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嬤嬤低下頭,心說,日後還須得多關注燕喜堂才是。
因著那日去了永安宮,之後幾日,燕喜堂的宮人們都小心呵護著楊幺兒,生怕她再吃了苦。
幸而後頭太後似乎也忘了她,沒再傳她去永安宮。
隻是平靜的日子雖然來了,宮人們又憂慮旁的事了。
春紗難以啟齒地道:“怎麼、怎麼不再見皇上傳召了……”
小全子做了個“噓”的手勢:“你我說說也就罷了,可不能讓別人聽見了咱們的議論。”
春紗點點頭,但神色卻更為憂慮了,她壓低了聲音,道:“難不成,那日皇上傳召,隻是因太後有令,所以這才請了姑娘去?如今太後不管了,皇上也就冷落了姑娘了……”
“不至於,劉嬤嬤親自將姑娘送回來的,後頭還萬分叮囑我們要小心伺候姑娘。姑娘在皇上心裡……興許多少,多少是有點地位的吧。”
正說話間,便聽見外間宮女道:“劉嬤嬤好。”
劉嬤嬤又來了?
春紗與小全子對視一眼,二人皆是興奮得很,自以為是有好事來了。
春紗迎出去,躬身道:“嬤嬤。”
“我來瞧瞧姑娘。”
原來隻是來瞧一瞧啊。春紗心下失望,但也還是面上歡欣地將人迎進去了:“嬤嬤請。”
待跨進門內,劉嬤嬤便見著了楊幺兒。
楊幺兒又有了新的玩具,她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去描桌案邊上雕刻的花紋,慢吞吞的,像是能描個天荒地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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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養心殿時,那是因為膝蓋傷了,才不下地。
劉嬤嬤皺了皺眉,問春紗:“姑娘就這樣坐著,別的事也不做麼?”
春紗黯然地搖搖頭:“姑娘喜歡這樣玩兒,有時候一坐便是一整天。”
劉嬤嬤眉頭皺得更緊:“這樣可不成。”
春紗欲言又止。
小全子見狀,在一旁道:“先前姑娘住進燕喜堂的時候,秦嬤嬤吩咐了奴婢們,要看著姑娘,不能讓她四下亂走。”
劉嬤嬤沉默片刻:“我知曉了。”
說罷,她就轉身走了。
留下春紗和小全子面面相覷,也不知這話說出口,是會招來好事,還是會招來壞事。
楊幺兒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她有些懶怠地趴在桌上,感覺到了無趣。
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唇。
還想喝甜水呀。
甜水真好喝。
劉嬤嬤出了燕喜堂,便徑直回了養心殿。
蕭弋坐在座上,正拉著手中的弓,似乎想瞧瞧,這張弓最大能撐到什麼地步,連手指被弦線勒出痕跡了也全然不顧。
“取箭來。”
趙公公忙遞上箭矢。
隻見對面豎了根木樁,約有七八丈遠。
蕭弋就那麼信手一搭弓,再信手一放箭,尖銳的箭羽便穿透了那根木樁,卡在中間,進不得退不得。
太無趣了。
蕭弋丟開弓箭。
“那幾個老狐狸還沒動靜?”他問。
“安陽侯夫人今兒進宮了。”趙公公答道。
“那看來是按捺不住了。”
“誰也不想背這個罵名。”趙公公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文人,要清高之名的。”
劉嬤嬤此時端著水盆上前,供蕭弋淨手。
蕭弋掃了她一眼,道:“去燕喜堂了?”
劉嬤嬤點頭:“老奴放心不下,想著今日再去瞧瞧,若是無事,便可放心了。”
“嬤嬤神色是有事了?”
