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琴軒眉頭緊緊皺起,她迅速蕩開靈識去探,卻探不出穆晴嵐哪裡古怪。
在她腰側的軟劍要出鞘之時,穆晴嵐突然回頭,淚流滿面地啞聲說:「師尊,快救救霍郎,他五衰到極,已經快沒命了!」
段琴軒再顧不得什麼,上前來,抬手以靈力灌注到霍珏的身體之中。
「怎麼會這樣,少掌門分明剛才還好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曲雙看著穆晴嵐說,「是不是有人偷襲了少掌門?!」
關子石來的晚一點,一進門,聞到了空氣中的氣味,表情就是一變。
穆晴嵐之前流血受傷,總是會設法掩蓋味道,隻在霍珏的面前才會暴露自己。可她現在六神無主,整個人都在崩潰的邊緣,便根本顧及不到掩蓋異於常人的氣息。
可關子石腳步一頓,再細細聞嗅,卻根本聞不到什麼妖的氣息。
關子石自己便是玉髓成靈,他能分辨出這些氣味的來源是穆晴嵐,卻分辨不出她是什麼。
段琴軒也是根本無法確認,才沒有將劍出鞘。隻是她一邊給霍珏輸送靈力,一邊皺眉看著穆晴嵐。
曲雙還在那裡吱哇亂叫,段琴軒呵道:「你懷疑有人刺殺,怎麼還不去帶弟子們搜尋!」
曲雙一見關子石也去給霍珏輸送靈力,自己修為不夠,留著也幫不上什麼忙,連忙帶著弟子去追那不存在的刺客了。
屋子裡隻剩下穆晴嵐他們三個,穆晴嵐沒有再隱瞞,直接道:「師尊,霍郎在差不多一月之前,便已經五衰到極,他不肯告訴任何人,早已心存死志。」
「我騙他我是妖精,將妖丹給他,助他等到重生蓮被送回來。」穆晴嵐雙眸哭得像是爛桃子,她道,「其實我是用供生邪術,在為他續命。」
段琴軒聽了之後眼皮劇烈地抽搐了兩下,目瞪口呆地瞪著穆晴嵐,關子石也是手一抖,險些斷了對霍珏輸送的靈力。
穆晴嵐道:「霍郎發現了供生陣!他不知道怎麼發現了……他居然毅然割斷了手指,打斷了供生陣。」
穆晴嵐哭嚎著說:「他會死的,他不能死!」
Advertisement
穆晴嵐抓住段琴軒的手臂道:「師尊,他不能死……他死了我怎麼辦。」
她抽噎著,說到這裡想到了什麼,開始在地上爬著尋找霍珏戴著供生戒指的那根手指。
找到之後,她哆嗦著手把戒指取下來了,回到霍珏身邊,就要再給他戴到另一隻完好的手上。
段琴軒吼道:「穆晴嵐,你是瘋了不成,供生陣乃是邪術,是一命換一命的邪術!你怎麼會這種術法?你不要命了嗎!」
「霍珏不能死。」穆晴嵐隻會說這一句話。
她心中有種她來不及細想的恐懼,這恐懼十分致命,像有一個聲音在冥冥之中告訴她,這一次霍珏要是死了,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穆晴嵐不理段琴軒的怒吼,拿著戒指要再度給霍珏戴上的時候,霍珏突然醒了。
他睜開灰濛濛,徹底失去光彩的雙眼,分明什麼都看不見,卻虛弱地開口便是:「晴嵐……不要。」
這句話像是一根通天徹地的釘子,將手中拿著供生戒指的穆晴嵐三魂七魄一道貫穿,死死釘在地上。
片刻後,穆晴嵐哭道:「霍郎,我求求你,別這樣,你會死的!」
穆晴嵐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但是我是心中有數的,我不會丟了性命的,你信我啊!」
「這供生戒指是我專門找尹荷宗宗主莫澤定製,供生很緩慢的,隻是能給你續命,等到重生蓮送回來,你重生,我們的供生就斷開了!」
「霍郎……」
霍珏抿著嘴唇,對著穆晴嵐的方向,十分虛弱卻格外堅定地搖頭。
邪術沒有隻是續命一說,霍珏親眼看著穆晴嵐摔在地上起不來身,親耳聽到她說要回自己所在的山上。
或許她真的不會死,隻是多年修行毀於一旦,被打回原形,重新變為一棵樹。
那跟要了她的命又有什麼區別呢?這世間能以草木化形的妖,本就鳳毛麟角,修成人形便是重生。
霍珏絕不肯以他人的性命,換取自己的性命。
尤其這個人是穆晴嵐。
他的女人,他護不住便算了。難道還要她為他殞命換他苟且偷生嗎?
