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腰間懸掛美玉、荷包。玉是一塊龍形白籽玉,白籽玉本就難做這樣的雕刻,又何況是雕成龍形?一個女子何敢用龍形?再瞧荷包,上用金線,以盤金繡繡芙蓉。芙蓉象徵富貴。
她這般打扮,不正是不動聲色地說明,她該是個又有權勢地位,又手握富貴的人嗎?
可這京中哪有這樣的女子!
孟萱越是猜不透對方的身份,就越覺得背後冷汗淋漓。
萬般思緒飛快從她腦中回轉而過。
她動了動唇,看向楊幺兒,倒也不怕丟人,道:“這是姑娘先選的?”說完,也不等楊幺兒回答,她便欲抽回手,接著道:“這李家人的東西我是敢搶的,姑娘的倒不好搶了。敢問姑娘是哪家的?方才戲言,是我一時意氣,冒犯了,望姑娘莫要怪罪。”
孟萱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僕婦們都蠢蠢欲動,想著去給公子報信了,結果這會兒自家姑娘自個兒往後退了……倒是破天荒頭一回!
孟萱卻知道沒這樣簡單。
哪怕她這時往後退了,但話已出口,哪裡是說收就能收的。
孟萱在楊幺兒眼底就是個極陌生的人,說起話又長得很,語氣也怪得很,她連與這人說話都不願意,於是便抿住了唇,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而她越是這般,孟萱便越覺緊張。
果真來頭不小,一言不發,姿態高高,反倒叫人心頭畏懼不已。
那帷帽之下,女子恐怕正用冰冷淡漠的目光瞧她呢……
孟萱攥緊了另一隻手,忙道:“姑娘今日瞧上什麼,不如由我來付賬罷?”
李家兩個姑娘這才出聲道:“我李家還缺錢麼?姑娘花費,自然是記在我李家賬上的。孟萱,縱然你兄長疼你,但你可支使的銀錢又有多少?何必自討沒趣。”
孟萱臉色登時一陣紅一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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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閨閣女兒能使的銀子都是有定例的。唯獨李家不同,這一家子身上都帶足了銀子。誰叫李天吉是個會鑽營的小人呢?他總想著,這貴人什麼時候都可能出現,自然要帶著錢,便於隨時獻殷勤。那誰身上錢少,誰就輸了唄。
這熊掌櫃也快哭了。
李家姑娘與孟家姑娘慣來愛鬥法,但沒見過爭著要給別人付賬的。這爭也就爭罷,瞧著氣氛卻是不大對了,像是誰輸了就得完蛋似的。
“今兒倒是熱鬧,孟家姑娘也是來詩會玩的?”一道帶笑的男聲,打破了鋪子裡凝滯的氣氛。
說罷,他大步走進門內,掃過孟萱帶著的幾個樂伎,又掃過對面的人,這一瞧,他便呆了下,這不是李天吉的兩個女兒麼?旁邊還立著一個全然陌生的女子,再瞧還有侍衛從旁制住孟萱。
他頓覺不對。
莫非這陌生女子就是……新後?
“二公子。”孟萱回頭來勉強笑了笑。
蕭光和又上前幾步,走得更近,他掃過面前那些胭脂盒水粉盒,再一瞧孟萱的模樣,就知道究竟怎麼一回事了。他當即便笑道:“這鋪子裡的乃是上等貨色,我卻知曉一處,乃是上上等貨色。何必執著於此處?”
李家兩個姑娘對視一眼,道:“二公子說的可是點妝閣?那兒的胭脂水粉都是一早定下來的……”
“這有何難?若是這位姑娘要買,我去說一聲,保管那掌櫃獻上鋪子裡頭不賣於人的上上等貨。”蕭光和微微笑道。
蕭光和是個紈绔。
這紈绔自然有自己的圈子與手段。
他常混跡各色場所,要應付一個點妝閣,還真比這些女孩子要容易。
李家兩個姑娘當即動了心。
家中有過教誨,若存了心地討好人,便該想盡辦法拿最最好的東西去討好人,而不是拿半吊子去充數。如此這般,反倒更容易得罪人。不如不拿。
她們與蕭光和雖有龃龉,但她們良好地繼承了見風使舵的家風。眼下與蕭光和、孟萱爭口惡氣,都不如討好楊姑娘來得重要。
“那就有勞二公子了。”她們道。
說罷,她們便轉頭看向楊幺兒,低聲道:“姑娘,咱們去個更好的地方吧。”
蕭光和笑道:“若是姑娘買了胭脂,仍有餘力。還可到詩會上走一走,詩會上有文人作詩朗歌,還有舞姬跳舞,樂伎奏樂……再搭船湖上一遊,等到入夜時分,流觴曲水,飲一兩杯,抬頭可賞月,低頭可觀湖光水色,豈不美哉?”
