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畢,見平煜沉吟不語,又道:“公子手中既有秦門的行令牌,自該明白秦門中人行事的規矩,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既然如此,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平煜微微一笑道,“聽說鎮摩教有位左護法近十年未曾拋頭露面,隻在教中研習密術,不知近日究竟出了何事,會引得這位左護衛重新出山。”
那老叟靜靜聽完,忽然躬下腰,大咳了幾聲,隨後握著拳重重扣背道:“這位鎮摩教的左護法手段了得,歷來在教中地位超群,教中俗務輕易驚動不到她,但既然已閉關十年,出來走動也不足為奇,未必是出於什麼緣故。”
平煜停頓了一下,故作認真點點頭,道:“那不知雲南境內,最近可還有別的幫派出沒?”
老叟顫顫巍巍搖頭道:“最近雲南流民才見消停,境內還有些不太平,誰會沒事來雲南趟渾水?”
平煜心底冷笑,臉上笑意依然不變,看著老叟道:“鎮摩教的左護法出山也許不見什麼稀奇事,但秦大公子深夜不睡,在此處扮作老叟,專候著我前來打探消息,又不知所為何故?”
那老叟喘氣的動作僵住。
平煜看在眼裡,似笑非笑道:“秦門最善搜羅消息,早在我等進城之初,爾等想必便已知曉我的身份,猜到我會借穆家令牌前來打探消息,故意扮作痴聾老叟,用言語混淆我對鎮摩教之事的猜測。可惜秦大公子雖然易容術一流,掩蓋內力的功夫卻著實差了些火候。”
老叟胸膛裡的喘憋聲徹底安靜下來了,屋中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
平煜將掌中那塊令牌放於桌上,嗤笑道:“聽說這塊令牌乃是當年老掌門為了答謝穆王爺救命之恩所贈,曾不止一次對眾門生說過,日後見此牌等同於見老掌門本人。多年來,穆家從未用此牌提過不情之請,如今穆王世子不過想打聽幾個無關痛痒的消息,秦大公子便如此拿喬,可見在秦門中人心中,信義二字的分量著實有限。”
說罷,淡淡道:“告辭。”
那老叟眸中精光一閃,道:“平大人請留步!”說話時,已恢復青年男子的嗓音,中氣十足。
平煜壓根沒存心想走,聽到此話,自然順水推舟地停步。
“我並非存心隱瞞,隻是,此事太過蹊蹺,我等也不敢妄下定論。”
老叟,不,應該說是秦大公子,緩緩道:“我們也是近日才知道鎮摩教的左護法出了關,但原因為何,確實不知。隻知道最近雲南境內來了好些教派人士,有幾派都是二十年前在江湖銷聲匿跡的門派,譬如東蓮教和南星派。除此之外,前幾日,我也曾聽到消息,似是有東廠人馬來了雲南。”
“東廠?”平煜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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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秦掌門沉默一會,沒好氣道,“平大人,實不相瞞,平大人,我知道的真就這麼多了。這些時日我也曾費盡心思打聽這些人來雲南的緣故,可是打聽了許久,全無頭緒。”
平煜面色轉為凝重,想起什麼,不肯再逗留,將那木牌重新收回袖中,看著秦掌門道:“既如此,那就不再叨擾秦掌門了,就此告辭。”隨意一拱手,拔步欲走。
秦掌門攔道:“平大人,能不能告知在下,剛才你雖識破了我的易容術,又怎能篤定扮老叟之人便是秦某?”
