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兒的心思已經被勾走了。
這裡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有人念詩,有人將詞編作樂來唱。有女子行過,跟前都帶過一陣香風……
楊幺兒在瞧這兒的景,卻不知她也成了別人眼底的景。
幾個年輕公子見了禮走開後,難免有人上來問:“今日鈞定侯的二公子,怎麼帶著李家孟家姑娘來了?那戴帷帽的又是誰?”
“不知是誰,二公子說是位嬌客,他也是來作陪的。”
“哈哈,誰家姑娘有這樣大的顏面?敢叫他作陪?莫不是東陵李家那位?”
“前兩年你們不是見過那東陵李家四姑娘?瞧身形是不像的……”
“那還能是誰?京中何時出了這般的女子?可惜戴了帷帽,風採竟隻能得窺其一。”
美的人和事,大家都是喜歡的。
尤其這些個年輕公子,正當年少慕艾的年紀,偏又還未娶妻。平日裡見的姑娘,都是京裡頭那些打小就熟知的。這一來二去的,瞧得多了,自然也就不覺得新鮮。
難得出個不曾見過的,便如一片灰蒙之中,陡然湧現一抹亮色,實在將眾人的眼球抓得穩穩當當,挪也挪不開。
這裡有美麗的、身段柔軟苗條的舞姬,也有歌喉美妙、纖纖玉手的樂伎。
還有或戴帷帽,又或是不戴,但俱都釵環叮當、服飾美麗的貴女……
掃來掃去。
卻都不及那個穩穩坐著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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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瞧不出她的年紀,但滿目都是她的風姿。盡管不露面容,卻已勝過諸人。
於是大家也有了方才蕭光和一樣的心情。
——瞧不見面容,總叫人覺得心中痒痒。
春紗察覺到打量過來的目光越來越多,可姑娘看得興起,她又不好擋在前頭,免得擋去了姑娘的視線。隻能強忍著,等著姑娘看累了便走。
楊幺兒的確是有些乏了。
可她的心性同孩子相近,既是見著了極為有趣的玩意,又哪裡肯輕易離去?她甚至一時連疲累都忘了。
蕭光和陪著坐了會兒,便起身去尋他的朋友們玩了。
他們便拽著他問:“二哥大恩大德,告訴我們,那是誰家姑娘?今日二哥陪著她過來,莫不是從前就認識?是不是東陵李家的姑娘?李四的妹妹?還是李四的姐姐?”
蕭光和行二。
這些人一狗腿起來,便管他喊“二哥”。
見他們俱都來問,顯然好奇極了,蕭光和頓生得意。還是他聰明,一眼便瞧出來對方是誰了。隻是這話,他可是不會說的,盡管叫他們猜去!
這樣的秘密,叫他一個人知曉就夠了。看別人絞盡腦汁,豈不有趣?
“自然不是東陵李家的,誰家的,卻是不好說的。”蕭光和故作神秘地道。
說罷,他便在周圍遊走一圈兒,還去摘了兩根草送給樂伎。至於為何不送花,這個時節便是沒有花開的。
漸漸天色黑了。
蕭光和再回到這邊來,便又邀楊幺兒上船遊湖。
這次楊幺兒點頭點得更快了,帷帽之下,她微微瞪圓了眼,眸底閃著光。她定定地看著湖上停靠的大船,那船可真大呀……上面掛滿了燈,亮堂極了。還有各色的彩帶點綴,大船看上去就像是個放大版的玩具。鮮豔奪目。
一定好玩的。
楊幺兒心想。
楊幺兒要去,眾人自然不好攔。
侍衛也早得了皇上的命令,隻管護衛她的安全,其餘一概不得過問。
於是他們也不會阻攔。
眾人陸續都上了船。
船內飄滿了酒香,脂粉香。
再正經的讀書人,這時候也跟著上了船。
貴女們隻有跟著家中兄弟的,才一塊兒也上來玩了。其他沒有兄弟的,便不大好跟上去了。
楊幺兒迅速到了畫舫的頂層。
這裡蕭光和命人圈出一塊地來,不許旁人接近。
楊幺兒頭一次站得這樣高,她顫巍巍地走到欄杆邊上,向下望去。湖水色深,但當燈光落上去時,便波光粼粼說不出的好看……
楊幺兒看得目不轉睛。
春紗笑道:“姑娘在瞧魚嗎?”
楊幺兒舔了舔唇,竟覺得舌尖乏味,真想吃魚了。她問:“有嗎?”
蕭光和走上前來,道:“有魚的,我上回來還釣過。”
“釣魚。”楊幺兒說。
蕭光和難得聽見她開口,便轉頭真讓人取了魚竿和魚餌來。
“我來釣,姑娘說要幾條。”蕭光和道。
楊幺兒點頭:“嗯嗯,兩條,不,四條……”四條。兩條分給皇上。一條不夠吃的罷?都湊不出幾道菜呢。
越想楊幺兒越覺得餓了。
蕭光和點頭:“好,四條!”
說罷,他挽起袖子,還真不顧形象,自個兒給魚竿上了餌,甩進湖裡。
底下絲樂聲聲,上頭卻在放長了線,伸長了胳膊去釣魚……
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底下的人就瞅見一會兒一隻魚飛上去,一會兒一隻魚飛上去,足足飛了八回才停下!
