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徹底躺不住了,在黑暗中摸索著起身,低聲道:“小姐,嬤嬤去跟外頭的兩位大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外頭生個火,好賴借著火堆傳來的熱氣將地底的潮氣烤一烤,再這樣躺下去,小姐非得生病不可。”
傅蘭芽並未攔阻,這地上確實太過冷硬了些,她此行被押進京,始終抱著父親會翻案的希翼,在塵埃落定前,第一要務便是想方設法周全自己。可惜生火之事,說起來簡單,實則頗麻煩,陳爾升等人未必肯答應。
聽見林嬤嬤出去跟陳爾升,似乎陪著笑臉說了許久,可那木訥的陳爾升隻道:“要生火需得離開此處去拿火料,但是平大人吩咐了,在他未回來前,我和許赫誰也不許離開帳篷半步。”
無論林嬤嬤好說歹說,他怎麼都不肯答應。
林嬤嬤無法,隻好鬱鬱地回了帳篷,摸到傅蘭芽身旁躺下,嘆口氣道:“這孩子太死板,非得等平大人回來示下,可平大人那麼個脾性,怎肯答應?”
默了一會,眼睛一亮道:“要不等那位好說話的李大人來了,咱們再試試?”
傅蘭芽不置可否,李珉的確要比平煜好說話得多,可惜不知一會在哪個帳篷安寢,是否還會路過她們帳前,多半希望不大,不過,不試一試怎知不行。
一邊想,一邊將身子蜷成一團。
地上雖不暖和,林嬤嬤的懷抱卻很溫暖,她疲乏得緊,漸漸有了些睡意。
等平煜回來時,傅蘭芽已經不知不覺睡著了。
“平大人。”陳爾升和許赫見平煜過來,齊齊出聲道。
平煜心不在焉地走到帳篷前,剛要掀開而入,忽然想起夜已深,傅蘭芽怕會有不便之處,隻好停步,輕咳了一聲,權當提醒。
可帳篷內卻靜悄悄的,完全沒有動靜。
他錯愕,他這才離開多久,還未想法子讓她乖乖將東西交出來,她竟連招呼都不打就睡了?
“平大人。”陳爾升見平煜臉上隱約透著不悅,想了想道,“剛才那位嬤嬤跟屬下商量,說傅小姐在調養身子,怕寒湿之氣,問屬下能不能在帳前給生上篝火,屬下不敢離開,就沒答應她。”
平煜未接茬,隻暗想,若她身上真藏了東西,不過一個晚上,料她也藏不到別處去,正好他還有旁事要跟手下吩咐,估且先放她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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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道:“這山谷有些不對勁,傳令下去,除了王同知,今夜大家莫要各自回帳歇息,一律到此處候令。”
陳爾升哦了一聲,轉頭便走,剛走兩步,平煜忽又喚住他,默了一會,道:“若是整夜無歇,在這等山谷中坐得久了,難保會覺得寒涼,你跟李珉去弄些柴料來。”
陳爾升絲毫未覺不妥,應了走了。
沒過多久,李珉等人說笑著取了柴料過來,七手八腳在傅蘭芽主僕的帳前生上火,圍坐在一起。
平煜接過李珉遞來的酒壺飲了一口,目光始終未離開前方某處帳篷,等了一會,沒等到王世釗出來,心知不對,按照往常,就算自己有意將他單獨撇下,他為了監視自己,也一定會想法設法湊到跟前,之所以毫無動靜,多半跟之前那場“發作”有些關系。
他放下酒壺,垂眸無意識看著斓袍上的紋路,暗忖剛才秦勇所說的話,照秦門長老所說,百年前,曾有一門邪教秘術,這秘術能使人刀槍不入,有延年益壽之功效,隻是一旦開始研習,必得用某些法子來供養,若是斷了供養或是對操練秘術尚不嫻熟,極有可能被反噬,發作起來起來的情形,倒跟剛才的王世釗有些相似。
可惜這秘術早已滅絕,當今世上幾乎少有人知道此術的淵源,故而那長老也不敢斷定。
要是王世釗真為了傷口快速痊愈習了這秘術,隻可能是從王令手中習得,可王令……又是從何處得知這早在百年前就滅絕了秘術呢。
他這邊一刻不停地想著心事,裡面傅蘭芽卻睡得極香。
半夢半醒間,聽到外面傳來低低說話聲,她嫌這聲音擾她酣夢,不耐地蹙了蹙眉,翻了個身,迷迷糊糊間,覺得地面雖然仍舊硬邦邦的,卻似乎比剛才暖和了些許。
身旁林嬤嬤似乎亦醒了,伸過來胳膊,幫她悄悄蓋了蓋衾單,像對待孩子似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越發讓她覺得舒暖,她不肯睜開眼,蕩蕩悠悠墮入幽沉夢鄉。
正睡得香,忽然一股腥濃的氣息直鑽鼻間,耳旁仿佛潮水般襲來鋪天蓋地的撲稜聲,她心突突一條,意識陡然間變得清醒過來,倉皇睜開眼,抬眼一看,便見帳篷外光亮忽明忽暗,有無數的黑影直撲帳篷而來,撞到帳面上,發出密集的砰砰之聲。
她驚住,一動不動地盯著這詭異場面,正要分辨外面那些黑影到底是何物,身旁早已驚醒的林嬤嬤卻嚇得驚呼起來:“蝙蝠!是蝙蝠!”