平煜隻好停步,看一眼秦掌門的手掌,扯了扯嘴角道:“我曾聽穆王世子提起,秦掌門因幼時玩耍不小心,不慎缺了一指。你易容時雖已將斷指接上,但倒茶時小指仍借不上力,等同於擺設,想來多年習慣已養成,就算有心遮掩,也免不了露出破綻。”
秦掌門錯愕了一下,眼看平煜匆匆離去,忽然忿忿然扯下臉上的易容面具,露出一張年輕的英俊面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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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蘭芽沐浴完,躺到床上,想起傍晚所見,思緒忍不住又飄到京城的流杯苑。
頭兩回去的時候,她還未察覺出什麼,可後來去得多了,漸漸發覺流杯苑的格局甚妙,暗合三元積數之相。
記得她當時還曾跟哥哥笑談,這流杯苑的主人一定很懂奇門遁甲之術,否則將一座聽曲的院落按九宮排列做什麼,莫不是為了隨時改造為迷宮。
後來她和哥哥將流杯苑的格局記在心裡,無事時,便總在家推測流杯苑的三奇在哪,八門在哪,遁門又在哪。
誰知兩人算出的結果總有差異,不是遁門位置不對,便是三奇有出入。
她不肯認輸,非說哥哥算錯,哥哥無奈,笑道:“好,我們去找父親來評評理。”
想起記憶裡哥哥爽朗的笑聲,她心底仿佛被什麼蟄了一下,連忙翻個身,將念頭轉向它處。
這處客棧的格局自然比京城的流杯苑小上許多,可剛從進院門起,就有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從院中錯步到花園裡的草木,每一處似乎都事先算好,彼此距離和角度,一絲不苟地對等。
可惜無法窺看全貌,否則,若站在屋檐上,俯瞰整座客棧的格局,多半能看出問題所在。
正想著,林嬤嬤沐浴出來,摸著床沿坐下,見傅蘭芽安靜無聲,以為她睡了,替她掖了掖被子,挨著她躺下。
已是深夜,客棧大部分人都已入睡,外面偶爾傳來李珉等人的低語聲,林嬤嬤聽在耳裡,心裡不由得踏實幾分。
但仍記得平煜之前說過的話,不敢放縱自己睡著。
兩人正迷迷糊糊抵抗睡意,忽聽外面一聲低喝道:“什麼人!”像是李珉的聲音。
主僕二人心中一顫,立刻驚醒過來,屏息聽著外面動靜。
忽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珉驚聲道:“小心!暗器。”
隨後一聲尖銳的呼哨聲響起,像是有許多人同時湧到了走廊上。
有人喝道:“哪來的賊子,竟敢偷襲朝廷命官!”卻是王世釗的聲音。
傅蘭芽主僕再也躺不住了,坐起身,聽著外面越來越激烈的刀劍相擊聲,隻覺那聲音仿佛每一下都重重敲在心上,令人心驚膽戰。
一片混亂中,似乎有人受傷,低低一聲悶呼,隨後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又有人含著驚怒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怎敢如此無法無天!”
傅蘭芽主僕再沒心思去分辨外面都是些什麼人,外面情況越來越混亂,時間仿佛結了凍,每一刻都萬般難熬,起身匆忙將桌上茶碗抓在手上,防備地盯著房門,提心吊膽地祈求門外能平息下倆。
突然房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一個黑衣高大蒙面男子揮動著明晃晃的尖刀闖了進來。
傅蘭芽連忙將手中茶碗奮力擲向那人面門,惡狠狠罵道:“你們到底為什麼要一再來纏著我!”
林嬤嬤先抖個不停,聽得這話,不知哪來的力氣,衝上前幾步,抡起桌旁的兩把椅子,就朝那男子擲去,大吼道:“我跟你們拼了!”
