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生命裡掀起巨瀾的人,慢慢成為脈搏心跳一樣的存在,有天靜下來了,好像你也會隨之死掉。
車子駛入常錫路,法桐樹幹纏綴數層璀璨燈串,一路星光。
鍾彌趴窗邊,忽然出聲:“好漂亮啊。”
沈弗崢慢慢減下車速,轉頭問她:“要不要下去看?”
有一刻的猶豫。
那裡曾是外公的住所,是媽媽的家,好像與她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然而外公和媽媽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搬離京市,不再回來。
她與這城市無瓜葛。
這裡,留住她的,隻有身邊這個男人。
“不要。”
鍾彌看著夜色裡的復古小樓,藝考那次和媽媽過來,她看見緊閉的門口擺著一隻銀色垃圾箱,寫著禁止吸煙,文明參觀。
今夜她沒看到。
這房子的所有變更都與她毫無幹系,鍾彌搖搖頭,“又不是我的。”
她將目光收回眼前。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沈弗崢分開了,她大概會和媽媽一樣,再也不願意回這裡。
被回憶泡湿撐大的海綿,再塞進原來的杯子裡,難免會擠出眼淚來。
沈弗崢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夜宵,到酒店的時候,餐點已經提前送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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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的菜,難得有鰣魚。
海棠無香,鰣魚多刺,紅樓未完,人生三恨佔其一。
鍾彌動筷子時想起來,春末夏初,正是吃鰣魚的最佳時令,她認真賞味,不辜負好食材,卻被沈弗崢突如其來一句話激到,細魚刺險些卡喉嚨。
“有沒有人跟你介紹今晚坐你對面的,是我前女友?”
“咳咳——”
筷子尖頭朝向自己,沈弗崢握著筷子,以拳在鍾彌背後順氣,低笑說:“這是氣到了,還是卡到了?”
鍾彌喝下半杯水,平了氣,眼角都咳得微微發紅,捧著杯子說:“卡到了,現在好了。”
“真好了?”
“嗯。”她點點頭。
鍾彌坦白:“蔣骓隻說了她是,沒跟我介紹,估計他也沒什麼知道的事能跟我介紹。”
沈弗崢聲音淡,嗯了一聲,挑好一塊魚肉夾到鍾彌碗裡說:“太久了。”
“我記得,去年在沛山,你說過,她最後跟你說的話是謝謝?她謝你什麼啊?”
沈弗崢略一回憶,平靜地說:“她父親那時候出了一點事。我們不同校,平時見面也不多,可能沒什麼感情,她不太好跟我開口。”
鍾彌問:“她知道你是誰?”
這問題很有意思。
已經進入戀愛關系,怎麼可能不知道對方是誰,可人是簡單的,社會關系卻是復雜的。
當初選擇去英國讀哲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忍受國內的環境。
老爺子的青眼一度讓他很有壓力。十幾歲對人生還沒概念,但身邊的人也不容他去想什麼人生概念,他的人生,錦繡前程一早鋪好,金光燦燦,晃著他的眼睛,搡著他的腳步。
他想跳出去,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誰。
他望著鍾彌,把問題拋回去:“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沈弗崢啊。”鍾彌好笑地說,又開動腦筋,“不會……像你們這種人,出國留學還需要隱姓埋名吧?”
“沒有。”
他說,“我一直用著你外公起的名字,跟她也是這麼說的。”
“所以後來呢?”
他稍凜眉,好像在思考如何講後來。
“我以為她隻知道我叫沈弗崢,但其實,她知道我爺爺是沈秉林,她知道的很多,而我至今不知道她是怎麼把電話打給我媽的。她說謝謝,我說沒關系,就沒關系了。”
鍾彌咬著筷子,微微愕然,良久才說話:“你……怪她嗎?”
“沒有,沒什麼好怪的,隻是那時候忽然清醒了,即使換了一個國度,我也沒辦法擺脫我不喜歡的環境,與其討厭,不如接受,好好地接受。”
說完,他很專注地看著鍾彌。
“彌彌,對於不能脫離的環境,你能做的是更多地掌握話語權。”
“不要想著跑,那沒用。”
話題仿佛從他身上落到了她身上。
說的是他自己,又好像在提醒鍾彌,她現在也正處於一個不能脫離的環境。
鍾彌被他這樣看著,後頸不禁有點僵麻,表情一時反應不過來,愣愣地好幾次張口,最後隻吐出單音。
“我,我……”
沈弗崢耐心:“你不會?”
“我不會。”她跟著他念一樣,小聲答復。
那種無聲的震撼一時難以消化,她嗓子裡空咽著鰣魚昂貴的鮮氣,看著眼前的沈弗崢,不明白他說的去掌握更多的話語權,所謂話語權是什麼?
沈弗崢摸摸她臉頰,溫聲說:“沒關系,我會教你。不會太辛苦的。”
鍾彌幾乎沒有過腦子,脫口而出問他:“那你那時候沒人教,會覺得辛苦嗎?”
