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崢開一輛跟此時門口停著的一模一樣的寶駒,給她解圍,送她回家。
臨別跟她說,以後找對象眼光好一點。
那時候,他的好心提醒裡到底有沒有私心呢?
鍾彌從水桶裡取一支除刺的粉玫瑰,在手裡轉著。
“沈先生。”
他抬頭看過來。
路燈在鍾彌身後,柔光散落,映在他眼睛裡特別好看,他這樣沒什麼表情,疏疏淡淡時最似完美情人,因眼瞳似鏡,任天地遼闊,也隻小小地映著自己。
鍾彌不自禁露出一點笑,“那回在州市,你叫我下次找對象眼光好一點,你覺得我這次選得怎麼樣?”
沈弗崢一時忍俊不禁,停了兩秒,配合著點頭評價:“還不錯。”
鍾彌笑容綻開,拿著花嗅,皺皺鼻子說:“沈先生好謙虛啊。”
第55章 老照片 頹唐如積灰典籍,豁然似破曉天光
在京市待了四年。
關於京市的夏, 鍾彌記憶裡總是炎熱漫長又難捱。
六月底,舞蹈班的本期課程結束,鍾彌遞了辭職信, 請幾個相處半年關系還不錯的同事吃了頓火鍋。
今朝一別,有緣再會。
上周她去舞劇團試了角色, 之後一整個七月都是忙碌有序的排練。
Advertisement
偶爾練到脫力,不顧形象躺地板上, 放空的腦子裡, 插空會蹦出些許憂慮,怎麼到現在都沒有人來找她?
隨之又會被自己腦補的扔支票場面逗到發笑。
“你看,彌彌都笑了!京舞女宿7棟的空調真的就是老到不能用。”
另一個小組領舞的姐姐是鍾彌同校師姐,休息間隙,說著手機上刷來的消息, 終於有人給京舞捐新禮堂了。
她便吐槽起在京舞讀書那幾年受的苦。
京舞有一部分女宿上了年頭, 連空調都是老設備,制冷能力感人,每次訓練回去, 拖凳子坐空調出風口都感覺不到冷氣, 衣服浸汗像層皮黏在身上, 難脫得要命。
鍾彌被拍了拍,回過神, 說自己還算幸運, 入校分到的是新女宿。
旁邊有人外放視頻。
今天是京舞新禮堂項目啟動,有一個挺隆重的開工儀式, 應該是京舞學生拍了視頻發上網。
視頻點贊已經過萬, 評論區留言熱火朝天, 在校生著急什麼時候竣工, 自己還能不能趕上新禮堂投入使用,畢業生則各種玩梗罵罵咧咧,怎麼自己一畢業,母校就偷偷發展起來了。
有人刷著相關視頻說:“哇,這個資方老板好年輕啊。”
“還挺帥的,不覺得嗎?西裝革履還挺有味道。”
聽到旁邊人這麼說,鍾彌眉梢一凜,還以為沈弗崢出席被拍到了。
挺新奇,她還從沒見過這人出現在什麼媒體報道或者娛樂視頻裡。
搜他名字,倒是有一條百度百科,沒圖就算了,內容還短到毫無看頭。
於是鍾彌自己搜來視頻一看。
露天環境,看旁邊的建築,應該是在校圖書館前的小廣場,隔著屏幕都能看到現場陽光烈到刺目,鼓起的風都燥熱到令人表情猙獰。
鮮花紅綢圍擁的禮臺後,西裝革履的身影隻短短現身兩三秒,蹙眉鼓掌,是他助理。
果然,沈老板嫌累。
這種西裝扣子一扣就把人勒得特別筆挺的正裝,很少見他穿。
也難怪鍾彌之前說自己的刻板印象,說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應付不完的正式場合,他失笑說,想到他助理。
這兩個月,鍾彌跟在他身邊,見過不少人。發現那些私銀VP也跟他助理一個路子,個個衣品似男模,才曉得打扮起來的不一定就是繡花枕頭,有些人,站在那些位置上,就是需要光鮮亮麗的盔甲。
當天晚上,鍾彌回家一個人吃飯,用餐結束後,她和住家阿姨在客廳看電視。
聽到門口有行車響動,第一時間趴在沙發背上,準備欣賞開門一剎那,沈老板的今日著裝。
軟料的白襯衫,襟前開兩粒扣,袖口隨性折起,露一截修長有力的手臂線條,淺灰西褲中規中矩。
他一年四季幾乎都是這種無記憶點的色系穿搭。
低調,不出挑。
偏偏身材底子好,又有一張俊臉,很難低調得起來。
可能身高腿長是他家的基因,見過他堂妹和表弟,也都是這一型的。
鍾彌垂著手臂,懶懶趴在沙發背上看他。
“舞團好玩嗎?排練累不累?”
沈弗崢換了拖鞋,走過來摸鍾彌的臉,距離一近,鍾彌聞到淡淡的煙酒氣,猜想他今晚的應酬大概是那種不好推掉又不太重要的,所以喝了點酒,但回來得又算很早。
鍾彌還沒來得及回答。
阿姨倒了綠豆湯來,遞給沈弗崢說:“彌彌小姐今天累壞了,下午回來,我煮個綠豆湯的功夫,她就在沙發睡著了,一覺睡到天黑才起來吃飯,說是跳舞,比幹體力活還累呢。”
本來她不想把實情說的這麼細,她怕沈弗崢對她的狀態有意見,但阿姨先說了,她便無聲。
沈弗崢的反應倒是出人意料:“看來你挺喜歡現在的工作。”
鍾彌很驚喜,問他:“你怎麼知道?”