那湖水還濺了兩個公子哥兒一臉。
氣得他們仰頭朝上望去,但見著邊上隱約一個戴帷帽的身影,倒是又憋回去了。總不好這樣粗魯的唉。
……
養心殿涵春室內。
蕭弋翻著桌上宣紙,驟然翻出來幾張寫過的,上頭的字都歪歪扭扭,毫無字體風骨可言。他隨手疊起,與之前那張叫墨染了的一塊兒。
“放匣子裡罷。”他道。
宮人聞言取走。
蕭弋突然問:“今日宮外可有消息傳來?楊姑娘在宮外都做什麼了?”
第29章 別樣禮物
船老板用自己的大裙擺兜住了八條魚, 八條魚在她懷裡蹦來蹦去, 將水都揚到她臉上去了。
但船老板卻依舊面對笑容, 道:“奴家去尋個木桶來,給姑娘放好。”
“要兩個。”楊幺兒說。
“是是。”
但楊幺兒隨即又想到,桶也能送過去麼?嬤嬤給她拿東西,給她分禮物,似都是拿匣子裝的。於是楊幺兒想了想,吩咐她:“一個桶,兩個大匣子。”
船老板也不管楊幺兒為何這樣吩咐, 總之聽了話,乖乖去拿了。
一個桶分四條魚。
一個匣子分四條魚。
蕭光和:“……”
新後喜好與旁人不同,愛將魚放置於匣中,作什麼?作標本麼?隻是這死魚標本……?
想來想去, 蕭光和隻能歸結於, 興許是這超脫於普通人的, 並不覺得拿魚做標本,就不如拿花草蟲石有闲情逸致了……大抵人家的審美情趣是高於眾人的。
船上的小廝將魚兒壓進匣子裡關好,但卻還剩了一個匣子。
眾人便楊幺兒親手接過去, 分了些胭脂水粉進去,外殼上的琉璃、寶石撞得叮裡當啷作響, 仿佛金錢的聲音。楊幺兒裝好給了侍衛:“給吧。”說完,她還指了指一盒子魚:“還有它。”
侍衛恍恍惚惚地接過去。
“去吧。”楊幺兒又說。
於是侍衛恍恍惚惚地下了船, 等船靠近岸邊時, 他便跳上了岸。
可上了岸, 他又懵住了。
去吧?去哪兒啊?去宮裡頭麼?
侍衛想著應當是如此吧,不然讓他去做什麼?
於是他便高高託著兩個匣子,一路飛奔向皇宮,心想著快一些,那樣魚死得還不會那麼徹底。
……
這廂趙公公打起簾子,進了內室,在蕭弋跟前躬身行禮,而後道:“先前有人回來報了一次,說是李家人陪著姑娘出府玩去了,還逛了兩家胭脂鋪子。”
“現在呢?”
“現在去城東參加了個詩會。”
“現在天色都晚了,她不曾回府?”
“說是詩會後還有遊船會,興許姑娘還在玩吧。那李家姑娘陪在一處的,還有宮人侍衛跟隨,當是出不了事的。”趙公公忙道。
但蕭弋卻怎麼聽都怎麼覺得不舒坦。
像是有根刺扎進了心坎兒,疼不疼,但實在令人不悅。
他垂下目光,盯住了手邊的筆。那筆身纖細,竟叫他有種想要折斷的欲望。
“她從前住在鄉野,後頭入了宮,並未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人。這回出了宮四下玩耍,想必是開心得很,瞧得眼珠子都不想轉了……”蕭弋沉聲道。
趙公公心說,我該說姑娘玩得開心呢,還是玩得不開心呢?
沒等他從這個艱難的問題中選出答案,有人在簾子外躬身道:“皇上,派去保護楊姑娘的兩個侍衛,回來了一個。手裡還拿著東西,想是要呈東西給皇上的。”
蕭弋聞言,並未覺得心底舒坦,反倒有種更深的躁鬱感。
到底隔著宮牆,隔著距離,不比在眼皮子底下,順口一問,便知曉她在做什麼了。
如今卻要這樣麻煩。
她在外頭做了什麼,他一概不知。
“將他帶過來。”蕭弋道。
“是。”外間的宮人應了聲,忙轉身去傳話了。
不多時,那侍衛高捧著匣子進來了。
蕭弋敏感,先聞見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水的腥氣……
侍衛很快到了面前,他跪地行禮,再將匣子呈上。蕭弋見狀明白過來,她走時說的什麼?她說,分你分你。
他隻當她是嘴上一說,哪裡真會記得?
如今倒是真分給他了。
蕭弋抬手掀了蓋子,眾人都不由悄悄探頭看去,便見裡頭擠著四條魚,最上面那條擺了擺尾巴,“啪嗒”跳了出來,落在了桌面上。
眾人面露驚恐:“……”
若非是侍衛拿來,他們該要懷疑這是誰故意送來,帶有不詳之意了!
這這這誰把魚擱匣子裡送的啊!
蕭弋反倒神色出奇的平靜,若仔細看,他眉間的陰翳躁鬱之色,還褪去了些。
他問侍衛:“今日姑娘去釣魚了?”
“姑娘在船上,聽人說裡頭有魚,就釣了八條上來。”
蕭弋眉尾微挑。
八條,還當真是分了一半給他,半點也不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