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蘭芽手被他握住,默默跟在他身後,隻覺得他掌心燙得驚人,心中好生納悶。
走了一段之後,迷霧寒氣絲絲縷縷侵入衣裳,她好不容易暖起來的身子又再次冷了起來,所幸這一回對那霧中的迷藥有了抵抗力,意識還能保持清醒,她一邊摩挲手臂,一邊將注意力盡量放在石碑出現的規律上,避免讓自己抖動起來。
平煜察覺她的變化,停步,回頭看一眼,見她臉頰和嘴唇都凍得直發白,皺了皺眉,忽然解開腰帶,脫下外裳,披到她身上。
不等她訝然抬頭看他,便不自在地撇過頭,大步拉著她往前走,淡淡道:“眼下不是矯情的時候,你要是不想凍死,就別脫下來。”
傅蘭芽默默收回視線,她的確太冷,一件衣裳對她來說直如雪中送炭,比任何東西都來得珍貴。
她將他的外裳緊了緊,這衣裳是墨綠色,穿在他身上修長利落,對她來說卻太過寬大,衣裳上還帶著他身體的餘溫,氣息也很好聞,她心裡仿佛被什麼輕輕撥動了一下,臉頰竟又再次燙了起來。
她忙穩住心神,重新在腦海中數剛才出現的石碑總數。
兩個人全神貫注地走了一段,忽聽前方大霧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二哥,我好冷啊,咱們什麼時候能走出去?”
“我身上的披風都給你了,你冷,我比你更冷。”鄧安宜沒好氣道,“莫要聒噪,讓我好好想想。”
傅蘭芽和平煜聽得真切,猛的停下腳步。
第50章
傅蘭芽飛速地看一眼平煜,聽聲音,鄧安宜兄妹就在前面那塊石碑後,離他們不過咫尺之遙,就算她此時將衣裳還給平煜,恐怕他連腰帶還未系好,鄧氏兄妹就已從石碑後轉了過來。而若這副情景叫他們撞見,她和平煜可真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她心念飛轉,想起剛才這一路所見過的石碑和規律,猛的冒出一個念頭,聽得那腳步聲越離越近,再不猶豫,抬步便朝那腳步聲來處迎面走去。
誰知她剛一動彈,平煜已經先她一步,拉著她繞過了石碑。
她微訝地看一眼平煜,他竟跟她想到了一處。
二人腳下不停,穿過濃霧,果然如他們所料,迎面根本未撞見鄧氏兄妹,而是空蕩蕩的石碑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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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蘭芽心中大定,原本是抱著試探的心思,沒想到這陣法看著錯綜復雜,竟真暗合了五奎陣的格局,怪不得那布陣之人光設陣還不夠,另還用濃霧和迷煙做加持,為的就是怕被人看出陣法的關鍵。
她知道所謂五奎陣,即是陣法中每一處共設五塊眼障,五塊眼障張開呈箭頭形狀,外部展開,對應不同方向,尾部則殊途同歸,收攏到同一處。
對應到這石碑陣中,五塊眼障便成了五塊石碑。
因著這五塊箭頭狀分布的石碑上用圖案或字體形成了微妙的視覺錯位,人們身在陣中時,每遇一塊石碑,便默默在心中計數,往往以為自己已繞過了五塊石碑,殊不知自己繞來繞去,最終會被箭頭的指引引回原處,
光如此還不夠,設陣之人為求能將更多人困在陣中,每隔五塊眼障,就有一個真實的障隔做分隔,設作一個小陣,也就是所謂陣中陣,無窮復制下來,便會成為一個極龐大的巨陣,今日他們所遇到的石碑陣便是一處借用了山道優勢的長形矩陣。
是以,剛才鄧安宜兄妹的聲音明明在石碑後,實則是在另一個小陣中,與他們隔了短短一堵障隔,倘若他們迎面走去,因著他們故意依著箭頭的指引而行,最終會繞回原點,根本不必擔心會彼此撞見。
