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吹奏時,隻覺對方的每一個音節落到耳中,都如針刺一般,心弦都隨之一顫,完全無法集中精神。
加之並不精通笛子,更加亂了音調,原以為對方更會乘勢追擊,卻沒想到,每當不按照曲譜走時,對方內力便似有一瞬間的凝滯。
平煜慣於懂得見縫插針,如此數回,忽然醍醐灌頂,看來這南星派的林之誠掌門是個極為吹毛求疵之人,自己精通音律,也樂於旁人用音律與他做對抗,卻不能容忍曲調亂彈。
他心中冷笑,索性故意運用內力將笛聲吹得極亮,且有意頻頻出錯,偏要擾亂那人心神。
一晌之後,那簫聲果然也跟著亂了起來,少了幾分刀鋒凜冽之意。
餘人隻覺身上的重擔隨之一輕,忙調勻內息,紛紛躍上牆頭,朝那群南星派子弟殺去。
李由儉擔憂秦勇,當下從懷中掏出酒瓶,喝了一大口武陵酒,隨後將酒瓶一扔,點了行意宗的人馬,循著那簫聲去增援秦勇。
秦晏殊將長袍下擺系於腰間,拔劍出鞘,沉聲對留在原地的秦門中人道:“柳副幫主,你輕功最佳,領一半人馬循著簫聲找尋掌門人的藏身之處,若發現蹤跡,就算不能將其擒住,也要擾得他不能繼續奏簫。”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從中倒出一粒雪蓮丸,遞予柳副幫主。
柳副幫主忙二話不說將藥丸服下。
秦晏殊又看一眼不遠處的傅蘭芽,對餘人道:“餘人隨我一道去保護傅小姐。”
說完,大步走到傅蘭芽身邊,一拱手,正色道:“傅小姐,原本以為在城中南星派的人會施展不開奇門之術,萬沒想到失蹤了二十年的南星派掌門人竟出現在竹城,此人慣難對付,估計很快便會闖入府中,留在原地兇險無比,我們秦門在竹城另有別院,府中設有機關,固若金湯,傅小姐不如趁亂隨我出府,到別院中暫避一二,等我們將南星派掌門人擒住,再說其他。”
平煜立在牆頭,將秦晏殊的話一字不落聽見,險些氣炸,音調都亂了幾分,
傅蘭芽擔憂地看著平煜,沉吟不語。
正在此時,那簫聲忽然停住,四周籠罩的肅殺之意頓時消散,再響起時,卻已換做了琴聲,琴聲錚錚,古意畢露,卻是一首曲高和寡的高山流水。
平煜雖仍豎著耳朵聽傅蘭芽這邊的動靜,卻見那琴聲怪異,不得不打足精神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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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時,仍用原來的法子,可一晌過後,卻發現這曲調仿佛抹了清油一般,滑不溜手,整段曲子隻如織得極為致密的上好錦緞,根本找不到半點破綻。
他胸膛氣息轉眼便如沸水般翻滾起來,心中詫異莫名,不敢絲毫松懈,片刻不停找尋曲調中的罅隙,且有意越吹越亂,可對方卻似已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再也不受外界所擾。
此消彼長,劣勢重新轉為優勢,府外那幫原本被二十餘名暗衛拖在府外的南星派子弟終於得以突出重圍,衝入府中。
加上原本立在牆頭吹埙的南星派子弟,府中頓時刀光劍影,呼喊打鬥聲響作一團,混戰不堪。
秦晏殊見傅蘭芽並無跟隨自己離去之意,不免有些焦躁,耐著性子低哄道:“傅小姐,你救過我的性命,你且信我一回,我絕不會害你,眼下你先跟我出府,等過了今晚再說。”
話未說完,隻聽耳旁衣袂作響,一轉頭,平煜卻已從牆上一躍而下。
平煜一立穩,便將那管笛子丟回秦晏殊的懷中,強自壓著繁亂的氣息,冷眼看著他道:“這是你秦門之物,餘長老不敵,正該你這掌門人頂上。”
秦晏殊出於本能接住那笛子,聽平煜氣息不穩,顯然已受了輕傷,且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平煜說完,便一把將傅蘭芽主僕拽到自己身後,正色看著秦晏殊道:“記得吹些粗淺的曲子,吹得越糟越好,最好能把林之誠氣得自亂陣腳才好。對了,秦掌門剛才所說那宅邸在何處?我這就將罪眷送去,安置好之後,再來跟你們一道對付南星派。“
傅蘭芽抬眼打量一番平煜側臉,見他臉色雖差,說話倒還算平穩,略放了心,又聽平煜話裡含著機鋒,略微一怔,不忍看秦晏殊,免得他太過難堪。
她並不知道平煜內心真正所想,隻當他在試探秦晏殊是敵是友,這才故意說出此話。
秦晏殊萬沒想到平煜如此奸詐,轉眼功夫便丟了個包袱過來,瞪著平煜,半晌未憋出話來。
他自然知道,若拒不告訴平煜那宅邸在何處,無意於在眾人面前表明他保護傅蘭芽還是其次,最首要的還是想跟傅蘭芽待在一處。
這齷齪心思讓旁人知曉也就罷了,偏還當著傅蘭芽的面,叫他情何以堪。
可若將護送傅蘭芽去別院的機會白白拱手相送,他光想想就覺得不甘心。
