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原先出宮的時候,玩過的東西不多。
放風箏,上山吃蟹宴,畫舫上喂魚,買胭脂水粉,還有詩會上瞧舞姬伴歌而舞……
在她心中,去畫舫上,便是極有意思的了。
這樣有意思的,自然也要帶著皇上去一回,皇上定然是沒有去過的。
馬車漸漸行遠。
這廂掌櫃拍了拍自己的頭,道:“原來不是兄妹,是相好的!”
伙計擦了擦桌子,道:“一早便瞧出來了。”
“你小子瞧出什麼來了?”
伙計嘿嘿一笑:“情意!情意在眼底!在肢體上……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不多時,又一頂軟轎停在了書齋外。
有個丫鬟模樣的人進了門,問:“方才那幾個客人都買了些什麼?”
掌櫃狐疑地看了看她,道:“自然是買書,還能買什麼?”
伙計很快搬出了新的書來,丫鬟便低頭瞧了瞧,這一瞧,那丫頭的臉就紅了,腳步也不敢停,趕緊就轉身出去了。
“姑娘……姑娘……”丫鬟喘著氣,語氣略有些忿忿道:“那是個書齋。”
“嗯,我知曉。他們買了什麼?”
“買的……買的是,是風月場裡頭愛傳閱的那些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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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裡便登時不出聲了。
丫鬟忍不住道:“怎麼……怎麼是這樣的癖好……”
“什麼癖好都容不得你來議論。”裡頭的聲音頓了頓,道:“竟然在此地遇見了倒也是緣分……跟上去,悄悄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湖面上停了不少的畫舫, 畫舫你擁我擠, 湖面便不平靜了。
待到楊幺兒與蕭弋一並踏上畫舫,便感覺到了一陣搖晃感。蕭弋原本皺了皺眉,但楊幺兒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 借力站穩,蕭弋皺著的眉頭便立時舒展。
心道, 這民間畫舫搖搖晃晃, 倒也是極有意思的。
趙公公包下的畫舫, 乃是這條街上有名的秦樓楚館的。
老板娘得了好大一筆錢,自然殷勤極了。再見來的客人穿著非富即貴,一身氣質不凡,比往日裡那些個紈绔公子看上去厲害多了, 更不敢怠慢了。
老板娘引著他們上了樓,道:“坐在這兒, 能瞧見下頭所有的景色。”
但上頭也晃動得更厲害些, 楊幺兒便將蕭弋的袖子攥得更緊了。
蕭弋淡淡道:“上了茶點, 你們便可以退下了。”
“是。”老板娘見楊幺兒戴著帷帽, 一時也瞧不見她的面容,便叫了兩個姿色出眾的女子上來送茶點。
其中一名女子,繞到了蕭弋的右手邊,一邊往桌上放茶水,一邊便要往蕭弋的方向靠。
蕭弋抬眼看她,女子驟然接觸到蕭弋眼底的冷光,手一抖, 險些將茶盞打翻。
楊幺兒瞧見這一幕,便覺得不大舒服,胸口又悶又緊。她伸出手,託住了茶盞,道:“你手軟了嗎?”口吻天真直白並沒有別的意味。
但那女子臉色微白,忙低下了頭,也松開了手,低聲道:“小女子,小女子方才沒站穩。”
她低頭瞥見了楊幺兒託住茶盞的手指,白皙纖長,一瞧便是用金子將養出來的,那漂亮的茶盞在她手中,都反被襯得笨拙土氣了。
有這樣好看的手,便該知有一張多好看的臉。
女子立馬就有了自知之明,不敢再多留,匆匆拉著另一女子下了樓。
楊幺兒扭過頭便不說話了,隻一手託著茶盞,也不喝茶,也不吃點心。
蕭弋見了她這般模樣,心下不由覺得好笑。
他拿出了書齋裡買的話本,放在了楊幺兒手邊,低聲道:“幺兒不是要看麼?”聲音裡帶著一絲誘哄的溫柔。
楊幺兒這才慢慢扭過頭,盯著書皮瞧了一會兒,然後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了,轉而將書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翻開了一頁,便如同她往日裡讀書一般,念出了聲。
蕭弋從後頭捂住了她的唇,還順勢按壓了兩下,感受了一下柔軟的觸感,他這才低聲道:“莫要大聲了。”
楊幺兒不懂為何要小聲,但她還是遵從了蕭弋的話,壓低了聲音,低低地往下念。
她從未讀過這樣的故事,一時間興致非凡,一口氣往下念著,連歇也不肯歇。且出乎意料的,不曾有半點磕磕絆絆的地方。
這話本大致講的便是一個書生同一員外家小姐的事。
講員外小姐對書生如何相思成疾,後頭經歷了磨難,員外便將小姐嫁給了書生。
畫舫外已是華燈初上。
而楊幺兒目光還緊緊鎖在話本上,依舊一字一句地往下念。
很快,她讀到:“書生將她壓在石桌之上……春日裡的風和煦裹上身……”
“她低聲喚他‘杜郎’,嗓音柔軟揉了水。”
“待解了羅衫……”
“鳥兒從枝頭掠過,鑽入密林……”
念著念著,楊幺兒便滿眼迷惘了起來,顯然不大懂得這描繪得的是什麼樣的場景。
蕭弋突然伸手按住了書頁,他低聲道:“幺兒試過這樣嗎?”
楊幺兒茫然地搖了搖頭。
她自然是沒有試過的。
蕭弋便拿走了話本,按在一邊,隨後將楊幺兒從凳子抱了起來,壓在了面前足夠寬闊的圓桌上。
他低聲道:“便是這般情景。”
楊幺兒怔怔道:“然後?”
