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伯等見過禮後,便迫不及待地直起了身子,道:“王爺為何不肯相見?”
蕭正廷並不給他們留臉面,道:“出了事來尋本王,本王便該給你們擦屁股嗎?”
忠勇伯面容一怒,道:“我這是為了誰?不正是為了你越王嗎?”
總管太監正要開口,越王抬手制止了他:“都下去吧。”
廳中很快就退得隻剩下蕭正廷同他們三人了。
忠勇伯道:“姓董的平日也是個可靠人物,如今出了紕漏,皇上遲早要摸到忠勇伯府……”
“可靠?”蕭正廷打斷了他:“可靠的這人,勾結了木木翰,勾結了天淄國。隻消往深裡一查便知。你卻半點不知曉,也敢用這樣的人?還打著為本王的名頭?為本王做什麼?推本王上皇位嗎?上了又如何?你忠勇伯府便可沾光了嗎?”
蕭正廷的身份從來尷尬,與親生父母疏離,與惠帝和那時的太後也不過是表面上的親近。
誰都對他存著利用之心。
如今見了忠勇伯,他才更覺得厭憎,連圓滑應付的心思都沒了。
“怎麼會?怎麼會是勾結木木翰和天淄國的人?”忠勇伯一時也啞聲了。
“罷了,蠢人倒也有蠢福。”蕭正廷冷聲道:“他與木木翰、天淄國勾結,倒也減輕了你身上的嫌疑罪過,就算查到你頭上,也降不下雷霆了。”
忠勇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事情已經說了,忠勇伯還不走?”蕭正廷淡淡道。
忠勇伯夫人開了口,道:“廷兒說的是什麼話?往日不敢來見你,是怕先帝與那時的太後心下不快,對你生疑,不肯親近你。我與你父親也想你想得緊,今日前來,又哪裡隻是同你說那件事。我們是來瞧瞧你的。你從前也不曾與你弟弟說過話,今日便將他也帶來了。”
說罷,忠勇伯夫人道:“雲陽,過來,見過你兄長。”
Advertisement
一個挺拔青年便走了出來,向蕭正廷拜了拜。
蕭雲陽就是蕭正廷被養到宮中後,忠勇伯夫人又誕下的嫡子。
京城便隻有這麼大,蕭正廷當然也撞見過這個弟弟。隻是那時見他,分明是個紈绔子弟,比蕭光和都不如,整日搽著脂粉,將豢養的舞姬帶在身邊……
可這時再見,蕭正廷覺得不一樣了。
他瞧著那見過幾面的眉眼,感覺到了一種全然的陌生。
他好笑地想,倒跟換了個似的。
不過想一想,應當是他們有求於他,所以才特地交代了蕭雲陽換副面孔,免得得罪了他罷。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隻要找準了人, 要摸清他的身份背景, 做了哪些事,便不是什麼難事了。
屈然曾經到過李府的事,底下人立刻上報到了蕭弋這兒來。
蕭弋想到了李妧曾經在信中寫的, 有神秘戴面具的人,那段時間總到李府上去的事。這一下便對上了。面具, 天淄國人的習俗。
“他沒死。”蕭弋口吻篤定地道。
這人敢與李府相謀, 必然有些本事, 若當真死在一場高熱裡,那才叫奇怪。
“這人想做什麼?想要潛入大晉為官?聯合天淄國來個裡應外合?”趙公公疑惑地道。
“想潛入大晉為官是真,裡應外合未必,他廢了大工夫,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當是不願被人尋到……他必是從天淄國逃出來的人。”
“那……如何是好?現在叫他跑了,豈不是防不勝防?”
“盯著京中上下, 但凡有言行舉止與往日不同的, 都一一記下來。”
屈然這個身份已死, 自然不能再用。
這人若還活著, 再有圖謀,必然還會同京中其他權貴之家有所來往。
蕭弋面色平靜,趙公公便也受了影響,隨即冷靜下來,躬身應道:“是。”
話畢,趙公公倒是又想起了另一樁事:“皇上,太後的壽辰要到了。”
“哦, 她還沒死?”
