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蘭芽應了一聲,由著林嬤嬤扶著下車。剛一立定,便察覺周遭聲音一默,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恍若未覺,隻緩緩跟著穆府的下人往內走。
照理說,她們主僕二人需得安置在內院,但因是罪眷,為便於看押,到底在平煜的授意下,跟錦衣衛的下榻處安置在了一處。
平煜和王世釗一進府就被穆承彬拉去飲酒,剩下的李珉等人跟在傅蘭芽主僕後面一道往側院走。
穆府雖大,府中格局卻頗為玲瓏精巧,在往下榻處去的途中,沿路花木蔥茏,不時有暗香浮動,頗為幽靜雅致,跟穆王爺殺伐決斷的名聲似乎並不怎麼相宜。
轉過一條抄手遊廊,再繞過一道影壁,便是她們今夜要歇寢的院落。
哪知下人引著她們剛一轉身,前方便傳來女子的說話聲,那聲音含著勸誡:“世子眼下雖然寵您,到底前頭還有夫人,就算世子不說什麼,讓夫人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頓排揎。”
另一女子道:“我不過是來外院看看我弟弟,世子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聲因清脆如鶯啭,說不出的嬌媚悅耳,不隻最前面的傅蘭芽主僕聽到了,後面的李珉等人也都面露訝色,怔在原地。
誰能想到,竟會在此處撞見穆承彬的內眷。
正猶豫要不要回避一二,影壁後已轉來一行女子,前頭那名麗人妝扮瑰麗,發髻高挽層疊,明眸善睞,長相雖算不上讓人驚豔,卻自有一股風流媚態。
她本來還欲說話,一轉頭看到傅蘭芽等人,聲音戛然而止。
林嬤嬤抬眼看清這麗人的容貌,面色微微一變,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盯著她的臉龐瞧了又瞧,全忘了掩飾。
所幸這女子反應極快,隻怔了一下,很快便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笑容,靈巧地一轉身,身影消失在影壁後。
等到下人再領著傅蘭芽等人前行時,就見影壁後的回廊空空蕩蕩,也不知方才那名麗人繞到何處去了。
林嬤嬤臉上的訝色卻久久未能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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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處側院,除了平煜和傅蘭芽主僕各自一間廂房外,餘人皆是兩人一間。
傅蘭芽由著下人領進院中最裡側的那間房,轉頭欲跟林嬤嬤說話,卻見林嬤嬤面露疑惑,杵在門旁,似乎思忖著什麼。
“怎麼了,嬤嬤?”傅蘭芽忍不住問。
林嬤嬤抬頭看一眼傅蘭芽,滿臉惶惑道:“小姐,你說這世上有生得一模一樣的人麼?”
“為何這麼問?”傅蘭芽陡生疑惑。
林嬤嬤回身將門掩上,快走幾步,拉著傅蘭芽在桌旁坐下,“剛才那女子,嬤嬤以前曾經見過。但嬤嬤見到她的時候是在京城,而且,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吞了吞唾沫,眸子裡閃過一絲懼色:“小姐你說,十年過去了,她的容貌怎麼一點都不見改變呢。”
傅蘭芽靜了片刻,壓低嗓音道:“會不會……是您記錯了。”
林嬤嬤白著臉想了想,好一會,才遲疑著道:“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事,想想都覺得不可能,許是……許是嬤嬤記錯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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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釗一邊飲酒,一邊冷眼看著正在席上把酒言歡的幾人。
穆承彬雖然將他奉為座上賓,待人接物處處妥帖,半點挑不出毛病。但他知道,穆承彬這種出身的人,就算不肯得罪他,骨子裡卻不見得瞧得起他。
譬如眼下,穆成彬跟平煜說小時候騎馬玩樂的趣事,他就無論如何都插不進嘴去。
他面上勉強維持著笑意,心底卻已在暗啐不已,不過是出身膏粱,還真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要知道王侯將相淪為芻狗,不過是瞬息之事。且看當年的西平侯府、如今的傅冰,可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悶悶地抿了口熱辣辣的瓊花酒,瞥向席上那位神情落寞的鄧安宜,讓他沒想到的是,永安侯府的鄧公子此刻竟也在穆府。
想起穆承彬的世子妃跟鄧安宜是表親,他心中一動,不知鄧安宜那位痴情妹妹是不是也來了雲南?