“你該喚朕什麼?”
楊幺兒愣愣想了一會兒,蕭弋便靜靜等著她想。
終於,她抿了下淡粉的唇,道:“蕭郎?”
蕭弋一手託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勾住了她的衣帶,他道:“蕭郎也是極好的,但朕今日想聽幺兒喚朕‘哥哥’。”
說著,他掐了掐她的下巴:“叫來聽聽。”
“唔?”楊幺兒慢吞吞地眨著眼,長長的睫羽,似是從人的心尖尖上掃過。
“哥哥?”楊幺兒喚完,便抿唇笑了笑:“不是哥哥。”
蕭弋掐了掐她的臉蛋兒,道:“誰說不是了?幺兒這樣天真爛漫。朕若是有個妹妹,恐怕還不及幺兒這樣可愛呢。”
楊幺兒抿了抿唇。
原來皇上喜歡有人叫他哥哥。
楊幺兒這才慢吞吞地道:“蕭哥哥?”
她將聲音壓低,聽來便柔軟得很,直直往人的耳朵裡鑽。
這方才真正是似揉了水進去一般。
蕭弋眼底帶了點點笑意,他道:“幺兒真是極聰明的,一學便會,朕該當給幺兒一些獎賞。”
“嗯?”
“帶幺兒試一試,書裡頭寫的,是個什麼樣的情景,什麼樣的滋味兒。”
這便是,其中妙用了。
蕭弋心道。
畫舫二樓的門窗是緊閉著的,樓梯口有侍衛與宮人把守,自然無人敢上來。
那畫舫本也隨著水波而搖晃,一時間比較起其它的畫舫來,這座畫舫反倒還顯得安靜極了。
一頂軟轎在湖邊停住。
一個年輕女子戴著帷帽走了下來,她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的畫舫,那畫舫上站著的,一瞧便是侍衛和宮人的模樣。
“姑娘?”丫鬟見她不動了,不由出聲問。
“現下上前去打攪,總是不好的,再等等。”
“姑娘說的是。”
這一等,便等到畫舫上漸漸有了動靜。
二樓的門窗被打開。
畫舫很快便靠了岸,宮人與侍衛漸漸走了下來,然後一致地等待著二樓的主子往下走。
女子盯著那邊看了一會兒。
方才見到身形挺拔,越來越像一名成年男子的少年皇帝,懷中抱著一個人,緩緩從畫舫走了出來。
他用自己的披風將懷裡的人罩了個嚴嚴實實,而後就這樣抱著上了馬車。
女子一怔。
原來帝後情深,不是作假的傳言?
“姑娘?”丫鬟忍不住再出聲。
“悄悄跟上去。”女子抿了抿唇道。
“若是老爺知曉,怕是要生氣的。”
女子搖搖頭:“怎會。”
說罷,她便轉身回了轎子中。
而這時丫鬟卻失聲叫道:“蕭二公子好。”
女子頓足,扭頭看了一眼,立即便規規矩矩地衝對方道:“蕭二公子。”
蕭光和跟著兄長去了一趟木木翰,回來便也得了封賞,如今身上竟也算是有軍功的人物了,一下子便與京中其他紈绔子弟拉開了一大截距離。
從前蕭光和一心戀慕李妧,大家都暗自譏諷蕭二公子這痴情得太傻了些。這般倒貼,也更叫人看不上,可如今便不同了。他過去的痴情,都成了叫京中女子們交口稱贊的地方。
有了真本事,誰不高看你一眼呢?
蕭光和乍然聽見別人打招呼的聲音,便抬頭看了一眼,道:“原來是常家姑娘。”
常大學士膝下就隻有一個女兒,生得也是十分貌美的。
隻是蕭光和從前滿腦子都是李妧,誰好看也都與他沒關系,因而這會兒見了,倒也沒有表露出半分的驚豔來。
常姑娘急著去追前頭的馬車,當然不想與蕭光和多說,她當即便告了辭,讓轎夫掉了頭。
這一追,便一路追到了一處宅子。
他們等在了拐角處,並不敢再往前,再往前便要被發現了。
丫鬟道:“這裡啊,楊宅,當時皇後娘娘出嫁時用的宅子。”
常姑娘當然也記起來了,當時婚前大宴,她也是來吃了宴的。常姑娘道:“皇上竟然還陪著皇後娘娘特地出宮,到楊宅小住。隻怕明日還不會急著回宮。走罷,咱們先回去吧。”
“是。”
她們哪兒知道,這廂侍衛早就注意到她們了,立即就報給了蕭弋聽。
“認出來是誰家的轎子了嗎?”蕭弋懷中還抱著楊幺兒,對此事倒並不上心,便隻順口問了一句。
侍衛道:“是常家的轎子,瞧式樣應當是常家女眷用的。”
趙公公在一邊接口道:“常家隻有一個年輕女孩兒,就是常大學士的女兒。”
蕭弋淡淡道:“沒規矩。”
趙公公點頭道:“正是。聽聞這個女兒乃是常大學士老來得女,府中上下寵愛得緊,興許便是因為這個緣故,就失了分寸。”
“不必理會。”常家方才明確地站了隊,若無旁的事,蕭弋也懶得與之計較。他說罷,便帶著楊幺兒跨進了門內。
“明日……”蕭弋想了想,問趙公公:“宮外頭的閨閣女孩兒,這個時候總愛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