喝兩口綠豆湯,照鍾彌口味做的,他嫌太甜,也不說,隻把瓷碗遞給阿姨,對鍾彌說:“你不喜歡的東西沒辦法叫你受苦,你比那金籠子裡的鳥還嬌貴,栓不得,困不得,一不舒服,立馬就跑了。”
“當頭一把刀。”
“隻有一個‘色’字,沒有忍的道理。”
他手指剛剛拿過冰鎮的碗,此時如筆畫遊走,觸在她光潔額頭,清涼如冷玉。
好似,刻進人心裡。
上個月從京郊運回來的玻璃魚缸就在他身後,偌大一面,自成了一扇生動屏風,鍾彌叫人在邊角配了冷光燈帶,光線透水盈來,那些紅藍小魚歡快遊動,看得一清二楚。
沈弗崢上樓洗澡。
看完電視劇,鍾彌跟阿姨說早點休息,自己也上了樓。
沈弗崢不在房間,浴室的浴後水汽散得差不多,置物臺上放著他解下來的手表。
鍾彌找去書房,跟他說今天舞團排練休息時的趣事。
從開工儀式自然講到他那位出席現場的能幹助理,這種高溫天氣保持精英打扮也真是難為他了。
鍾彌見過他不少次,每一次出場都是無可挑剔的正裝,時刻都是戰備狀態,衣品相當好。
書房也是新布置出來的,鍾彌還沒細看過,這會兒才有空欣賞牆上的掛畫,是她以前畫的,特意叫淑敏姨從州市給她寄過來。
當然沒說是掛男友書房,隻說要送人。
鍾彌問:“他的年薪應該很高吧?但人一直緊繃著,會不會也很累呢?”
沈弗崢告訴她:“培養品味,即培養偏見,那麼迎合品味,就容易在偏見中得到共鳴。長期跟人打交道,需要輸出觀點的人,如果能讓人相信他是獨到的,那他工作起來會輕松很多,也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質疑聲。”
鍾彌細一想,覺得好有道理。
就像有些服務行業會規定著裝,甚至發工作服,目的就是為了讓顧客認可其專業度。
去金融街逛一圈,到處都是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家不發工作服,但行業內也會有默認的大致著裝,沒人會穿籃球褲夾腳拖去見客戶。
鍾彌橫坐在他腿上,他電腦屏幕裡所謂的機密文件吸引不到她半分視線,大概隻好男色,視線都落在那張被屏幕冷光照拂輪廓的臉上。
纖細的手指尖撫他眼下皮膚,那道被金屬鏡框映下的淺淺灰線。
因她非要橫在他與電腦之間,力爭出一片可供晃腿的空餘,皮椅推遠,他不好看屏幕上的財報數據,隻得彎身從抽屜裡取出一副很久不用的眼鏡,端正架在高挺鼻梁上。
鍾彌這才知道,原來他輕微近視。
她的指尖就快在他臉上描出一副金屬鏡框的輪廓,好奇問:“那你很少穿正裝,你不需要讓別人相信你是獨到的嗎?”
臉畢竟不是纖維做的紙,會痒,這微微痒意悄無聲息就能勾起下半身的綺思,手上還有事要做,他不得不抓住那隻作祟如羽毛撩撥的手。
沈弗崢視線稍遲,從乏味生硬的屏幕,轉向懷裡這張不施粉黛也十足漂亮的小臉。
“現在需要我親自去溝通的人,很多都已經到了返璞歸真的年紀,你就是打扮成一朵花,他也不可能信你是獨到的,打領帶已經不管用了,得打太極。”
鍾彌噗嗤一聲笑。
大概是不習慣,沈弗崢用無名指將滑下的眼鏡往鼻梁上推了一下,臉上一絲情緒紋路都沒有,似乎也不覺得自己有冷幽默天賦。
鍾彌不想過分打擾他,欲離開,一隻腳已經蹬地。
“那你先工作吧,我回——”
他手臂無聲環過鍾彌小腹,不費力往上一提,讓她坐回原來位置。
鍾彌側過頭看他:“幹嘛?”
“剛剛拿這副眼鏡,我想起來,老林把我大學時期的一本相冊也收拾過來了,你要不要看?”
還有這種好事?
鍾彌乖乖捧著手心,滿臉期待:“看啊,不過你又不愛拍照,應該沒幾張照片吧。”
“我大學時的室友很愛攝影,他當時負責系裡所有活動的出圖,認真負責到令人發指,辯論演講球賽,幾乎我參加的活動,都有照片留下來。”
鍾彌被他說得更期待了,相冊到手,更迫不及待回房,想趴在柔軟床鋪裡一頁頁慢慢翻看。
沈弗崢手臂圈住她,給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在這兒看,有你好奇的人,我還可以給你介紹。”
鍾彌點點頭,覺得他細心又周道。
剛翻開第一頁,活動照裡,七八個人,有男有女,各色皮膚,她立時心驚了一下,問了一個煞風景的問題。
“我,會不會,在這裡,翻到你前女友啊?”
他連一秒思考都沒有,給了否定答復,提醒鍾彌:“這是我的大學相冊。”
鍾彌反應過來。
他是研究生那年分手,想通了一些事,放棄讀博,之後不久就畢業回國了。
這是大學相冊。
鍾彌一張張翻完,這本相冊還挺顛覆她的想象。
因為據沈弗崢跟她說的那些事,她一直以為,他十幾歲的時候,在國內環境裡活得很壓抑很不自由,之後不顧家裡反對,堅持跳出這個圈子去英國讀了四年哲學。
但最終沒辦法擺脫身份帶來的影響,以一種主動認命的心態回國從商。
她以為他在英國那幾年過得都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