傅蘭芽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一把從被褥中摸出那兩樣東西放入懷中,一骨碌爬了起來,立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眼看那些黑影越來越密集,仿佛有黑雲壓城之勢,頭一回生出不知所措之感。
怔忪了一會,忽然靈機一動,彎下腰,將衾單拾在手中,林嬤嬤見狀,眼睛一亮,也跟著如法炮制。
那些黑影撞擊的力量越來越強,終於有黑影衝破藩籬,強力地從帳簾中一衝而入,尖嘯著朝傅蘭芽直衝而來。
傅蘭芽生平最怕這等蛇蟲鼠蟻,更何況還是這等大若蒲扇的蝙蝠,當即嚇得驚叫一聲,胡亂煽動手中的衾單,連連躲閃,可那蝙蝠個頭太大,衝過來的速度太快,根本不足以抵擋。
正在這時,帳簾忽然被人從外一把扯落,隨後闖進來一人,眼見前面那支蝙蝠已飛到傅蘭芽跟前,面色一變,快速闢出一刀,隻聽吱吱一聲亂叫,一道腥濃的血汁濺起,那蝙蝠已被鋒利的刀鋒一劈兩半。
“平大人。”傅蘭芽帶著幾分哭意道,心頭一松。
平煜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大步走來,顧不上擦拭臉上濺到的血跡,一把扯住傅蘭芽的胳膊便往外走。
傅蘭芽倉皇回頭道:“嬤嬤。”
林嬤嬤哪等這聲招呼,忙寸步不離地跟上。
到了帳外,傅蘭芽才知道外面早已成了修羅地獄,整個山谷上空都是這種蒲扇大小的蝙蝠,狀若密網,遮天蔽月,不知究竟從何而來。
李珉等人殺得眼紅,幾乎一刀一個,奈何這蝙蝠來勢太多太兇,他們好不容易殺掉一批,又飛來新的一批,無窮無盡,讓人疲於應對。
平煜一邊拉著傅蘭芽,一邊揮刀砍殺蝙蝠,眼看殺出一條血路,就見前方不遠處有不少秦門中人亦正在對付漫天遍野的蝙蝠,隻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法子,手中的劍一碰到那蝙蝠的身體,便會化作塊塊碎肉,根本不用費力廝殺,倒比起旁人來得輕松許多。
秦晏殊團團殺完一圈,回頭一看,不防看見身後不遠處便是平煜和傅蘭芽,怔了下,剛要再細看幾眼,忽聽身後姐姐沉聲道:“不好,碧眼鳩毒!”