“不是什麼大事,隻是今日去時,瞧見楊姑娘呆呆坐在椅子上,也不玩別的,也不到處走走。老奴想著莫要將她憋壞了。她身邊伺候的宮女才說,原是秦嬤嬤吩咐的,讓宮人們看著她,不讓她四下走。”
“的確不是大事,讓她在養心殿前後走動就是,每回都得帶上宮人。”
“是。”
蕭弋頓了頓,道:“以後這等小事,你自行拿捏即可,不必再報於朕。”
“是。”劉嬤嬤大方應下了。她從皇上出生,便在身邊伺候,自然擔得起這樣的活兒。
永安宮內。
太後砸了手邊的茶盞。
“休要再說!”她冷聲道:“此女不過鄉野村婦,又粗鄙蠢笨,如何能舉行封後大典?難道要讓我皇家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嗎?哀家為皇帝身體考量,這才讓李天吉去接了人進宮,又將人送到了養心殿!如此,已是哀家寬宏了!”
“娘娘……”
太後冷睨著她,道:“封後大典,她也配?”
她當年為妃嫔時,都未能坐上皇後的位置,行封後大典呢。
這麼一個傻兒,還想越過她去?
什麼東西!
第9章 太後義子
安陽侯夫人彎腰躬身,不卑不亢地道:“娘娘,這話並非是臣婦說來勸娘娘的。”
“你這是何意?”太後眯起眼,冷聲質問。
“娘娘,這是滿朝勳貴們的意思。”
“可笑!”太後輕嗤出聲,“皇家的事,何時輪到他們來管了?哀家才是皇帝名正言順的母親!皇帝封後不封後,該是哀家說了算!”
她好不容易從淑妃坐到今日的位置,掌得後宮大權,還未從中享受盡情,又哪裡肯讓旁人來分權?
盡管她心中知曉,滿朝勳貴文武幹涉皇帝後宮的事,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從前惠帝便是如此,今兒聽了這個的話,納了位貴人,明兒聽了那個的話,納了位昭儀……
那時她也隻是個妃嫔,自然沒有話語權。
可如今她都是太後了!
又豈有盡聽他們之理?
安陽侯夫人垂下頭,低聲道:“娘娘,今日是勳貴們,明日便是朝中文武了。”
“哀家豈會怕了他們?”
“太後娘娘,您得為您的娘家考慮。”
一句話,太後便泄了火氣。
她面有不甘,抬手撫了撫歪了的釵環,冷聲道:“就算如此,那也是他們親自來同哀家說。安陽侯夫人,你回去吧。”
說罷,太後皺了皺眉,那眉間的皺紋幾乎能夾死一隻蚊子。
她原以為這安陽侯夫人是個聰明的,原來卻是個說話不中聽的!既如此,那還讓她進宮來陪著說什麼話?趕緊滾了,免得瞧了心煩。
安陽侯夫人也不生氣,起身便告退,帶著丫鬟款款行出了永安宮。
隻是她前腳剛出去,後腳便有宮女進門來,躬身道:“娘娘,越王殿下前來向娘娘請安。”
太後面上火氣剎那消失無蹤,反倒多了幾分柔色。
她輕嗤道:“他還知道來向本宮請安?讓他進來吧。”
“是。”
先帝在時,當時的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後正得寵,卻始終誕不下皇子。偌大皇宮,竟隻有蕭弋一位皇子。惠帝見血脈凋敝,心下也焦灼不已。之後便請了一位聲名赫赫的道士到宮中。
那道士說,蕭弋生下來體弱多病,因而體內陰寒之氣頗重,於是他讓惠帝過繼一個孩子,認作皇子,讓這個孩子為皇宮帶來陽氣,衝走陰寒氣,自然便可子嗣豐盈。
於是惠帝便挑選了藩王之子,蕭正廷,認作皇子。
蕭正廷便也稱先帝為父皇,淑妃為母妃。
隻是皇子是認了,但到惠帝死時,他都再無血脈誕生。
而惠帝去後,蕭正廷便也得封越王,照樣出入皇宮,隔三差五來向太後請安。
比較起皇上與太後的關系,蕭正廷與太後倒如一對親母子。
宮女引著越王跨進門來。