這人說起話來慢悠悠的,復雜的句式又叫他拆成簡短的來說,楊幺兒隱約聽明白了幾點。
大抵就是有好玩的罷。
楊幺兒舔了舔唇,難得起了一絲好奇與期待。
會比嬤嬤給的玩具還要好玩麼?
美哉是多美?
比皇上美的麼?
春紗都聽得心動了,她道:“咱們都跟著呢,姑娘若想去,去就是了。”
那兩個侍衛也才終於收回劍柄,隨後護在楊幺兒左右,儼然一副時刻跟隨,決不讓楊幺兒有後顧之憂的模樣。
楊幺兒終於點了頭。
眾人都跟著松了口氣。
尤其孟萱和兩個李家姑娘,前者怕得罪了貴人,後者怕辜負了祖母的交代,不僅沒能讓楊姑娘盡興,反讓楊姑娘落了個不愉。
有了蕭光和這一番插科打诨,眾人才退出去,往那點妝閣去了。
孟萱心裡是有些數的,她家與鈞定侯府並無交情,她也並非什麼絕色美人,蕭光和出聲相助,未必是為了她。恐怕是蕭光和已經看透女子身份了。鈞定侯府的二公子都要如此對待,那她……到底是什麼身份?
孟萱想來想去,終究還是怕給孟家留下禍患,於是忙悄悄派了身邊的於媽媽,去給兄長傳話去。
很快,他們來到了點妝閣。
期間蕭光和多有打量楊幺兒。
他心道,若真是新後,左右他那位皇上堂弟也不在此處,他多瞧幾眼,應當是不會被挖了眼珠的。
隻是這一番打量一下,越瞧,蕭光和越覺好奇。
鈞定侯府消息靈通,他們一早就知道這新後是個傻子。可如今瞧來,哪裡像是傻子的做派?反倒像是天生貴女,行止間緩慢得很,卻都極有禮貌。
她沒有大吵大鬧,沒有口齒不清,更沒有涕泗橫流,模樣邋遢。
相反,她身形婀娜,帷帽底下的面孔隱約透出幾分清麗之態。她手腕細,腰肢,脖頸似乎也細。她還生得白,露在袖子外的手,白得像是她腰間掛著的白籽玉。
又正因她戴著帷帽,模樣隻露了一分,反倒叫人心頭痒痒,想要瞧她究竟生得何等風姿……
莫非原本流傳的消息,是假的?
新後並非傻兒,相反,還是個風姿卓絕、行止迷人、聰穎有度的女子?
這樣一想,似乎一切都不難理解了。
若真是傻兒,以少年人的驕傲,怎會樂意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呢?
蕭光和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測。
他笑了笑,心道,下次見了正廷兄,便可同他說起了。
點妝閣的掌櫃見是蕭光和前來,後頭又是李家姑娘、孟姑娘,還有位陌生姑娘。個個都排場大得很。
在京裡頭做生意的,自然練就了一副好肝膽,不是哪個人來他都敬畏害怕的。至少這些,除了蕭光和,便俱都不值一提。
隻是這些人怎麼湊到一處了?
掌櫃行過禮,聽了蕭光和的話,便當即取了那些不輕易賣於人的貨出來。
他哪裡曉得,自個兒招待的是什麼樣的人物!
比起先前的那些,這些外殼做得更為精巧,更上嵌寶石、玉石等物,相比之下,內裡的胭脂水粉本身,反倒不值一提了。
楊幺兒是不懂得這些的,她就覺得滿目的流光溢彩。
瞧著就有錢得很。
果然比前頭的好!
……拿回去分給皇上,他定會同我一樣開心的!
