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沒動,指骨輕輕曲了曲,有些下意識回握的意味。
鍾彌抿著唇,慢慢彎起來,腦海那些浮雜的思緒忽然有了靜止的時刻,她不再急迫於理清,混沌也是一種浪漫,什麼都看清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懸空便懸空。
能握這隻手,她甘受這一程的風雨飄搖。
不想去管未來會在哪裡降落。
老林將車停在機場門口,夜晚的京市比沛山還要冷些,風太幹燥,嗖嗖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似的,從大廳出來,鍾彌看見路邊一輛眼熟的邁巴赫,老林站在車邊。
沈弗崢領著她走過去。
“你的車?”
沈弗崢將手上兩隻行李箱遞給老林,回頭攬她肩膀:“這回怎麼不說寶駒了?”
鍾彌鑽進車廂,有股很新的皮革味,四處打量一下:“新買的嗎?”
沈弗崢坐進來帶上車門,嗯了一聲。
鍾彌實在好奇:“不會是因為我說這是寶駒……才買的吧?”
“怎麼不行呢?”他下颌往前微抬,示意她,“跟老林說你要去哪兒,我順便聽聽你的新地址。”
鍾彌扭過頭,與駕駛座的老林對上目光。
她真的很好奇沈弗崢所在的是怎樣一個世界,為什麼那些跟他有關的人,好像永遠都不會有尷尬,怎麼樣都是一副平淡又理所應當的樣子。
隻有她孤孤單單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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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老林報完地址,鍾彌將視線轉回來,手撐車座上,探身湊近沈弗崢,繼續問:“真的是因為我才買這個車的?”
“彌彌小姐都誇的寶駒當然要支持一下。”
說得好像他是她的粉絲一樣。
鍾彌既覺得甜蜜,又很苦惱:“可是,我當時就是隨便一說的,邁巴赫得給我打廣告費!”
不止沈弗崢,連老林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是京市十二月的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應了文殊蘭的花語。
與君同行。
總覺得需要用什麼紀念一下,等紅燈的時候,鍾彌拿出手機問他:“你討厭拍照嗎?”
或許他是不喜歡的。
但有時候“不喜歡”沒有“願意”重要,他伸出手臂示意她靠近過來,說自己不上相。
鍾彌舉著手機,看鏡頭裡的他:“太謙虛了沈先生!放心吧,我會把你拍得豔光四射!”
新年第一天,這張豔光四射的照片隨著一則微信消息切入,亮在鍾彌的手機之上。
她伸手摸進被子裡來看,眉眼很痛苦地皺著,適應光的幾秒,她在心裡想,以後還是少跟盛澎蔣骓這幫人廝混。
昨晚跨年,鬧得太晚,連坐車回家的功夫鍾彌都不願花,從酒吧出來,栽進附近酒店的大床上,一覺睡到此刻手機顯示的下午時分。
沈弗崢發來的是:還沒睡醒?
上面還有一條間隔五個小時的消息:睡醒了沒有?
鍾彌回他:剛剛醒。
從沛山回來沒多久,沈弗崢就飛去美國處理事情,昨晚在酒吧,蔣骓的女朋友跟她透露了沈弗崢具體是去忙什麼,沈弗崢堂妹那個未婚夫好像有隱藏的債務問題,沈家女眷這次去那邊度假發現的端倪。
這婚還能不能結,一下成了未知數。
沈弗月隻信任她四哥,電話裡哭著要他過來主持大局。
跨年夜,鍾彌跟蔣骓女友才第一次見,不過這姑娘好像對她自帶惡意。
她告訴鍾彌這些當然不是好心分享。
“所以說門當戶對是很重要的,知根知底才萬無一失,就比如我和蔣骓,自己在外面瞎找的,誰知道是人是鬼啊,現在騙婚男和撈女很多的,就像美國那個,還有——”
她做著延長甲的手在場內一劃,快指到鍾彌身上的時候,隨便揮了揮,笑著打哈哈,“嗯……反正,就很多。”
鍾彌想笑,又忍住,原來傻白甜千金瞧不起這麼多人,也拿她當撈女一個,明嘲暗諷。
但很奇怪,鍾彌對虞曦很難生出惡氣,大概是圓臉功勞,小貓再野也可愛。
貓系長相,長得像小貓,名字叫小魚。
多可愛。
鍾彌握著酒杯,隨著音樂節奏輕晃,配合著朝她點點頭,貼她耳邊喊:“那你要看好蔣骓哦!”
“我會的!”
鍾彌攥起小拳頭:“加油!”
小魚很不爽,覺得自己在被當貓逗。
盛澎昨晚開的是套間,睡到迷迷糊糊,鍾彌察覺外頭有聲音,但懶得起來看。
洗漱完出去,客廳躺兩隻G家的厚底小皮鞋,復古紅綠的裝飾配色,一眼可辨,包包躺在房門口,估計人睡在裡面。
鍾彌懶得管,把擋路的鞋踢到一邊,等客房服務來送餐,打算吃完就走。
送餐的小推車一進門,她手機也響了。
沈弗崢打來,估計是看到她剛剛回復的消息,鍾彌得知他剛從美國回來,不知道事情處理得怎麼樣。
由於他並沒有把家裡的事告訴她,她是從小魚那兒隨一份嘲諷才知情,所以這會兒不好問。
她往嘴裡送海鮮粥,說著她以前不願意講的廢話:“那你應該挺累的吧?要倒個時差嗎?”
“在飛機上睡了一覺。”
沈弗崢問她:“你有小禮服嗎?”
鍾彌咬住勺子一愣。
“沒有。”
這是她生活裡用不上的東西。
“那我來接你去商場,還在酒店?”