他眼睫垂落一瞬,稍縱即逝的回憶神情像風一樣無痕,很久沒說話,最後因為鍾彌視線長久的追逐,他露出一個笑容,雲淡風輕說:“不太記得了。”
第50章 不正經 由他之手,初初經世
五月中, 蔣骓的發小真提議攢局去粵市玩一趟,給鍾彌發的消息裡,除了說散散心, 還說蔣骓和小魚鬧這麼久了還沒和好,就當大家做月老了。
鍾彌說她這個月有畢業匯演, 還有舞蹈班的課要上,時間分得碎, 沒辦法出門旅遊。
這局最後也沒攢成, 具體什麼原因鍾彌不清楚,圈裡的人對蔣骓小魚隔三差五鬧別扭,仿佛也習以為常,默認金童玉女總會重歸於好。
鍾彌覺得虞千金這次挺認真的。
從行動上來說,已經從家裡搬出來常住酒店, 跟蔣骓冷戰, 跟父母吵架,以此宣布,她現在的狀態是與全世界為敵。
並且默認鍾彌是她陣營裡的。
四舍五入, 沈弗崢也是她陣營裡的。
膽子大到什麼程度, 那天喊鍾彌去女士休闲會所一塊玩。
這地方乍一聽古怪, 鍾彌沒去過什麼非要刻意標榜女士的休闲會所,挎包去了, 發現裡頭環肥燕瘦一水的小哥哥。
虞千金嫌她大驚小怪:“陪玩啦。你大學沒聯誼過嗎?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 交流交流感情而已。”
她往軟包沙發上指一圈,五六個男生, 什麼風格都有, 好似一個韓系男團, 紛紛揮手甜笑跟鍾彌打招呼。
隻有角落裡那個帶半框眼睛的, 皮相最清秀,舉止也最木訥,其他人的飛吻wink都結束了,他才把手抬起來,像胳膊斷了似的勉強揮了一下。
小魚很得意地說:“沒有超過二十五歲的,超過二十五的我都不要。”
鍾彌當場傻了:“你管這兒叫少男少女青春聯誼?”
小魚挽住鍾彌手臂,義正嚴詞:“對啊,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鍾彌被拉進去,問她:“你現在在跟蔣骓吵架唉,就不怕蔣骓知道了?”
小魚從鑲珍珠的小香手包裡掏出自己的手機,晃一晃,神秘一笑:“他會知道的!”
接著在那六個人裡挑挑選選,其中五個都跟訓練過一樣專業,營業過猛,拍照比女生還會找角度,沒有那種一日男友的感覺。
最後小魚勾勾手指,把角落那個帶半框眼鏡的喊過來跟她自拍。她先是嫌人家戴眼鏡像理工男,有點愣,後又很滿意,覺得這人愣得恰到好處,跟她很有cp感。
去洗手間時,鍾彌刷朋友圈,並沒有刷到小魚的動態。
後來才知道,小魚那條朋友圈隻對蔣骓開了權限。
鍾彌懶得管他們了,真當是少男少女青春聯誼玩了一下午。
晚上跟沈弗崢吃飯,他問她怎麼嗓子聽起來有點啞,鍾彌才不禁心虛。
總不能跟一個三十歲的熟男說,這是她跟一群二十五歲以下的少男唱歌唱出來的。
“小魚今天約我出去玩,我們去唱歌了。”
沈弗崢這人看著溫和,很少端架子,說話天然有種大家長的味道:“小魚和蔣骓都有點胡鬧。要是太煩,你不用隨著他們。”
鍾彌嗯一聲,笑著換了話題說:“明天畢業匯演,你下午去我學校,記得穿正式一點哦。”
“你跟我一起?”
鍾彌立馬搖頭:“當然不,那多引人注目啊,結束了我偷偷去找你。”
沈弗崢停了筷子,細品兩個字,唇角輕掀:“偷偷?”
很有見不得光的,地下情那種味道。
晚上洗完澡,沈弗崢沒在房間看到人,持一杯睡前酒,尋到衣帽間,才看到鍾彌鵝黃的睡裙拖地,蹲在一身搭好的西裝前。
帶隱藏射燈的島臺上,擺了好幾塊表,顯然是還沒有敲定好的備選。
與他身形一致的人偶木架,撐起深灰西裝的肩上,搭著一條月白配绀青的緞面領帶。
配色古意,溫文爾雅,很適合出席高校或者文化類的活動。
她比較兩雙皮鞋,忙得像個小裁縫。
沈弗崢靠在門口,不出聲地看她忙。
直到她忽然察覺似的回頭,嗔視穿著深灰絲質、領襟袖口都繡著暗金線條的睡袍,此刻正慵懶倚門的男人。
她一起身,拖地的羽毛裙擺便被身高拎起,暴露一雙細瘦雪白的裸足:“你什麼時候來的?剛好,我有事要問你。”
沈弗崢端著剩下的一口酒,走進去問:“什麼事?”
鍾彌舉起幾隻手表:“我不太懂手表,哪一隻最貴?”
沈弗崢放下杯子,手指從那幾隻表一一劃過,略想了一想,挑中其一。
“這隻。”
鍾彌懷疑他自己也搞不清。
因為數量太多又幾乎沒見過他戴,他最常戴的隻有兩隻表,一隻牛皮商務,一隻銀質休闲,都比較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