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藤像一雙雙來自父母,甚至是師長的大手,隻將犯錯的孩子困於其中,不舍傷害。
所有人迅速喪失鬥志,最後隻剩段振一人橫刀訥訥無言。
他仰著頭,看著漫天罡風裹挾經年不化的雪末,盤旋著自崩裂的大陣滾滾而過,如一張洞徹一切的神佛面孔,慈悲卻又凌厲,朝著他們輾軋而來。
他心中這瞬間,隻感覺到自己脫凡境的修為,都被這怒號的罡風攪得境界隱隱震蕩。
當真……是松山有靈,發怒了嗎?
可霍珏那黃口小兒,如何又會是靈山認定的正統!
段振不服,但大勢已去。
此刻,悄無聲息夥同懵懂樹靈搞事情的穆晴嵐,見段振滿眼悲愴不反抗了,終於扔下一群被她自雪原拐帶出的樹靈,朝著霍珏所在的雪松院掠去。
這場仗兵不血刃,因為草木的力量是無窮的,大地的力量也是無盡的,隻要利用好了,便是如此刻天罰一般的波瀾壯闊,讓即便是段振這樣的脫凡境修者,也心生畏懼。
大陣崩壞,山腳下的穆家子弟以為這是開戰的信號,全部都御劍而起,朝著雪松院飛來。
隻不過他們不知道,主謀段振現在正在懷疑人生,他們就像一群無主「小鬼」註定輕易被衝散。
霍珏做了那麼多的布置,甚至沒有用曲雙所帶的弟子出手,這些修為不精的凡間宗門弟子,便紛紛如同被網住的飛鳥,撲騰兩下,就沒了能耐。
身上沾了湮靈水,他們也隻剩下和青蛙一樣,嘰哇亂叫一個功能。
「放開我們,我們乃是穆家人,是得知霍珏少掌門有難,來營救的!」
話說得倒是很好聽,曲雙一張俊臉冰冷,站在符文陣法之外,看著一群被沾在陣網上面的「蛾子」,吩咐道:「留人看著,敢強行突破,直接殺了。」
說完他又趕緊帶人回到雪松院外待命,因為這穆家人隻是今晚一波最不起眼的小雜魚,真正難對付的,是修律院的那些弟子和修律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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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曲雙心中難受,修律長老乃是師姐的父親,師姐同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師承掌門,同門情誼是斬斷骨頭連著筋的。
且修律長老曾經也多次在他們闖禍的時候給他們遮掩,雖然修律長老掌刑罰,卻從不過分嚴苛,曲雙自小便不怎麼聰明,師父嚴厲,他沒少受修律長老的庇護。
修律長老太糊塗了!
修律長老幾次三番想要拉攏曲雙,但是曲雙絕不可能背叛霍珏,可現在要他親手持劍對上自己師姐的父親,曲雙心裡怎能不難過?
事到如今,曲雙攥緊手中佩劍,已然是無從選擇了。
他並不知道修律長老那邊的情況,還在這裡嚴陣以待。而宗門剩下的兩股勢力,和澤長老和皇族衛兵,都想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
可是穆家那群頂多算是小螞蟻,大陣暫時崩了將他們放進來,和澤長老和皇族衛兵首領都在看戲。
果然小螞蟻很快被捕獲,霍珏廢到這種程度,也不是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但是他們等啊等啊,沒等到修律院的那群螳螂來捕蟬!
他們不知道螳螂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群秋後的螞蚱,蹦躂不起來了。
穆晴嵐興衝衝朝著霍珏的雪松院趕,她生怕霍珏為護法器抵死不降,又怕修律院那些弟子提前動手,幸好他們都很乖,按著計劃走的。
穆晴嵐這幾日在湘君山恢復得心急如焚,一恢復就趕緊回來,這不正好趕上了!
