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慧姨說不用管她, 叫她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又怕自己的隨口關心不僅無用,還會壞事, 又問了一句:“沈弗崢不睡, 你們先休息應該沒事吧?不會扣錢吧?”
慧姨笑了,說不會:“沈先生是很體恤人的老板。”
鍾彌替他收下誇贊, 比一個大拇指說:“沈老板口碑不錯。”
這房子, 鍾彌來過很多次, 正式去看去逛也就兩回, 一回是慧姨領著路,一回是沈弗崢牽著她的手,但也都隻是草草看過。
因她從沒有一刻,覺得這裡跟她有一分一毫的關系。
之前還拿這兒當頂級的下榻酒店呢。
還是評分不太高的那種。
或許是那雙鞋靜放在這裡那麼久的緣故,她總覺得,該用自己的腳再去走一走。
她先去了負一樓的藏酒室,欣賞完滿滿一牆的陳列,在恆溫酒櫃裡盲選了一瓶葡萄酒打開。
淺嘗後,嫌澀皺眉,鍾彌將掛紅的高腳杯擱置在他那張矛盾空間的黑色小臺上,又轉下長長的大理石樓梯,去了負二樓陳飾瓷器的玻璃房子。
在輸密和讀錄指紋後,不出意外地出現紅燈頻閃的警報聲。
她沒有第一次的驚慌,回頭向他疑惑自己是不是錯了,這一次,她將食指再一次篤定地按上去,看著感溫的暗紅紋路一圈圈擴散開。
最後精密的解鎖聲停下,門朝裡打開。
她從容進入。
佣人來書房送茶時,沈弗崢問了一句鍾彌睡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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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小姐說她還不困,說要消食,想一個人逛逛。”
沈弗崢頷首,抬手示意人可以出去了。
他一手拎起茶杯,一手點開電腦裡的監控畫面,瀏覽過小窗後,點其中一幅放大。
杯中的茶香和熱霧滾滾散開,透過這層薄薄水汽,他靠進椅背,看見屏幕裡鍾彌躺在那張豇豆紅的軟皮躺椅上。
似他過去那樣,假寐合眼。
不知她在想什麼。
他回房時,五月第一天的晨光將啟,淡金掙脫殘餘的墨藍,天光灰亮。
室內隔光窗簾阻隔一切,似還停留在四月的夜。
他放輕了動作,連一盞燈都沒開,隻借手機屏幕的亮度,走近床沿,躺進床鋪中。
似有感應,將被窩睡得馨香溫暖的小姑娘哝哝囈語,翻身往他懷裡鑽。
她胡亂摟他脖子的手臂上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硌著,等她換了這麼纏人的姿勢貼著他睡穩,沈弗崢才將她的柔軟的手臂從頸後摘下來。
手指摸上去,她腕骨間,松松垮垮,堅硬光滑。
是他那隻銀表。
他動作輕慢取下來,手臂折後伸出,丟在床頭,繼而將她的手重新搭回自己身上。
完全放松地,抱著她,任由自己被困意卷入夢鄉。
五月。
盛澎蔣骓都明顯發現鍾彌好約多了。
以前鍾彌就算肯出來,也大多是自顧自地坐著,別人搭話她沒什麼興致,就更別提指著什麼臉熟的人,偏頭問一問:“這人見過好幾次了,誰啊?”
先前端著的高冷好似是一層不熟的盔甲,現在蔣骓和小魚吵架,她都能當一當苦口婆心的和事佬,勸哭哭啼啼的傻白甜千金,別那麼計較,犯不著這麼看著蔣骓。
小魚紅著一雙核桃眼,抽抽噎噎說:“你之前,你之前還跟我說,讓我,讓我看好蔣骓,還讓我,還讓我加油。”
鍾彌緊抿唇,用無藥可救的眼神看著她。
小魚覺得鍾彌高高掛起的態度,是因為她還不明白其中的厲害,所以她決定告訴她,還要提前解釋一下我不是說你啊。
這圈子裡,那些“門不當戶不對”的姑娘哪一個不是削尖了腦袋鑽進來的?個個沒廉恥,別說蔣骓這樣有婚約在身的多金少爺,就算是有妻有子的中年富商,那些女的也能為了一朝富貴,使勁渾身解數,叫人家妻離子散。
“你不知道那些女的多沒下限,連有夫之婦她們都敢生搶的!我小舅舅就是——”
忽涉及家中醜事,小魚湮了聲。
鍾彌也沒追問,隻是疑惑:“蔣骓是菜攤上不要錢的蔥嗎?誰來搶都能拿走?”
那當然不是,他們好歹青梅竹馬,從小就有婚約的,蔣骓的媽媽禾之阿姨又特別喜歡自己,她跟蔣骓以後肯定要結婚的。
小魚不知道怎麼跟鍾彌說感情裡這種患得患失的苦,她也納悶同為女生,難道鍾彌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你就不打聽四哥最近身邊有沒有竄出來什麼女人嗎?”
說實話,她都替鍾彌急。
沈弗崢最近跟彭家來往密切,彭東瑞現在身邊跟的女人很有本事,政律佳人,這兩年靠著彭東瑞的資源,這位謝律師的名聲在律所圈子很響,雖然風評有好有壞,但架不住美女律師就是有登雲梯。
而彭東瑞並不是她的第一個貴人。
彭東瑞私下玩得那麼花,她不僅能忍,還巧笑倩兮抓住所有機會陪同出席名流宴會,事業發展得紅紅火火,這肚量,得配什麼樣的城府,可想而知。
而鍾彌都在幹什麼?