想到此處,他睨一眼平煜,見平煜依然隻顧跟穆承彬談笑風生,對鄧安宜絲毫不予理睬,暗松了口氣,看樣子,平煜對鄧家的那份芥蒂怕是一時半會都解不開了。
聽說當年在西平侯府未犯事之前,鄧家跟平家走得極熱絡,到了平煜這一輩,兩位老侯爺有一回在一處喝酒,喝得痛快了,一拍大腿,給平煜和鄧安宜的妹妹訂了娃娃親。
風平浪靜過了十餘年,兩位老侯爺先後故去,兩家關系依舊維持著表面上的和睦。
誰知在西平侯府遭難前小兩月,也不知永安侯府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竟以鄧小姐出水痘為由,硬給退了親事。這理由牽強至極,出現的時機卻著實微妙。不久之後,西平侯府便出了事。
在那之後,不少跟西平侯府關系不怎麼近的勳貴人家都曾幫著奔走,唯有永安侯府一片死寂,連半個屁都未出來放過。
西平侯府一家發配去宣府後的第二年,鄧小姐便又訂了親。可惜鄧小姐的親事注定多舛,訂親之後沒多久,那位未婚夫便生病死了。
饒是如此,鄧小姐運氣卻委實不差,在新帝登基後,她那位苦熬了好幾年的太子妃姐姐搖身一變成了皇後,永安侯府一夕之間變得炙手可熱,鄧小姐也一度成為滿京城攀親的對象。
可鄧小姐的親事卻一拖再拖,遲遲未能訂下。
後來他打聽才知,原來皇後早年在閨中時,跟平家幾位姐妹關系走得極近,平家出事時,她愛莫能助,卻對父親當年選擇明哲保身的作法很是不虞。
眼下既然西平侯府已經恢復爵位,皇後顧念舊情,便想借著再度聯姻,讓兩家化幹戈為玉帛。
之前西平侯府聽聞此事,自然是一口回絕,可經不住皇後背地裡派人來勸說,漸漸也有了松動之意。
唯獨到了平煜這,卻仿佛碰到了一塊又冷又硬的冰山,無論多少人在他面前說項,他都誓死不肯點頭。
聽說那位鄧小姐,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有一回,他曾跟平煜出城去辦案,在京郊玉佛寺,不小心撞見了那位鄧小姐。
當時那位鄧小姐似是出門燒香,身旁隻有兩名丫鬟,在後花園等家人。
她雖戴著帏帽,但身形氣度俱是出眾,在他看來,不比傅蘭芽差多少。
那位鄧小姐跟平煜擦身而過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袖中的絹帕忽然掉出,剛好落到平煜的腳前。
他在後頭見了,唯恐平煜一時心軟,順水推舟呈了鄧小姐的美意。
畢竟平煜若真跟鄧家聯姻,兩強聯手,他往後想要上位,更添幾分難度。
誰知平煜半點也不憐香惜玉,走過時,對那帕子視若無睹,一腳踩過,面無表情地揚長而去。
等他好不容易將錯愕的目光從那方被踩得又髒又皺的帕子上移開,回頭一看,就見那位鄧小姐身子微微顫慄,哪怕隔著帏帽,他仿佛都能見到鄧小姐已經臉色蒼白,泫然若泣。
第13章
側院廂房裡,傅蘭芽仍想細問林嬤嬤那位麗人之事,可林嬤嬤卻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疑心自己記岔了,怕再說下去會引得傅蘭芽胡思亂想,怎麼也不肯再往下說了。
傅蘭芽起先還不肯罷休,但見林嬤嬤態度堅決,又想著十年光陰並不算短,記憶出現差錯不足為奇,故也就作了罷。
主僕二人剛淨了手面,便有穆家下人前來送晚膳。
林嬤嬤應聲開門,越過家僕的肩膀,不經意間瞥見廊下站著兩個黑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認出是李珉和另一位叫陳爾升的錦衣衛。
他二人一左一右立在臺階上,看著像在闲聊,實則將傅蘭芽主僕的廂房給圍了個密不透風,旁人若想進來,勢必得先繞過他二人。
林嬤嬤看得心中一定,昨夜小姐那番話果然起了作用,平大人雖然人在外頭喝酒,倒不忘安排旁的錦衣衛護她們周全。
等穆家下人將膳具在桌上布好退下,林嬤嬤便將剛才所見悄聲告訴了傅蘭芽。
傅蘭芽執箸的動作一頓,若有所思道地看一眼窗外。
這座小院坐北朝南,約有十餘間廂房,除去被拉去飲酒的平煜和王世釗,其餘錦衣衛一個不少,全都在此處。依照這些人的身手,這座小院已然算得上銅牆鐵壁。
再加上穆家在雲南盤踞多年,穆王爺素有鐵腕之名,穆王府守備森嚴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這等重重防衛下,平煜卻仍不敢掉以輕心,特讓李珉和陳爾升守在廂房門外……
她心中浮現一絲不安,昨夜在房中時,平煜對跟那位夷人交手的經過閉口不談,可照眼下平煜戒備重重的情形看,那怪人似乎有什麼地方讓平煜格外忌憚 。
她努力回想那晚怪人的形貌,沉吟不語,她雖然跟平煜隻打了幾回交道,但心知他並非畏手畏腳之人,不知那夷人有什麼了得之處,要讓平煜這般慎重。
林嬤嬤卻不似傅蘭芽那般多思多慮,眼見外頭有錦衣衛守衛,一頓飯竟吃得前所未有的踏實。
見小姐吃飯時隻顧著出神,怕她有損脾胃,忙替她夾菜盛湯,將她的注意力拽回來。
飯畢沒多久,穆家下人給每間廂房送來熱水,傅蘭芽所在的廂房也沒落下。主僕二人也沾光好好洗了一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