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本就是韃子,想要收攏由蒙古人編納的三千營並不意外。
隻是,自本朝開建以來,不少蒙古人選擇了歸順,骨子裡的野性少了很多,在利益的誘惑下,很多蒙古人明明有機會回歸北元,卻寧願留在京城。
蒙古騎兵在營內個個養得膘肥體壯,單憑王令的一張嘴,恐怕難以割舍下皇上給的高官厚祿。
尤其是元亡後,北元境內早已分崩離析,三大部落常年廝殺,其中以瓦剌最為強大,哪怕同為元人,部落間的首領彼此見面,也從未有一刻放下芥蒂。
隻有王令搬出大汗嫡系後裔的身份,才有可能驅策這些如同散沙的韃子俱聽他指示。
正想著,就聽外頭傳來震天動地的呼喊聲,極虔誠也極癲狂,細聽之下,才發現說的是韃靼語。
白長老歪頭聽了一會,訝道:“他們似是在高呼太子殿下。“
傅蘭芽喉嚨卡了一下。看樣子,王令不隻已收服瓦剌的坦布,在這幫本已歸順明朝的三千營騎兵面前,也享有極高的聲望。之前所料的王令的後招正應在此處。
三千營名為三千,麾下實則有七八千含蒙古血統的騎兵,有這些驍勇善戰的兵士相護,王令不愁無法帶著皇上順利突圍,而等他們成功跟坦布大軍順利會師,想要攻克在騎術上稍遜一籌的明軍,並非難以做到。
這般想著,她大感焦灼,忽又聽齊齊高呼太子萬歲的歡呼聲被驟然打斷,隻剩激烈的廝殺聲,似有狼狽之意,且不知何故,軍隊陣型又瞬間發生了變化。
正聽得入神,外面廊下傳來秦勇的聲音,含著幾分雀躍,“三千營的偷襲似未成功,萬萬沒想到,王令埋了許久的線竟被人搶先一步給破了,如此一來,王令無異於被砍了雙臂,再也無法帶皇上成功突圍,隻能硬著頭皮跟大軍硬戰了。敵寡我眾,我軍勝三千營多矣,收服王令不在話下。”
激蕩的氣氛頓時在神廟內外彌漫開來,眾人臉上一松,連傅蘭芽也暗籲了口氣,暗忖,也不知是誰預料到三千營會反水,竟搶先一步做了安排。
震天動地的吶喊聲中,箭矢如密雨般鋪天蓋地隆蓋了戰場,軍隊分作兩翼前後包抄三千營的騎兵,呼嘯迎擊,然而對方騎術彪悍,交戰處又身處蒙古人自小摸爬著長大的草原,激烈地對恃一晌,己方竟久攻不下。
然而也因這個緣故,王令遲遲無法挾持皇帝去與坦布大軍匯合。
第141章
此次皇上出徵, 京城三大營幾乎傾巢而出,除了京師精銳,更急調各地備操軍、備倭軍,浩浩蕩蕩共有近十萬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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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大同一役, 損失兵馬近半,驸馬井元、輔國公等大將更因王令跟瓦剌裡應外合, 不幸誤中陷阱, 兩處明軍死傷無數。
後土木堡被圍近半月, 水糧消耗殆盡, 更有不少軍士活活餓死城中, 此役細說開來,不僅慘烈,更說不出的窩囊。
直到平煜等人用坦兒珠誘使王令前往北元, 土木堡才告解圍。
經過這三番五次的折騰, 軍隊人馬如今隻餘不到五萬, 兵力大有折損。
至北元境內時, 經王令授意,特令三千營押尾,故而在王令劫持皇上後, 三千營可以毫無阻礙地反水,第一時間前來接應王令。
縱觀全局,王令幾乎每一步都算到了,運籌帷幄無出其右。
若不是三千營發動突擊時忽被攔阻,此時王令已順利帶著皇上成功突圍, 與坦布大軍匯合。
到那時,他手中既有天子做人質,又有數萬瓦剌大軍做後盾,明軍即便想反攻,都因顧忌皇上在王令手中,一舉一動都受掣肘,畢竟,任誰也不願擔個“不顧皇上安危”的不忠之名。
換言之,兩方勝敗已成定局。
壞就壞在三千營這條暗線被提前識破,還未來得及成功撤離,便被斜刺裡衝出來的五軍營兵馬給圍住。
急攻一晌,王令幾回想釋放煙火棒傳信坦布,都被平煜射箭擊下。
一未能引來援軍,二未能突圍,本該急火攻心,可王令許是歷練多年,反倒越見沉穩。
見平煜和秦晏殊咬死了他不放,忽一把將皇上提溜起來,掐住脖頸,冷笑道:“爾等絲毫不顧皇上龍體的舉動,可配得上一個忠字?若不想皇上立時死在我手中,爾等速速退兵,三日後,我可將皇上毫發無傷送回明軍營。”
皇上自被俘後,不知是被王令點了穴,還是服了迷藥之流。聽得此話,依舊昏昏沉沉,毫無清醒的跡象,
平煜掃一眼皇上那灰得不正常的面容,接話道:“你若膽敢傷害皇上龍體,我立刻下令將那座供奉大汗的神廟燒為灰燼!”