趙公公躬身道:“還未呢,隻是如今不大起得來身了。”
“那便也不必辦壽誕了。”蕭弋淡淡道。
趙公公一怔:“可外頭的人……”
“前兩日不是報上來,說那茂縣大災嗎?百姓尚在吃苦,太後以身作則,自然不會辦什麼壽誕了。朕將來也是一樣,不必辦壽誕。”
趙公公笑了:“是,皇上說的是。”
話說到此處,蕭弋突然回頭瞥了一眼,他問:“什麼時辰了?”
“皇上,申時了。”
“時辰不早了。”
“是,可要吩咐御膳房即刻備下晚膳?”
“不必,備車馬。”蕭弋說著起了身。
趙公公驚訝道:“皇上要出宮?”
蕭弋轉身打起簾子,道:“是朕與皇後娘娘要出宮。”
趙公公轉瞬便明白了過來,明後兩日都不舉行朝會,近來娘娘睡的時間長了些,皇上嘴上不說,心下必然是憂心的,便惦念著帶娘娘出宮轉一轉,也好清醒些。
趙公公忙道:“奴婢這就去命人準備。”
蕭弋應了一聲,便進到裡間去了。
趙公公轉身再瞧桌案上,案上奏折大都已經批閱完畢。
趙公公笑了笑,心道,是該四下走一走,皇上也是難得才有這樣一回歇息的時候。
楊幺兒半夢半醒間,叫蕭弋抱上了馬車。這樣抱得多了,就連宮人們都不再大驚小怪了,仿佛這宮裡頭的帝後,本就該是如此一般。
待馬車行出宮門,蕭弋便將車廂的簾子卷了起來,春風拂面而來,楊幺兒剎那便清醒了。
她從蕭弋懷中坐起來,頂著散亂的發髻,扒拉著窗戶朝外看去,低聲問:“今日做什麼?”
她的聲音裡還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但意外的是,一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十分順暢。
楊幺兒自己絲毫未覺,還眼巴巴地盯著外頭的鋪子,有賣胭脂水粉的,有賣筆墨紙砚的,有賣糖葫蘆、火燒、饅頭的……還有街頭酒樓飄來陣陣酒香氣。
蕭弋盯著她的目光卻是動了動,他定定看著她,壓下心下驟然翻湧起來的心緒,低聲道:“幺兒可有什麼想買的?便叫馬車停住。”
楊幺兒抬手便指了指一家書齋,一眼望過去,便能瞧見裡頭擺著的書,密密麻麻。
但指完過後,她卻半晌都沒有聽見蕭弋的聲音。
眼瞧著馬車就要開過去了,楊幺兒有些急了,連忙出聲:“要去那裡,去買書!”
蕭弋這才嘴角翹了翹,衝外頭的趙公公道:“停下。”
趙公公立即就讓趕馬車的小太監停住了。
見馬車停住了,楊幺兒的眉眼這才舒展開了來,同時一手扣在了車簾上。蕭弋從背後伸出手,將車簾卷起來,當先越過楊幺兒下了馬車,而後再轉身向她伸出手。
楊幺兒乖乖搭上了他的掌心,微微一用力,便撐著借力下了馬車。
這段時日裡,她大半都是在宮中度過的,不然便是在路途之中,擠在馬車裡。
待重新走到京城的街頭,楊幺兒自然雀躍不已。
楊幺兒今日出宮又並未梳婦人髻,而是梳起了少女慣愛梳的雙環髻。
瞧她東張西望的情態,倒真似還未出閣的女孩兒一般。
這頭蕭弋頭戴玉冠,但頭發也未完全束起,也是一副誰家小公子的模樣。
他伸手牢牢扣住了楊幺兒的手腕:“人多,當心走丟。”
楊幺兒點點頭,手指反扣住了蕭弋的手背。她的手指軟綿綿的,沒有什麼力道,但卻讓蕭弋有種被抓住了的感覺,他的嘴角立時就又往上翹了翹。
轉瞬,二人便進了書齋。
那掌櫃的迎上前來,忙笑著道:“姑娘,公子,要購什麼樣的書?”