但如果他們原路退回或是繞石碑朝另一個方向遁走,不出五步,便會因與陣法指引方向相悖,無可避免走回到箭頭散開的方向,繼而與鄧氏兄妹相遇。
想到此處,傅蘭芽微籲口氣,陣法已堪破,不用過多久,她和平煜便能順利找到陣眼。
平煜早將她的舉動看在眼裡,心裡說不出是默契還是輕松,她的確很懂得推算,跟她在一起時,無論遇到何事,她從未拖過他的後腿。
剛剛他們不過繞了三處陣中陣,她已然察覺了這陣法的規律,繼而作出準確判斷,根本不必他費心解釋,
忽然想起之前在濃霧中,她提到五奎陣時,曾說起她哥哥。
據他所知,她哥哥傅延慶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十二歲時曾作名噪一時的“憑古戰場文”,通篇文作得洋洋灑灑,字字珠璣,當時有人見到此文了得,曾質疑該文名為傅延慶所作,實則是傅冰代筆。
後嚴太傅特設家宴,邀傅延慶前來赴席,席上,以“秋意”為題考在場小兒學問,傅延慶眾目睽睽之下,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做了首豔驚四座的“青葉詩”,自此堵住了悠悠眾口,名揚天下。
傅蘭芽雖然甚少在他面前提起她哥哥,但照傅蘭芽的才智和機變來看,怕是自小沒少受他這位哥哥的影響。
又想起他已懷疑了許久的傅夫人,無論是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事,還是那晚左護法所透露的隻言片語,在他看來,都與這位來路不明的傅夫人脫不了幹系。
可傅冰當年可是三元及第,出了名的大才子,因能謀善斷,在不到四十時便已問鼎首輔,依照此人的能力和見識,為何未能早早看出傅夫人的不妥?或者說,這當中的種種,傅冰都一清二楚?
他眸中頓時陰霾密布,沉默地拉著傅蘭芽繼續前行,解鈴還需系鈴人,要想知道傅蘭芽身上的秘密,得先將那幾塊所謂的寶貝湊齊才行。
當年那東西因著一場血戰已然一分為五,王令得了其中一塊,更因為這個緣故,用傅蘭芽作餌,下起了一盤看不見的棋。
此外,東蛟幫手中也有一塊,但十有八九已落到了鄧安宜手裡。
至於左護法自己手中的那塊,因著她功力盡失,是繼續留在她手中,還是已落到了那晚救她出去的右護法手裡,目前還不得而知。
再就是南星派,敢設陣對付朝廷命官,可見手中至少也有一塊。
鄧安宜手中麼……
如剛才所見,既被南星派困在陣中,說明鄧安宜跟南星派之間依然是對立關系,至少未能像對付東蛟幫那樣擒住南星派。
他心頭微松,機會難得,在南星派面前,誰也不比誰更有優勢,唯一能扭轉眼前局面的法子,自然是搶在鄧安宜和東廠之前,將南星派手中的那塊奪到手中。
思忖間,鄧文瑩的聲音再次在身後響起,看樣子,雖然跟他們隔了一堵障隔,但鄧安宜破陣的速度並不比他們慢上多少。
“二哥。我……我又有些頭暈了,快把你剛才給我吃的藥再給我一粒。”
平煜心中咯噔一聲,轉頭看向傅蘭芽,果見她眼睛半睜半閉,腳步也重新變得虛浮,忙又從懷中取出一粒醒神丹,喂她服下,自己也不忘重服一粒。
服藥後,傅蘭芽立刻清醒了些,扶著額左右一看,定了定心神,忽然伸指在他掌中畫了幾個字。
平煜隻覺她的手指輕如羽翼,撓得他心尖一動,他板著臉往前走,並不停步,走了好一會,才定下心神,勉強分辨出她寫的是“九九歸一。”
他忍不住轉頭看她一眼,沒錯,九九歸一,他們剛才已轉出八個陣中陣,最後一處陣中陣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到從陣中走出,陣眼自然不告而破。
她見他回頭,忙將衣裳從身上拿下,含笑遞給他。
他瞥瞥她,接過衣裳利落穿上,眼下他無從知曉陣眼外頭是敵是友,一旦少了濃霧做遮擋,他和傅蘭芽再也無從遁跡,衣裳再披在她身上自然不合適。