那太卑鄙了。
霍珏不允許自己卑鄙地活著。
穆晴嵐抖著手,攥著戒指泣不成聲。
她看著霍珏哄勸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會死,我不會死的!」
霍珏不肯答應,穆晴嵐可以強迫,但是以霍珏的性子,怕是那樣活著,便是生不如死。
他斷指的決絕現在歷歷在目,穆晴嵐膝行向前,拉住了霍珏完好的那隻手。
霍珏回握住她,拉著她傾身,而後艱難抬手抱住了她。
段琴軒和關子石還在一左一右地給他輸送靈力,霍珏抱住了穆晴嵐,輕聲道:「晴嵐,生死有命。」
「不。」穆晴嵐說。「我不認這樣的命,你答應了跟我好的,你答應了的!」
她這一次再不是假哭,而是真哭,哭得肝腸寸斷,渾身顫抖。
霍珏很快沒了力氣,他的身體留存不住靈力,現在每一刻,都是在空耗。
供生陣的反噬太狠了,霍珏隨時都覺得自己要身死魂消。
他對穆晴嵐說著對不起,靜靜交代著段琴軒門中後續事宜。
他被幾個人抬起來,放回輪椅上。弓著從來都不會彎曲的背,滿頭灰白的長髮讓他看上去像一簇乾枯的蒿草。
穆晴嵐始終陪在他身邊,借著給他倒水喝的由頭,將藤蔓的漿液餵給他,能多撐一秒是一秒。
霍珏沒有拒絕。
好好的時候,生命總是漫長的,任由虛耗。
一旦生命開始倒計時,一切就都變得猶如瞬息般短暫。
段琴軒和關子石甚至是曲雙,都被霍珏親自交代過之後打發走,眾人將著心知肚明的最後時間,留給了穆晴嵐和霍珏兩個人。
第40章暴露
霍珏醒來之後,段琴軒和曲雙全都守在他的床邊,不動聲色觀察著他的神色。
霍珏隻有剛起來的時候,看著屋子裡擠著的段琴軒和曲雙愣了一會兒,很快就開始詢問門中事情。
他似乎記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段琴軒心驚肉跳地試探了幾句,發現他把這些事情裡面關於穆晴嵐的存在,全都忘掉了。
他記得修律院的反叛、知道靈山發怒、知道段琴軒回山的時機、也知道穆家聯合邪修上山,他甚至記得秦妙言來過山上。
唯獨關於穆晴嵐的一切被巧妙抽離。
驪鹿血能令人忘憂。
段琴軒現在說不清楚看著霍珏恢復肅冷和沉鬱好一些,還是前段時間,他會擔憂會著急,甚至會當著弟子的面維護穆晴嵐那有人味兒的樣子更好一些。
但事已至此,他們必須瞞著霍珏。
霍珏的記憶斷層,像一個被挖空的內裡的果子,外面看著再怎麼光鮮亮麗,一口咬下去也隻有看似天衣無縫的皮。
他和段琴軒還有曲雙說話,說兩句就會停頓。
他像一個壞掉的傀儡玩具,手腳被線牽著也滯澀難動。分明能夠看到一切的雙眼卻失去了該有的神採,晦澀又陰鬱。
「召回弟子吧。」霍珏吩咐段琴軒,「封山是我們最好的出路。」
段琴軒私心裏面不想封山,專門將霍珏下的這個決定,同穆晴嵐一起從他的記憶之中抽離。卻沒料到霍珏在失去了這一部分記憶的情況之下,依舊下了封山的決定。
曲雙心裡藏不住事情,一直擔憂地看著霍珏。
他知道了一切,原本十分不喜穆晴嵐,可穆晴嵐真的對少掌門痴心一片,甚至為少掌門犧牲自己。
曲雙聽了段琴軒說,穆晴嵐其實是山鬼,之前兩次的所謂靈山發怒,都是她在幫忙。曲雙竟然不怎麼覺得難受,哪怕穆晴嵐是山鬼。畢竟穆晴嵐同他們在北松山這麼久,曲雙早將她當成了自己人。
師姐說她從來沒有害過人,曲雙信。因為北松山的松靈,俱是雪原醞出的至純至淨之靈,是絕不會與害人之物為伍,甚至受其操控的。
「你有話說?」霍珏被曲雙赤.裸裸火辣辣的眼神看得不適,微微蹙眉問。
曲雙下意識看了段琴軒一眼,而後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
段琴軒並沒有將所有事情都告訴曲雙,隻是挑揀著和他說了一部分,並且吩咐他讓弟子們三緘其口,不要在霍珏的面前提起穆晴嵐。
「那出去吧。」霍珏說,「我餓了,讓弟子幫我拿些食物來。」
「哦……哦!」曲雙心說平時少掌門的吃食都是穆晴嵐親手做的,少掌門現在要吃,是要吃什麼?
飯堂的大娘會做穆晴嵐做的那些食物嗎?
曲雙心中嘀咕著離開,段琴軒又勸了兩句關於封山的事情,但是霍珏給出的回答和那天一模一樣。
他對段琴軒說:「穆家意圖明顯,不會輕易放棄,等到在外的弟子們全部回山,我們便封山庇禍。」
段琴軒苦勸無果,隻能儘量拖延。
她不能讓穆晴嵐白白犧牲,至少要拖到湮靈仙尊送回重生蓮。
而誠如霍珏所料,穆家果然賊心不死,穆老宗主名為閉關,實則天人五衰迅猛,纏綿病榻。
穆婉然那日帶著一行人回到了霍家之後,氣得不輕。對著跟過來的和澤長老發了好大的脾氣,質問他那北松山的少掌門霍珏是修了什麼邪術,為什麼能操控樹藤。
和澤長老根本不知道,心裡苦澀難言,他的弟子都被抓了,離了北松山他根本拿不住劍宗長老的臭架子。被大發了一通雷霆的穆婉然給扔到了穆家的一個偏院住著,伺候的人隻有兩個老媽子。
還是順帶著監視他的。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和澤長老當然可以一怒而去,但是他又能去哪裡呢?
他已經是正道叛徒,而修真界其餘的三大宗門,現在看來根本不像和澤長老以為的那樣,在看劍宗的笑話。
據說無間地那至尊秦妙言,不光來幫忙,還將殺掉的幾百眾修士製成傀儡,就放在天元劍派入口守山。
無間地在大張旗鼓地維護天元劍派。
當時修律院叛變,和澤長老知道霍珏連送了三隻求救靈鳥,分別是給衡珏派、無間地散修、還有天地城佛宗。
當時和澤隻當霍珏是病急亂投醫,現在看來關子石順利回山,衡珏派的態度很明朗,連秦妙言都來幫忙,除了還沒消息的佛宗,其餘兩家都還是偏向霍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