又揚聲對平煜道:“平大人,快叫你手下莫再硬拼,暫且躲避一二,這蝙蝠跟剛才那種不一樣,血中有劇毒,一旦沾到臉上,必死無疑。”
平煜抬頭一看,果見半空中又添了不少顏色發紅的蝙蝠,體積雖略小,卻生著碧瞳,叫聲悽厲,恍若嬰啼,著實瘆人。
一時間,山谷人人自危,連一向自詡是鎮摩教克星的秦門中人,亦四處奔逃。
平煜面色一變,回頭對李珉等人喝道:“勿再硬擋,先躲再說。”
說完,拉著傅蘭芽往一旁山坡急奔而去,找尋暫避之處。
正是生死攸關的時候,傅蘭芽回頭對落後幾步的林嬤嬤,急聲道:“嬤嬤快來啊。”
平煜憋了一肚子火,卻又不得不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照拂已跑得氣喘籲籲的林嬤嬤。
誰知那邊秦晏殊見狀,搶先一步奔到到了林嬤嬤跟前,道:“嬤嬤,跟我來。”拉著她跑開幾步,左右張望一番,兩人一道跳到一旁的灌木叢中。
傅蘭芽見狀,不由得松了口氣,平煜卻腹誹秦晏殊當真多事,可無論如何,總算少了個拖累,又自覺輕松不少。
目光掃過,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圓土坡,裡面有個凹陷處,似乎是山民用來狩獵用的陷阱,平煜拉著傅蘭芽奔到近前,見裡面光溜溜的,一無利器,耳旁撲稜作響,腥臭撲鼻,心知碧眼蝙蝠已然殺到,不敢再耽擱,一把將傅蘭芽摟在懷裡,縱身跳下。
那碧眼蝙蝠雖然兇猛,卻最怕落單,見平煜和傅蘭芽在眼前消失,不肯離開半空中成群結隊的同伴,隻在洞口處撲稜兩下,怪啼兩聲,不甘心地飛走。
傅蘭芽喘息了好一會才驚魂甫定,抬眼打量四周,這才發現因這洞穴太過狹小,她和平煜落在洞底後,幾乎是面對面貼在一處,連轉身都吃力得很,有心想拉開距離,卻根本沒有富餘空間,除了僵著身子靠在他懷中,別無他法。
平煜早比她難過一萬倍,她在他懷中轉動腦袋打量四周時,因靠得太緊,氣息偶爾拂過他唇畔,他呼吸都變得艱難滯重。
所幸這回她胸膛未跟他貼在一起,不像上回,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胸膛的起伏和嬌軟的曲線。
饒是如此,他仍竭力想要跟她拉開距離,可惜背後卻是堅硬的泥牆,根本無處可躲。
片刻之後,那種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滋味又來了,他咬牙往後將頭貼在牆上,盡量不跟她的呼吸纏作一處,沒好氣道:“你為何總要亂動!”
傅蘭芽自從打量完環境後,便繃緊著身子一動不動,連個手指都不敢動彈,聽了這話好生冤枉,臉微微一熱,抬眼瞪他道:“我又何時亂動了?”
平煜噎了下,睜開眼睛瞪向她,誰知目光所及,剛好映進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從眼睛形狀到瞳仁的顏色,每一處都漂亮得讓人心悸。
垂眸跟她對視了片刻,他目光情不自禁寸寸下移,直到掠過她挺直俏麗的鼻梁,落到她唇上,如同被粘住了一般,怎麼也無法離開。許是剛才太過驚慌,她飽滿紅潤的唇上有些幹涸的痕跡,遠不如往常水潤,卻意外讓人有想要品嘗的衝動。
他咬牙重新閉上眼睛,將頭往後靠在牆壁上。
可她在懷中的感覺如此清晰,就算不睜開眼睛,也無法忽視身體深處那種越來越強烈的躁動。
片刻的寂靜之後,傅蘭芽不舒服地挪動了下身子,低聲嗔道:“你能不能把你的刀拿開些,抵在我身上,好不舒服。”
第33章
平煜心猛的一撞,臉上仿佛潑了滾水一般,一路直燙到脖頸深處,簡直無地自容。
萬般狼狽之下,一邊恨不得身後的泥牆能突然凹進去一塊才好,一邊慌忙握著傅蘭芽的胳膊,竭力將她推遠些。
可惜這陷阱挖得上寬下窄,他雖然已經想方設法將她抵向對牆,兩個人仍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處。
傅蘭芽被他胳膊上的力量推得後仰了幾分,自覺那股逼仄之感有所緩解,略松了口氣,可靜下來之後,才發覺他的刀柄仍不屈不撓抵在自己身上,半點沒有移開的意思,不滿地側了側身子,再一次提醒他道:“平大人,能不能把你的刀挪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