反將王令一軍。
王令冷冷盯著平煜,眼睛變得愈加赤紅。
除了三千營這條暗線,最讓他窩火的,便是藏於河底的神廟外的機關竟被平煜等人破解。
如今他兩張底牌被一一抖摟出來,別說成功撤離,就是皇上這顆旗子都失去了震懾力。
他知道,三千營的軍士之所以願意死心塌地追隨他,隻因他是大汗唯一的嫡系傳人。
所以他哪怕根本不在意神廟中那具屍首的下場,哪怕他真正關心的隻有神廟中藏著的坦兒珠的祭壇而已,也無法在三千營的軍士面前流露出半點對大汗不敬的意思。
祭壇最是防風防火,根本不會受外界受擾,大汗的屍首卻經不起火烤。
若因他的漫不經心,大汗屍首被平煜焚毀,往後無論是在三千營面前還是坦布面前,他都無法再豎立北元太子的威望。
多年的苦心算計,皆會付諸東水。
故,一句“你且燒便是”明明已衝到嘴邊,當著蒙兵的面,他也隻能生生咽下。
一雙厲目往部隊後方的神廟一望,見神廟門口不過數千兵馬,電光火石間,心中便有了計較。
念頭一起,他一聲呼哨,回頭,對已被殲滅了半數的三千營軍士喝出一句蒙語,隨後將皇帝夾在臂彎裡,猛的拔地而起,蜻蜓點水般接連踩在眾將士的肩頭,飛鷹般朝神廟的方向掠去。
他武功奇高,更兼刀槍不入,弓弩手射出的箭還未等沒入他體內便紛紛落於地上,若不是平煜和秦晏殊緊緊追隨,險些讓他突圍而出。
而身後,三千營裡的蒙古騎兵血液裡善戰的因子被激發,已有越戰越勇的跡象,其中騎術精絕的幾名大將竟斬殺了周圍的軍士,一路緊跟在王令身後。
傅蘭芽正緊張地觀看遠處的戰況,外頭的軍士忽起了一陣騷動。
鼎沸人聲中,李珉及陳爾升匆匆進了廟,對傅蘭芽主僕道:“此廟隨時可能會付之一炬,再待在廟中已不安全,傅小姐速跟我等回河岸邊的帳營,再另作安排。”
傅蘭芽忙點點頭,將那幅大汗的畫像藏於懷中,隨後,主僕二人接過李珉遞來的鬥篷,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出了神廟,遮遮掩掩往河邊帳營走。
許是為了掩人耳目,那數千名將士依舊一動不動,昂藏立於神廟門口。
遠處看來,一時難以發現有人從神廟中撤離。
到了帳營中,傅蘭芽因走得急,袖中一物不小心落於裙邊。
她一顆心跳個不停,低頭一看,見是母親留給她的那包解毒丸,忙揀起,鄭重其事收回袖中。
如今繡囊中僅餘兩粒解毒丸,又面臨這等危境,每一顆都算得瑰寶,斷不能出半點差錯。
等平復了心緒,她掀簾朝外眺望,才發現秦勇等人不知何時也到了帳外。而那些軍士依然守候在廟門口,隻是與方才不同,不知何時,眾軍士已不動聲色變換了陣營,擺出了雙月陣。
雖離得遠,卻恰好跟她主僕所在帳蓬形成犄角,若有異變,隨時可退至她所在的帳營處。
這番安排可謂處心積慮,她松了口氣,卻更加擔心平煜的安危。
又一轉眸,發現不遠處的兩個帳篷門口也有軍士守候。
她知道其中一個帳篷內安置著林之誠的夫人。
平煜曾對林之誠許諾,隻要林之誠肯跟他合作,會竭盡全力護林夫人周全,故一路上,平煜時刻不忘派人保護林夫人。
另一個帳篷……卻不知藏著何人。
正疑惑,帳簾忽然一掀,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驚慌地探頭往外看。
待看清那人面容,傅蘭芽一訝,竟是永安侯府的人。
難道帳中竟是鄧文瑩?
她一向跟鄧安宜形影不離,為何會到了平煜這邊的帳營安置。
鄧安宜呢?去了何處?
她滿腹疑惑,在帳中又等了一個時辰,隻聽外頭交戰的聲音越發慘烈,直如怒吼的海浪,一聲高過一聲,顯見得交戰處已離神廟越來越近。
她心中焦慮頓起,再出帳往外看,才發現不知何時,朝陽已被高高的日頭所取代,而神廟門口原本嚴陣以待的軍隊仿佛湖心被投入一塊巨石,掀起了巨大的浪花,再也平靜不下來。
王令廝殺了數個時辰,內力毫無滯緩的跡象,三千營的數千軍士更是上下一心,與明軍拼死抵抗。
又因皇上就在王令手中,眾軍士投鼠忌器,竟叫王令瞅了破綻,一路殺到了部隊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