她跟蔣骓沒吵架前,去接鍾彌下班給盛澎慶生,車堵在路口。
鍾彌領著一個舞蹈班的小朋友在馬路對面等家長,小朋友手舞足蹈一下忘了動作,她蹲在那兒,手上比著動作提醒要轉圈圈了,師生笑臉對笑臉,燦爛得要命。
小魚沒眼看,問開車的蔣骓:“她是不是也沒想過嫁給你表哥啊?好歹找個光鮮點的工作啊。”
蔣骓冷聲說:“削尖了腦袋的,你瞧不上,懶得削腦袋的,你也有意見?你少跟我媽來往,她天天都在教你些什麼啊?”
小魚當時也不高興,說也阿姨是為了我們好。
蔣骓嗤然一笑。
禾之阿姨是這個世界上最大力贊成他們結婚的人,每次蔣骓對他母親流露出的反感,都會讓她暗自難受,他一直跟禾之阿姨對抗,不願意聽他媽媽的話,就好像……也在反感他母親安排給他的婚事。
也在反感這樁婚事裡的她。
鍾彌本來不願意回答沈弗崢身邊有沒有竄出來什麼女人這種無聊問題的,可不曉得怎麼了,小魚忽然眼淚決堤,捂著臉,哭得更難受了。
鍾彌唰唰抽兩張紙巾給她。
她不愛哭,也很少哭。
如章女士所說,她小時候摔地上都是自己爬起來拍拍灰就沒事了,但她身邊來往的朋友,好像大多都跟她互補似的,很能哭。
胡葭荔,靳月,現在又多一個眼前的傻白甜。
鍾彌說:“我是戀愛,又不是當偵探,你不覺得你疑神疑鬼反倒落了下風嗎?我為什麼要打聽沈弗崢最近身邊有沒有竄出來什麼女人?憑什麼不是他來打聽我身邊有沒有竄出什麼男人?”
小魚聽得一愣一愣,小聲嘀咕:“天,好有道理哦。”
見她聽進去了,鍾彌正欣慰點頭。
小魚立馬臉色一換,藏起崇拜神情,磕巴著改口說,“你,你這個女的,詭計多端,沒想到說話還有幾分道理。”
她大發善心告訴鍾彌,沈弗崢的前女友最近貌似跟他有接觸,雖然隻是工作上的接觸,但也叫鍾彌小心。
自己都哭慘成這樣了,見鍾彌隻是敷衍點頭,她還要拉起鍾彌的警覺心。
“我跟你說,那個女的真的好厲害!屬於那種我們倆綁一塊也打不過的那種。”
傻白甜哭餓了,沿街覓食找店。
鍾彌隻顧著看燒烤火鍋的夜燈招牌,一副不上心的樣子:“那就讓我一個人來,我們倆綁一塊,純屬你拖累我。”
“嗚嗚嗚我幫你,你還嫌棄我。”
鍾彌回頭說:“我謝你不幫之恩。”
“嗚嗚嗚鍾彌!你這個女人!沒有心吧!”
“我比你還小一歲,請叫我少女!”
“你沒有心!”
鍾彌認真道:“那就叫我無心少女。”
小魚噗嗤一聲笑,由心地樂。
看著鍾彌走在前面找店的纖細背影,她忽然有點明白沈弗崢為什麼會喜歡她。
這位沈四公子,連蔣骓這種傲到目下無塵的人,都肯為他表哥鞍前馬後。
那是個不容置喙的人物。
就像蔣骓說的,他四哥選的,永遠是最好的,就算現在瞧著不是最好的,他也有本事讓它變成最好的。
京市太大了,百花齊放,才人輩出,腦子又或者皮囊,鍾彌都稱不上是最好的。
就不提天壤之別的家世背景了。
沈弗崢喜歡鍾彌,或許就是因為她身上這種自顧自的清傲,讓她有脫離皮囊的吸引力。
人隻有保持自身的思考才會像流動的水,清澈靈氣,否則拿多昂貴的器皿把水蓄起來,最後都會沉灰生苔,碰一碰都嫌髒。
那晚小魚提了沈弗崢前女友的事,鍾彌不是半點好奇都沒有。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有種篤定的預感,她很快就會遇上這位美女律師。
或許是圈子太小的緣故。
稍留意也能發現,來來去去都是那些臉熟的面孔打轉,時不時有新面孔換進來了,也留不久。
像綠絨布上的九色球,框一框,聚一聚,碰一碰,散一散,最後各自進洞,橋歸橋,路歸路,好似都是注定了的歸宿。
京市五月份已是入夏氣候,十幾度的溫差,一旦脫離白晝,夜間起風還是冷。
蔣骓喊她去打牌,地方在裕和裡那帶。
大概開車也如行事,都透露人骨子裡的風格,沈弗崢開車很穩,而蔣骓愛開快車,油門踩住就不放,路過夜晚靜寥的常錫路,那排復古小樓沒幾秒就消失在視野中。
那晚鍾彌不僅見到了許久未謀面的旁巍,在場還有個臉生的男人,進去時,那人正跟旁巍闲聊著投資。
鍾彌不認得他,但這人名字一說出來,她就了然了。
彭東瑞一口一個姐夫喊旁巍,這一聲親熱裡,多少有點玩味諷刺。
剛剛在車上蔣骓隻說在場有他之前那個姓賀的發小,其他也都是鍾彌之前見過的人。
顯然旁巍和彭東瑞都是蔣骓去接人後才過來的。
蔣骓問鍾彌要喝點什麼,帶著她到水吧那兒,等一杯特調的功夫,簡單跟她講了一下情況。
他們不回頭看賭桌上的人,壓低聲音的話,句句說的都是他們。
鍾彌突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