她迫不及待想見到霍珏,心中設想他這些天肯定心力交瘁,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心疼死她了。
穆晴嵐一邊朝著霍珏的雪松院方向去,一邊將她留在宿霜閣掩人耳目的本相給召喚回來。
她召喚本相無需親自去,隻需心念一動,本相便會化為幽綠色靈霧,朝著她捲來。
今夜風雪呼號,長明燈不知道被罡風卷壞了多少,整個北松山到處一片漆黑,沒人發現她混在亂飛的雪末之中的異色靈霧。
當然了,也因為一切都太亂了,她又太心急,根本沒去用心辨認,她的本相是從寒牢的方向卷回來,而並非她以為的宿霜閣。
寒牢裡曲雙按照霍珏吩咐,布置的陣法被靈霧觸動,金光亮起——符文密令幽光一閃,被靈霧一起捲走了。
穆晴嵐在雪松院外面回歸本相,直接就朝著院子裡跑。
她以為像往回一樣,虛化身形便能穿越陣法。
但往日雪松院布置的陣法隻是阻隔妖邪,聚靈等等普通陣法,今次這雪松院是霍珏傾盡畢生所學布置,阻隔的是所有生靈。
即便是真的大能修者來了,也要被拌住腳步。
這被布置成了九重地獄一般,能阻攔住任何生靈的陣法,穆晴嵐因為身上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布陣主人親手繪製的符文密令,如入無人之境。
她急吼吼一頭扎進了霍珏的屋子,不知自己雖然能順利過陣卻到底觸動了陣法。
曲雙感知陣法波動,雙眸一凜,以為對方終於殺上來了。
帶著弟子按照霍珏吩咐的,在霍珏窗外蓄勢待發。
穆晴嵐裹挾著風雪闖進屋子,還沒忘了好生收斂屬於自己的草木氣息。
本以為能看到霍珏嚴陣以待坐在屋內,結果長明燈幽幽光亮之中,霍珏竟然睡了。
他躺在床上,看上去睡得極其安逸。
這當然是假象,霍珏在有人闖進來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渾身緊繃。
霍珏想過,如果外面那些陣也攔不住要奪取法器之人,那麼曲雙他們定然也沒有了任何抵抗力。
他答應曲雙會催動要他們幫忙的玉牌,其實根本是假的,那玉牌安安穩穩放在桌子上呢。
他察覺到有人闖進來,躺在那裡沒有動,是因為他周身還有另外一道陣法,也是最後一道陣法。
這一道陣法,是以他半殘的靈府和經脈布下的絕殺陣,便是他——自爆。
頸項上的「法器」,正是觸動這陣法的陣眼。
隻要對方動他頸上法器,那霍珏拼死也能炸對方個半殘。
師姐就要回來了,霍珏已經寫好了託付師姐,要師姐做掌門的書信,並告知了法器所在。
霍珏自認已然了無牽掛。
穆晴嵐一點點靠近,生怕吵醒了他。
在他床邊站了一會兒,心中那如火燒如水淹一樣的恐懼,都漸漸遠去。
霍珏還好好的呢。
他好好的就好。
穆晴嵐湊近霍珏,定定看著床上的人。
心想他怎麼就這麼磨人啊,她在湘君山上恢復靈力的時候,才後知後覺想通,霍珏為什麼那天晚上出爾反爾。
他那麼善良,肯定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不肯拖累她一個柔弱女子。
也不知道這些天,他有沒有想自己。
他也太難追了!
穆晴嵐心裡這麼想,還在不甘心那晚就隻脫到中衣,半點好處沒撈到。
霍珏好歹還摸了她一把呢。
這麼想,穆晴嵐覺得自己不能虧。
她屏息半跪在床邊,見霍珏反正睡著了,心一橫,低下了頭……
第19章暴露
霍珏閉著眼裝著毫無知覺,是在等著闖進屋子裡面的人動他頸上法器,觸動陣法。
他等了半天,卻等到了指尖印上的溼漉漉的吻。
穆晴嵐心裡苦啊。
這都替嫁滿打滿算一個月了,喜歡的人就在眼前晃來晃去,結果一身的刺,根本就不讓靠近。
她的賊心伴著苦水,在低下頭之後,其實想奔的是霍珏的雙唇。
但穆晴嵐沒敢,畢竟霍珏被抱一下就要自爆的場面歷歷在目,穆晴嵐最後隻循著霍珏的指尖,熱乎乎地親上去……閉著眼睛停住不動了。
霍珏廢了好大的意志力,才沒有震驚地縮手,他茫然地在白紗之後睜開眼,隻可惜眼前依舊是一片空茫。
而外面帶著弟子蓄勢待發的曲雙,手裡緊緊抓著玉牌,隻等玉牌一亮,他們就衝進去。
但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等到玉牌亮起,心中漸漸發緊。
他仰頭看了一眼,雪松院層層疊疊的陣法符文在無聲流動,像是被觸及的水面一樣,在閃著細微的波紋。
這太奇怪了。
雪松院的陣法都是他跟著霍珏布下的殺局,可是現在陣法確實被觸動了,在波動,卻沒有觸發殺局,一張符篆也沒有燃燒。
曲雙心中越來越怕,怕的是他越發無法控制的猜測——霍珏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讓他們衝進去對敵。
畢竟雪松院布置的天羅地網,連他們這些內院弟子都不敢隨意走動,若是對方能夠在不觸發陣法絞殺的前提,進入霍珏的屋子,那又怎麼是他們這些弟子能夠對抗的?
電光石火間,曲雙總算是聰明了一次,他覺得自己和他身後的弟子們,還是被少掌門給推開了。
說好的生死與共,卻原來還是少掌門決意要自己扛。
曲雙心中甚至前所未有的生出了一種憤怒和叛逆。
他不再等霍珏催動符篆,私自做了決定,帶著弟子們朝著霍珏的屋子悄無聲息地靠近——直至貼在窗子上,而後曲雙抬手飛速結印,在窗子上繪製了一個符文鏡。
鏡中正是屋子裡——穆晴嵐正蹲在霍珏床邊,嘴唇循著他的指節反覆輕蹭。
像一條不知饜足的纏人小蛇。
曲雙猛地抽了一口氣,面色瞬息變了能有五六種顏色,一口氣噎在嗓子不上不下,內心震驚難以言喻!
穆晴嵐明明已經被關進了寒牢,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曲雙想到霍珏為了給穆晴嵐留生路,讓他在守護陣法之中布下的符文密令,頓時差點被氣個倒仰,這穆晴嵐得了符文密令自己不跑,難不成是替那些叛徒來偷法器的!
曲雙的思緒正在上天入地的時候,穆晴嵐總算親完了她自認為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