線,隻有鍾彌吃驚,顯然對方知道她會來。
稍聽幾句對話,也不難猜,何瑾邀來的牌友,其中一位是她律所的客戶。
鍾彌一愣,想著京市真小。
這樣也能遇到。
下一秒,何瑾轉頭看見她,微笑招手說著:“過來啊,彌彌,就等著你了。”
鍾彌走過去那幾步,就聽何瑾在為她介紹:“漂亮吧?我之前說過的那個,我那大外甥的女朋友。”
“真漂亮!叫彌彌是吧,人漂亮名字也好聽。”
何瑾接著誇她:“今年剛畢業,現在在京市最好的舞團,之後有好看的舞劇,我跟彌彌拿票,請你們去看。”
鍾彌應著話。
兩個牌友阿姨,一個高興說:“那好呀,咱們這些成天打麻將的,也沾沾高雅。”
另一個人誇完鍾彌,還要點一點鍾彌背後那位說:“你那外甥就好看,找的這個女朋友跟他真登對,眼光真好。”
何瑾抿著花茶笑說:“年紀上來了品味才上來了,以前眼光不怎麼樣。”
鍾彌打完招呼,剛剛坐下,聞聲就提住一口氣,覺得何瑾這隨口一句,好像故意在扇人臉。
那位謝律師也不愧小魚誇她狠角色,笑容雲淡風氣,置身事外。
她合起膝上的文件,淡淡彎唇說:“那錢太太你先打牌吧,我們先聊到這裡,後續您找時間來我們事務所一趟就可以了,有問題我們再溝通。”
何瑾跟那位錢太太說,自己有份合同出問題了,還沒來得及找律師看,擱置挺久。
“能不能叫你的律師幫我看看?”
錢太太自然一口答應。
何瑾指派菲佣拿出一大疊資料:“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我忘了。”
“謝愉欣,歡愉的愉,歡欣的欣。”
“這麼討喜的名字,嘖……”末了一聲,倒像是在說可惜了,何瑾笑笑,將資料遞過去,客套起來,“那就麻煩謝律師了。”
之後四人在客廳打牌,像完全忘了旁邊沙發上還有個人在一頁頁看合同資料。
鍾彌沒忘,她本來覺得自己最好不要管這件事,但心裡總有一句不至於,都分手那麼久,彼此也毫無交集了。
他的小姨何必再為難。
菲佣來添水時,鍾彌狀似無意提醒一句:“你去看看,謝律師要不要添點水,她在那邊看了很久了。”
何瑾先是將目光投到鍾彌身上,隨後嘴巴微張,恍然說一會兒沒注意,沒想到都這麼晚了,謝律師早點回家休息吧。
那位謝律師臉上能看出疲態,但依然妥當,跟在場人禮貌告辭。
中途吃了頓宵夜,等樓下廚房送餐時,何瑾跟鍾彌在一旁的水吧榨果汁。
刀片飛轉,將水果卷成爛泥。
何瑾說:“你年紀不大,心思倒是挺穩的,章載年的外孫女是有點不同凡響。”
鍾彌知道何瑾在說什麼,也不繞彎子,坦白說:“我跟她沒過節。”
“沈弗崢跟她有過節。”
鍾彌皺了眉,緩緩說:“可他從沒跟我說過前任壞話,隻說好聚好散,而且我也覺得,他的上一段感情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倒不是鍾彌自信。
她親眼見過沈弗崢坐在那位謝律師對面的樣子,他的態度,用最熟悉的陌生人來形容都會覺得過分煽情了,不避諱,也沒有情緒。
何瑾對她笑,像跟小孩子講道理一樣耐心:“那你猜為什麼會沒有影響?”
“可能時間太久了?”
“時間久嗎?”何瑾好像在思考,然後跟鍾彌說,“我以前談過一個窮畫家,我姐姐不讓我嫁,這都快二十年吧,我結婚,離婚,又再婚,又離婚,我還是忘不掉。”
鍾彌以為這是在指沈弗崢也忘不掉。
但她內心堅定,立馬搖搖頭說:“他不會。”
有誤會,可鍾彌這反應到很叫人欣慰,何瑾解釋說:“對,他是忘掉了。他不是那種什麼受情傷啊,然後看開了。他不是。他是連他在英國那幾年的所有都當作忘了,他回國這十年脫胎換骨,以前的事就像是在另一個人身上發生的一樣。”
“他本來是可以不變成現在這種討人厭的樣子的。”
聞聲,鍾彌的表情靜下來,玻璃杯子也滯在手心。
“他在英國讀大學,我去看他,他還跟他當時的室友帶我一起去劃船,船就停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他跟他的朋友翻著書找論證去說服對方,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那種氛圍特別好,雖然他家裡反對他繼續待在英國,但我支持,我甚至鼓勵他去鬧,最壞也不過停掉信用卡,我說沒關系,以後小姨養你。”
“之後,剛剛那個姓謝的女的追他,他們在一起了,他也沒有告訴家裡,因為也還不久,那年他讀研,他爺爺他爸爸都不希望他繼續在英國深造,那一陣子經常打電話叫他畢業後就回來,可能她就是那個時候知道他身份不一般,覺得反正等沈弗崢回國了,異國也不會有結果,不知道是不是翻了沈弗崢的手機,最後居然把電話打給了我姐姐,說她是沈弗崢在英國的女朋友,可以幫忙勸他回國發展。”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父親當時好像是在國內因職務涉嫌經濟犯罪,搞不好就要去坐牢,她希望我姐姐可以幫忙處理。”
“我姐姐就說,處理完了就算完了,能懂嗎?”
鍾彌握著冰涼的杯子,腦子裡經過一場說復雜也不復雜的梳理,很多細節連起來,有了因由,很多事此刻再想想,也完全是新感受。
就比如,他的手機沒有密碼,會不會也是受這件事影響?又或者他從來就是沒有的,曾經被人翻過了,也無所謂了。
鍾彌低聲:“所以是這樣結束的……他是被結束的那個,所以對方最後跟他說的話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