好不容易到了第九個陣中陣,眼看隻要繞過前面那道短障隔,便能找到陣眼,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刀劍相擊聲,隻聽鄧文瑩急聲道:“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鄧安宜也喝道:“放肆,連嘉容縣主你們也敢唐突,還不速速退下!”對方卻並不接話,隻聽一陣金屬利器相擊的聲音,短短幾句話功夫,雙方已激烈地打鬥起來。
平煜對鄧氏兄妹的死活全沒有過問的自覺,聽得南星派的人出手,拉著傅蘭芽繼續在迷霧中前行,忽聽身後道:“不好,第九陣中有漏網之魚!快!趁他們沒逃出之前快堵住他們。”
身後一陣翻牆而過的聲音,說話間,有人已輕松越過障隔,抄最短的路直朝二人奔來,顯見得對陣中布局再清楚不過。
平煜和傅蘭芽此時已從第九陣中出來,隻見眼前豁然開朗,一處寬廣平地,當中一株碗口粗的老樹,樹底下,是一口光禿禿的枯井。
二人一頓,這枯井出現得突兀,左右再無他物,不是陣眼是什麼?急奔到井前,往內一看,裡面果然十分寬闊低矮。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直奔身後而來,伴隨著兵器揮動的聲音和帶著幾分警告意味的大吼聲:“要命的話就站住!”聽聲音,來人的數量怕不下百數。
傅蘭芽聽身後聲勢浩蕩,怕被他們就此捉住,緊張得連心都停頓片刻。
平煜卻根本不給那群人靠近的機會,從懷中掏出一把透骨釘,隨手一揚,就聽幾聲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等對方再次追來,連忙將傅蘭芽樓在懷中,抱著她跳入井中。
傅蘭芽駭得閉上眼睛,忙將頭埋在他胸膛上,出乎她意料的是,平煜沒有像從前那般推開她,更沒不適的繃緊身子。
她不及多想,唯恐從他身上跌落,恨不得緊箍著他的腰身,可預想中的重重落地並沒有到來,反倒跳入一個柔軟的草堆,倉皇睜開眼,就見右前方卻有個狹長的過道。
等平煜帶著她從過道中出來,四處一望,卻是又回到了早前從山洞中出來的那處山道,他們出來的那處地道上蓋著厚厚的地皮,從外面看,根本無從發現此處有一個生門。
平煜一出來,便從懷中掏出火折,點亮煙火,朝空中擲去。隻聽一陣尖銳的哨響,滿天煙花在頭頂炸開,光亮如劍般穿透山谷中厚厚白霧,照亮整座山谷。
傅蘭芽越發心定,李珉他們訓練有素,隻要給他們機會窺得周圍情形,哪怕隻是一瞬間的功夫,也能很快找到破陣的法子。
平煜不等那光亮在半空消失,很快又從懷中掏出煙火,再一次擲向半空。
果然,很快,山谷中傳來陣陣廝殺及搏鬥聲,再未多久,那白霧漸漸退散,緊接著,那二十餘名平煜不知從何處調來的暗衛從山谷中出來,個個神色如常,顯然他們不但很快就找到了破陣之法,而且在陣中時,也未被南星派傷到一點半點。
第二個出來的便是秦晏殊和林嬤嬤。跟那群暗衛比起來,秦晏殊狼狽得多,身上衣裳倒還齊整,也不見掛彩,就是背上背著個人,走路時不如旁人那般輕快,仔細一看,卻是已經半昏半睡的林嬤嬤。
傅蘭芽一見,忙迎上前,察看林嬤嬤的情形,見林嬤嬤雖然手腳冰冷,但難得臉色還不算難看,略放了心,對秦晏殊致謝道:“多謝秦公子。”
秦晏殊笑笑,溫聲道:“嬤嬤服了藥,應該無甚大礙,隻是她到底年紀略大,不堪抵擋霧中的寒氣,這才昏死了過去,將養兩日也就無妨了。”
說話時,不忘冷冷瞪平煜一眼。
平煜心中冷笑,他都已經照顧傅蘭芽主僕一路了,啰哩啰嗦的事不知遇到過多少,這小子不過背一下林嬤嬤,就這般怨天怨地的,也敢說什麼絕不讓傅蘭芽受半分委屈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