便見一個穿著紫色衣袍,頭戴玉冠,身形高大的英俊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人還未至,他便先拱手拜了拜,口中道:“兒臣見過母後。”
男子走到近前,抬起頭來,便見生得英眉挺鼻,一雙桃花眼,流露出點點真切之情。
永安宮中的宮女們瞧見他的模樣,都悄悄紅了臉。
越王比皇上更年長,身形也更康健。越王又常出入永安宮,宮女們常常在旁邊瞧著,自然免不了心動。
“免禮,起身吧。”太後嘴上雖然是如此說,但面上卻不見一絲溫和之色,她道:“這些日子越王殿下在忙什麼?倒是將哀家拋到腦後去了。”
“兒臣哪裡敢,兒臣也想著為母後分憂,因而前些日子,便跟著一並去尋那岷澤縣的女子去了……隻是叫李大人先了一步。兒臣幫不上母後的忙,這才無奈而返。誰成想回到宮中,還遭母後如此斥責。”
太後面上這才有了絲笑意:“這趟渾水,左右也輪不到你去趟。”
“知道母後心疼兒臣。”蕭正廷又拜了拜。
“罷了,不說此事。”太後斂起笑容,正色道:“你可知如今京中是個什麼情景?今日安陽侯夫人進宮來,竟然勸哀家松口,早日為皇帝和那個傻兒,舉行封後大典!”
“傻兒?”蕭正廷卻是被這兩個字勾走了心思。
太後露出厭煩的表情,道:“不錯,李天吉從岷澤縣帶回來的那個女子,是個傻子。”
蕭正廷點了下頭,正色道:“兒臣也有聽說京中傳聞……”
“他們都說什麼了?”太後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身在深宮,縱使手中握權,到底及不到前堂去。前頭是個什麼情景,她便隻能靠蕭正廷來獲知。
蕭正廷滿身的錢權地位,都是她一手給的,自然,比較起旁人,她也更為信任蕭正廷。
“兒臣便不學給母後聽了。”蕭正廷攤手一笑,隨即卻是肅色道:“不過兒臣也想勸母後,早日為皇上舉行封後大典。”
太後如今聽見“封後大典”四字,便覺得氣血上湧。
她厲聲斥道:“你莫不是瘋了?竟也來勸哀家?那是個什麼女人?那是個傻子!一個傻子行了大典,叫哀家如何自處?”
蕭正廷無奈地道:“母後重的是面子,可如今真正重要的是權利。”
“那就更不能舉行了。”太後道,“一旦舉行,他便有了親政的藉口。”
蕭正廷搖頭道:“大臣們也是這麼想的。”
“什麼意思?”
“他們都是這樣想的,但他們之中,讀書人居多,更有世家出身的貴族。他們要臉面,要清高之名。他們盼著皇上不親政,但他們不會去說,不會去做。他們選擇……讓您來說您來做。您不攔,那本就理所應當,他們雖然心下失望,但也不會如何。”
太後總算轉過了那道彎兒,她喃喃道:“但哀家若是去說了,去做了,攔下了封後大典。那他們在前朝享盡權利地位,黑鍋卻得哀家來背。歷史會如何寫哀家?寫哀家亂了朝綱?……”
太後越念叨越火起,她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順勢更掃掉了茶壺和桌案上的擺件。
“一群混賬東西!財狼虎豹!他們想得倒美!”
蕭正廷這才露出了笑容,他抬頭望著太後,問:“如今,母後還不願舉行封後嗎?”
太後面上尷尬、憤怒、不甘糾結在一起,她低頭理了理手上的甲套,半晌之後,才抬起頭道:“你說的是,哀家不該隻想著這點面子,而要考慮得更長遠。”
蕭正廷點頭,臉上笑容更大,道:“正是這個理。就算皇上如願親政,屆時先頭疼的是滿朝的大臣,他們自會互相牽制,皇上要奪權,還遠得很呢……”
太後受他感染,面上神色總算輕松了些,她道:“也是。何況……以蕭弋的身子骨,又能活多久呢?衝喜?一個傻兒來衝喜。哀家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