蕭弋面色冷了冷。
這掌櫃著實差了些眼力見,便連他們是夫妻也瞧不出來。
蕭弋低頭粗略掃過一眼,書名過於淺顯,無意義,同宮中藏書比較起來,實在差得太遠了。
隻是到底不好掃了幺兒的興,蕭弋這才隻是抿住了唇,並未多說什麼。
楊幺兒如今能識得的字已經不少了,這兒的書,她基本上都能認明白。
她微微俯身,湊近了去瞧,低聲念:“書生……風月事……”
再看第二本:“閨中記……”
“怡紅……春情……”
打從楊幺兒念出第一個名字開始,蕭弋便覺得聽著不大對勁了。而後越往下聽,就越是不對勁。
蕭弋臉色微寒,一把扣住了楊幺兒的手腕,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那掌櫃見狀,冷汗便下來了,忙道:“姑娘家瞧瞧這些讀本便是了,方才那些話本,都是京裡年輕公子愛買的。”
“我要這個。”楊幺兒指住了那本《書生風月事》。
掌櫃小心翼翼地瞥了瞥蕭弋的面色,道:“姑娘,姑娘不如先同您的兄長說一說?”
這京中有些高門大戶的姑娘,都是極為奔放,如孟萱者不僅帶府中豢養的樂伎出門,也會偶爾買兩本風月話本,隻是她們買的比年輕公子們買的要收斂得多了。
因而楊幺兒想要買下,掌櫃倒並不覺得詫異,他隻怕這位年輕公子心有不滿……瞧瞧後頭跟著的那些人……個個都兇惡得很,若是砸了他這鋪子怎麼是好?
這廂蕭弋聞言,卻突地挑動了一下眉,神色也剎那舒緩了下來。
兄長?
若他當真是幺兒的兄長,便該自她幼時,將人養在身邊了。還可瞧她年幼時是什麼模樣……
蕭弋淡淡道:“那便收起來吧。”
楊幺兒聞言,當即便回頭瞧了瞧他,眼底帶著點點光芒,似是在笑。
蕭弋登時心情更好了,轉頭命趙公公上前給錢。
身後跟著宮人們,便都當做沒瞧見皇上同皇後買了什麼一樣,默默低下了頭。
那掌櫃呆了呆,趕緊讓伙計將書包起來。
而蕭弋心情大好了,再瞧那些書便也不覺得厭煩的,反倒想到了另一出妙用。
於是他眸光一動,道:“都包起來。”
掌櫃又是一愣,愣怔怔地問:“公子,都包起來?”
趙公公笑著遞出銀子:“愣著做什麼?都包起來就是了。”
“是是。”
掌櫃指揮伙計開始包書,自個兒則攥著銀子去找補了。
趙公公道:“行了,剩下的便是賞你的。”
“謝謝爺!”掌櫃面上一喜。
他見過來買風月話本的年輕公子,還見過不少。他也見過那些闊氣衝天,買下一個鋪子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的……但真沒見過把這些書全給買了的。
“幺兒還想買什麼?”蕭弋低頭問。
楊幺兒搖了搖頭,但隨即又開口說:“去畫舫。”說著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想要去畫舫。”這樣句子便長了些。
顯然是將蕭弋同她說的話,牢牢記在心中的。
縱使是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但蕭弋還是忍不住一把勾住了她的腰,俯身隔著一層紗,親了親她的下巴,低聲道:“那便去畫舫。”
周圍難免有人駐足來瞧。
但宮人們便立時冷著臉回視過去,這兒立著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做什麼事是不成的呢?
沒一會兒便沒多少人敢往這邊瞧了。
而蕭弋倒也沒過多停留,他抱著楊幺兒便上了馬車。
“去包一座畫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