那男子好不容易闖進房中,原以為對傅蘭芽必定手到擒來,不料遇到了殊死抵抗,雖揮刀擋開了砸到面門的茶碗,卻沒躲過林嬤嬤的龐大暗器,結結實實挨了一下,痛得眼冒金星。
等那股痛勁緩過來了,一邊低低咒罵,一邊便要揮刀砍向林嬤嬤,林嬤嬤如法炮制又丟出去兩把椅子,可這等粗陋的偷襲方法,對於習武之人來說,最多第一回 時能起些效用。
果然那人早有準備,一拳便揮開砸來的椅子,來勢如風,眼看便要揮刀將林嬤嬤剁成碎片。
可下一刻,便聽噗的一聲,那人身形一僵,須臾,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從自己腹中露出的白晃晃的刀尖,喉嚨裡發出一串怪異的橐橐聲,轟然倒地。
鄧安宜一把將劍從那人後背拔出,不顧仍在淌血的刀尖,大步走向傅蘭芽道:“傅小姐,外面突然來了好些刺客,錦衣衛眼看要抵擋不住,快跟我暫避一二。”
說完,便要上前拉拽她。
傅蘭芽剛才本以為救不下林嬤嬤了,正萬般絕望,沒想到這位鄧公子突然出現,眼看他朝自己走近,忽然側身躲開,一把拉過林嬤嬤朝門外走。
可惜腳傷未愈,沒走兩步,便被鄧安宜伸臂攔住。
鄧安宜俊臉上透著焦慮,見傅蘭芽一臉防備之色,先是錯愕,隨後苦笑道:“傅小姐,外面太亂,我先帶你暫避一會,絕無害你之意,不妨信我一回。”
信你?傅蘭芽心中冷笑,這一路魑魅魍魎太多,她誰也不信!繞過他的阻攔,掙扎著往外走,
鄧安宜似是意想不到,這回未再阻攔,在原地默默看了一會傅蘭芽的背影,眸中意味不明,片刻,又邁步跟上。
主僕二人一出去,才發現原本寬闊的走廊上已亂作一團,李珉等人每個人身邊都圍著兩名刺客,被糾纏著舉步維艱,樓梯上,不斷有新的刺客湧入。
那些新來的刺客看見傅蘭芽,二話不說便直奔而來,林嬤嬤這時總算恢復了鎮定,顧不得多想,一把拉著傅蘭芽便朝另一個方向跑,可惜傅蘭芽腳疼得厲害,刺客又太多,雖有鄧安宜等人幫著攔阻,仍不時有刺客撵到傅蘭芽身後。
傅蘭芽疲於奔命,跌跌撞撞,走廊七彎八折,身後不斷傳來各種混戰聲,她混亂中辨認著方向,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林嬤嬤不知何時已跟自己衝散了。
“嬤嬤。”她心急如焚,倉皇回頭,正要沿原路找尋林嬤嬤,突然一柄長劍從斜刺裡殺到自己眼前,眼看離臉龐不過半尺一遙,她嚇得尖叫一聲,轉身拼命往前逃。
身後很快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鄧安宜在後焦急喊道:“傅小姐!“
傅蘭芽心怦怦直跳,極力辨認著仿佛迷宮般的過道,奇怪的是,傍晚還好好的樓道,此時不知出了什麼古怪,來來回回,原地打轉,她怎麼也找不到下樓的路。
刺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樓梯仍然蹤跡全無,身後雖有窗,但此樓修得甚高,若從三樓跳下,必死無疑。
她感覺自己逐漸被逼入一個死角,正萬般絕望,忽然想起臨睡前想起的流杯苑,腦中仿佛劃過閃電,猛的抬頭一看,發現自己身旁正站在一處極窄的過道裡,左右各有一扇窗,各自緊閉著,透過右邊那扇窗的窗格,清晰可見外頭的明月。
她怔住,整座樓的格局似乎都發生了微妙的改變,這座客棧的主人,跟京城流杯苑的主人一樣,是個玩弄奇門遁甲之術的瘋子。剛才她驚慌失措走入了犄角,所以才一步錯,步步錯,
“東邊這處才是遁門。”哥哥的笑聲在耳邊響起,“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歸一九宮。小丫頭,你算的時候,漏了一宮。”
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朝她奔來,前面再沒有可逃之處,她咬了咬牙,毫不猶豫推開右邊那扇窗,往下跳去。
無路可退,哥哥,我隻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