見平煜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他越發覺得此人可憎,可眼見南星派的人已從四面八方湧來,咬了咬牙,不得不對身旁白長老道:“白長老,帶他們走一趟。”
白長老面露難色地看一眼秦晏殊,見他此刻心緒不佳,不敢多話,忙道:“是。”
說完,對平煜道:“平大人,事不宜遲,為防傅小姐被擄走,請速隨我等出府。”
平煜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將目光從秦晏殊臉上收回,轉過頭,對傅蘭芽道:“在此處站著別動,我先去部署一二。”
不等傅蘭芽回應,便走開兩步,屈指成環,呼哨一聲。
過不多久,便見散在四面八方的錦衣衛如數聚攏到他面前。
眾人面色都極為難看,或多或少都掛了彩,有幾個仍被南星派纏鬥,暫且脫不開身。
此時秦晏殊笛聲已奏起,且他音律顯然比平煜更差得許多,剛一吹響,那原本固若金湯的琴聲竟仿佛被潑入了一盆泥漿,頓時渾濁不堪,在場諸人聽了一晌,忽覺身上重擔終有緩解。
平煜匆匆掃一眼聚在跟前的眾錦衣衛,未見王世釗,心知他此時多半早已躲到一旁,就等著雙方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心中嗤笑一聲。道:“你們一會隨我去秦門別院,到那後,我回返府中對付南星派,你們繼續留在別院保護罪眷,記得隨機應變。”
傅蘭芽依著林嬤嬤而立,聽見此話,眨眨眼睛,抬頭看一眼已躍到牆頭奏笛的秦晏殊,看來平煜依然不信任秦門,哪怕借用了秦門的庇護之所,他自己卻不肯沾光,且還留下這麼多人看著她們主僕,怕的就是秦門突然倒戈。
可眼下已沒有比這更兩全其美的法子了,哪怕父親和哥哥在此處,恐怕也會這麼做,不由感服地看一眼平煜。
平煜又對白長老道:“白長老,我們從正門處走,那處南星派的人最少,隻有十餘個,勞你帶著我屬下先去打掩護,等我將罪眷送出府,再在路口匯合。”
白長老應了,領著秦門中人及林惟安等錦衣衛去大門口安排。
平煜做好部署,四處找尋李攸的身影,好不容易找到,見他在院牆上呼來喝去,正打得熱火朝天,不自覺面色一松。
事不宜遲,平煜不敢再耽誤,遮遮掩掩帶著傅蘭芽主僕便往府外走,忽聽大門口有人喝道:“不好,傅小姐逃了,快,去追!”
平煜心知白長老等人已經成功調虎離山,忙拉著傅蘭芽主僕奔出府外,推她二人上車,自己也躍上馬車,親自持了韁繩,駕馬而去。
片刻,李珉等人也從府中出來,躍上馬車,
一路上空空蕩蕩,毫無阻攔,等行到路口,就聽馬啼聲得得響起,白長老等人已從另一條路包抄過來。
一行人匯作一處,風馳電掣般朝濃濃夜色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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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城城門
一行車隊剛交了通牒,順利入了城。
當頭那人是個二十出頭的錦衣公子,面目清俊,神情卻有些陰測測的。
正緩緩而行,聽身旁馬車中傳來一聲女子的輕咳,忙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掀簾上了車。
車上甚寬大,且亮著燈,鄧安宜到榻前坐下,細細打量鄧文瑩的臉色。
“怎麼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鄧文瑩嘟了嘟嘴:“那霧裡的寒氣好生厲害,我服了好幾劑湯藥才見好,二哥,我不會留下什麼病根吧。”
“胡說。”鄧安宜猶豫了片刻,抬手撫上她的額頭,柔聲道:“二哥給你吃的藥最能固中益氣,過兩日也就好了,”
鄧文瑩將右手放在腮邊枕著,眼睛看著鄧安宜的衣角道:“二哥,昨日我聽你跟鄧榮議事,那位曾跟傅蘭芽訂過親的陸子謙真來了湖南?”
鄧安宜臉色一變,斥道:“你怎麼回事?怎能偷聽二哥說話?”
鄧文瑩微赧,避重就輕道:“那驛站的客房隔音不好,我路過時正好聽到一句半句,又不是故意的。”
說完,見鄧安宜淡著臉色不接話,撒嬌道:“二哥別生氣嘛,你也知道,我素來懂規矩,真是無意中聽到的。”
鄧安宜見她臉色紅撲撲的,動作時,領口微松,露出裡頭一截白皙的脖頸,不由心中一跳,佯作不虞道:“下回萬不可再如此。”
鄧文瑩忙應了,還要說話,忽聽馬車外有一個清澈的男子聲音響起,“請問,這是京中永安侯府的馬車麼?”
鄧安宜眉頭一皺,忙起身,下了馬車。
很快便響起寒暄的聲音。
鄧文瑩聽二哥言語間十分熱絡,忍不住掀開窗簾一角,往外一看,就見一名年輕瘦削男子坐於馬上,生得顏如舜華,氣度儒雅,隻眉目間透著深深的疲憊。
他身後一行人,相貌氣度卻與他大不相同,個個目若朗星,氣勢凜然,且都佩著刀劍,倒有些江湖人士的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