鍾彌問:“需要小禮服做什麼?”
他沉吟片刻,隨即用輕松的聲音說:“帶你去要廣告費。”
第31章 一點春 像沸水上的熱霧
後來這件蜜桃粉的緞面流光裙, 鍾彌一直掛在衣櫃顯眼處,那年元旦夜的深刻程度,也在她記憶裡超越所有。
在裕和裡10號公館舉辦的沙龍活動, 臨晚還一心撲在找裙子上,挽沈弗崢手臂進了小洋樓, 裡頭別有洞天,鍾彌才知道是品牌的新年分享會。
以珠寶起家的法國頂奢品牌, 在其他奢牌已經往美妝服飾高歌猛進時, 始終保持高格調,專注於珠寶和鍾表,產品線雖單一,毫不妨礙高珠系列貴到咋舌。
那位車企高層也是今日受邀之一,他過來跟沈弗崢打招呼時, 鍾彌正在看一場小型的新品預展。
因為是主題沙龍, 在場男士打扮得都偏休闲,有個別吸睛的,Allblack的山本耀司搭克羅心的氧化戒指, 一看就是玩潮高手, 而那些西裝革履, 領帶系得板正的,都是品牌方安排的高顏值SA, 隨時提供優質服務, 會專業地講解這一季度新品的設計理念,邀請來客稍後去一旁的貴賓室試戴。
那對滿鑽的羽毛耳環太閃了, 十字光點在明燈下, 直照得人眼暈。
鍾彌今天穿得也太閃, 流光緞面, 系脖露背,像玉瓷碗裡蜜桃攪拌醴酪,衣粉人白,格外嬌嫩。
是冬夜溫室裡提前冒頭的那一點春。
這樣的衣著,配小顆的珍珠點綴才清透秀氣,大面積的寶石裝飾會把蜜桃粉襯得豔俗。
一轉頭,她看見一個梳背頭黑皮衣打扮的成熟男士正在跟沈弗崢聊天,對上目光,沈弗崢示意她過來。
聊天才發現對方是港城人,口音明顯。
她連一個邁巴赫的零件都沒買過,收到“謝謝欣賞”“感謝支持”之類的話,也能穩住得宜的笑容。
男人朝旁邊一抬手,鍾彌看見他助理提著禮物朝這邊欠身微笑,他給鍾彌準備了一個聯名潮玩。
這便算是過目了。
鍾彌也算長了見識,原來收禮物連自己拿一下這種功夫都不用費,對方貼心地說助理認識沈先生的車,直接送去車上,交給司機。
但這一晚,鍾彌還是親手收到一份禮物。
從擺滿晚香玉的洋樓院子踩著迎賓毯出來,上了車,沈弗崢讓老林等一會兒,車子靜靜停著,夜很深,車內外冷暖是兩個季節,外頭有其他來客驅車返程的聲音。
鍾彌上車後踢掉一字帶的高跟鞋,將腿縮在裙子下,專心致志拆她的“廣告費”,一隻少女心滿滿的bearbrick,鍾彌對潮玩不太了解,但這身價不菲的熊這兩年在網上很火,造型特別,所以她認得,沒買過。
聯名款能被炒到六位數的裝飾玩具,滿足收集癖的燒錢遊戲,買一個兩個沒有意思,也沒什麼用。
“挺可愛的。”她這樣評價,又開玩笑說,“這勉強算是我打工賺來的第二份工資吧。”
第一份是在劇組拿的。
累死累活的七八天,身上好幾處淤青的賣力活,到手的報酬,還沒有這隻熊半個身子值錢。
鍾彌正想問現在在等什麼,玻璃被人從外頭敲了敲,車窗降下,外頭有人遞一隻盒子進來,沈弗崢接過來,又合上窗,吩咐老林開車回去。
車子啟動,鍾彌抱著熊,見他將一隻墨藍色的絲絨方盒放在她蜜桃粉的裙子上。
“第三份工資。”
鍾彌低頭看著,猜到裡頭可能是珠寶,她高中逛精品店,即使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都不好意思空手出來,沈先生腰纏萬貫,空手而歸多失了大氣,隨隨便便買個一兩樣同房子一樣貴的珠寶,也是情理之中。
鍾彌完全能理解。
但她不知道這盒子,怎麼就算工資了。
“這又是我做什麼得到的工資?”
沈弗崢眼一瞥車毯上那雙四仰八叉的高跟鞋,可想而知鞋子主人踢鞋時的討厭程度,他抬起目光看向鍾彌,說:“難為彌彌小姐肯受累出來玩。”
鍾彌憑定力緊繃住嘴角不往上翹,一本正經又很給面子地說:“也不是特別累,一點點,就是昨晚跟盛澎他們跨年夜有點熬過頭,需要時間緩緩。”
說話時,她將盒子打開。
薄弱的路燈透進來,都能令它璀璨如鱗光,顆顆鑽石亮得仿佛加了特效。
鍾彌看著這對羽毛耳環,心想,常言誠不欺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份實習工資買不來半隻熊,現在一車子的熊也買不來一隻耳環了。
“這樣我以後就很難體會到打工的快樂了吧。”
沈弗崢一語點醒她:“你打工就是為了錢?”
鍾彌想想也是。
隻是他這句話,加一張英俊面孔,特別像臺言裡霸總的臺詞,貧窮倔強又作為精神富人的女主角,這時候一定要升華主題,點一下有錢不是萬能的,嘲諷男主角除了有錢體會不到其他的快樂,真可憐。
實際上,像男主角這樣的人,除了貧窮,隻要願意,他基本什麼都能體會到,那種快樂是不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