第28章 詩會作樂
李家姑娘做主, 讓掌櫃的全包了起來, 又忍著肉痛, 給了一大筆錢出去。這回倒是沒什麼不長眼的來打攪了。
待東西包好,由僕婦們拿著。李家姑娘遣人回去與李老夫人說了一聲,這才陪著楊幺兒往詩會去。
孟萱一步也不敢離,隻盼著能有見縫插針的機會,讓她彌補過錯。
蕭光和正滿心好奇,自然更不會走了,他更拿出了儼然東道主的氣勢, 一邊引路,一邊介紹起這出詩會,都有誰前來,詩會上玩兒什麼……
京中貴女少有沒讀過書的, 不過剛好李家姑娘算兩個, 孟萱也算一個。其他的多是聞詩會而動, 戴上帷帽前往,男子與男子混在一塊兒作詩,女子與女子混在一塊兒作詩。若有才名傳出, 將來說親時,自然錦上添花。
高門望族都道娶妻娶賢, 他們認定這讀過書的方才有“賢”。
若是這會兒與別的女子走在一處,聽蕭光和說起詩會一事, 她們定然會開口賣弄才情了。
隻是今個兒, 一時間卻沒人接蕭光和的話。
李家姑娘與孟萱都是草包不提。
這新後, 瞧模樣氣質,當是有幾分才學的罷?
蕭光和也拿不準那鄉野的姑娘讀過書與否,但他想著,若是沒讀過書的,豈能有這般風採?恐怕該是連李家姑娘、孟萱這樣的都不及。一身粗鄙之氣,怕是衝面而來。
一番推理。
蕭光和便認定這位新後當是讀過書的,且有幾分才情,方才能培育這樣的氣質風貌。
她不開口,應當是不屑於賣弄。
也是。真正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人,又怎會急不可耐地展露自己?
到此時,蕭光和對這位新後的好奇已經被推到極致了。
若真是這般女子,進宮倒是可惜了。
蕭光和暗暗嘆道。
不多時,他們來到了詩會之上。
是在那靜亭湖的邊上,桃林林立,亭嶽擁簇的地方。
這裡寬敞得很,擺下桌案、酒菜,又陸續進入不少讀書人,戴帷帽的姑娘,卻都不顯擁擠。
楊幺兒懵懵懂懂跟著走到這裡時,正值孟萱的兄長高聲讀詩的時候。
孟萱一時沒了求助的對象,便隻好繼續跟在楊幺兒的身邊。
這蕭光和一到,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隻是大多都是紈绔與年輕女子,那些讀書人是絕不屑與他為伍的,那些個有才華有抱負的貴公子,也不屑與他玩兒。
“二哥今日怎麼帶來幾位姑娘?”幾個年輕公子朝他擠了擠眼,面上神色嘻笑。
蕭光和讓出一步路,道:“給嬌客作陪,過來一塊兒玩。”
年輕公子們都是識得李家姑娘和孟萱的。這三個姑娘,他們誰也不大喜歡。想來也不會是蕭光和口中的嬌客。於是他們的目光便落到了楊幺兒的身上……
春紗緊張,忙擋在楊幺兒跟前,皺眉道:“怎的這樣沒規矩?”
年輕公子們心中又道。
哦,還是個家裡重規矩的嬌客!
他們雖然都是些紈绔,但到底都懂得分寸,這與妓子調笑可,與正經姑娘,卻是要尊重才行的。
於是紛紛收斂目光,規矩見禮,然後退開幾步遠,又自尋樂子去了。
孟萱見慣了他們不正經的樣子,這會兒乍見他們這麼規矩,心下還有些怪異。她不由回頭看了看楊幺兒,心道,這位姑娘從頭到尾沒開過幾句口,但卻仿佛有種奇異的力量,叫那但凡遇上她的人,都敬畏她、害怕她,什麼事都為她辦得妥帖了……
孟萱心下酸酸,卻到底不敢表露。
楊幺兒對這些是一概不知的。
這是她頭一回見到這樣多的人,又見到那樣多的食物,那長長的桌案上,擺滿了吃喝的東西。僕婦們來往擺著瓜果茶點。
忽聞一絲樂聲起,她扭頭看去,便見女子們懷抱一些東西,伸手彈來彈去,便有聲音發出。實在過於有趣了!
春紗見她看得出神,笑道:“姑娘今日走了不少路了,不如坐下來看罷,這樣省力些。”
也不消旁人動手,蕭光和當即便拖了把椅子過來,道:“姑娘坐著瞧吧。”
他這樣殷勤,頓時引得春紗多看了兩眼,心頭頓生危機之感。這人不會是對姑娘有什麼非分之想罷?
蕭光和拿了椅子來也就罷了,他還轉身去派了兩個小廝去,抬了張桌案過來,又命人擺了食物……
這一番動作下來。
莫說春紗了,就連孟萱、李家姑娘都側目了。
蕭光和可不是會喜歡向女子獻殷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