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大儒,”太上皇悠悠哉哉道,“你家聖上業已伏誅,你還不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司空白踉跄後退一步,“聖上不該如此虛弱,不該如此虛弱!即便幻陣中受創,也不該虛弱至此!”
然而事實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司空白喪失鬥志。
陵山外,神嘯大軍已被大夏衝天的氣勢駭破了膽,死的死,降的降。
城牆下,大批高手迅速趕來。
眼看塵埃落定,眾人不自覺地微微松下一口氣,不動聲色地交換欣慰的視線。
隻待拿下司空白,這一切便真正可以畫上句號。
就在此時,變故忽起。
隻見一枚金紅流星以破碎虛空之勢直降而下,落入司空白額心。
“這……”
“這是……”
司空白身軀一震,茫然片刻,唇角忽然勾起笑容:“啊,少皇瑾,下次見面我要得罪了。”
院長皺起眉頭:“老賊又玩什麼花樣?”
“不好。”顏喬喬瞳仁收縮,心下一片冰涼,“真聖隕落之力,要送他重返過去。”
重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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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司空白帶著記憶回到一切尚未開始之前,憑他的實力,刺殺年幼的公良瑾不在話下!
公良瑾若死,司空白必定陰謀得逞。
眾人頭皮發麻,直取司空白。
隻見司空白反手祭出金書鐵券,銅牆鐵壁般的靈書將他護在正中。
那團金紅光芒自他額心漫開,他的身軀如水波般震蕩,眼見便要重返過往。
眾人齊齊出手,無數招式落在那金紅靈書之上,卻無法將其攻破。
公良瑾身負內傷,王劍仍插在陵山下,來不及召回。
“破其道心。”他輕輕咳嗽。
顏喬喬霎時心領神會。
“沉舟!”
沉舟神色一震,與顏喬喬一道,一左一右掠向司空白。
三人雙手交握,顏喬喬用夏濯催升沉舟道意,心口激浪翻騰,驀然與周遭共情。
思緒落入記憶中那一幕——
天地破碎,放眼四處,哪裡都是崩壞和血火,大地上,萬萬生靈在悲鳴,在哀泣。顏喬喬神魂破碎,不退不讓,死死阻在即將入聖飛升的公良瑾面前。
她聲聲泣血。
‘顏喬喬以死相諫,請您回頭!’
‘以死相諫,請您回頭!’
‘請您回頭!’
道意激蕩,共情發於心、落於情,不受靈氣所阻,直取人心。
司空白藏在金書鐵券之中的身影微微晃動,因共情而皺起了眉頭。
金紅光芒覆蓋他周身,他的身軀即將遁入過往。
顏喬喬眸含熱淚,正色厲喝:“司空白!你也配稱忠臣?!”
她踏前一步,撞上那金紅靈書。
她疾聲道:“主君犯錯,是忠臣,必以死相諫,全忠義之心!而你,明知主君有錯,卻不勸不阻,反倒推波助瀾!”
若放在平時,司空白必不會輕易動搖道心。然而此刻心不寧、力已竭,又於共情之中深刻感應到顏喬喬阻公良瑾成聖的決心,一時竟不敢道一句自己問心無愧。
顏喬喬震聲喝道:“助紂為虐者,不是忠臣而是奸佞!司空白,你一個奸佞,也敢妄圖忠臣之名?!”
“噗——”司空白雙眼大睜,一口鮮血暴湧而出。
忠義道心被破,靈氣一泄如注。血染靈書,牢不可破的防御出現裂紋。
院長趁機一掠而上,趁他病,要他病,手腳極其利落地將靈書擊碎。
拆光靈書的瞬間,隻聽一聲劍鳴,王劍破空而至,一劍誅心!
司空白緩緩向後栽倒。
氤氲周身的金紅聖力煙消雲散,不再赤紅的心頭血在身下洇開。
“是我……錯了嗎……”他嗆咳,“我錯了嗎……”
司空白眸漸失神,望著那一片金紅濃霧的雲天,眉心一點一點松開,最後時刻,臉上凝固了些許釋然之色,“留著這片天地,也好。”
這一回,是真的結束了。
公良瑾收回王劍,抬眸望向西面。
“還剩一點私事。”
誅那三人,不以國法,而以私心。
第139章 眾叛親離
皇陵盡毀。
陵山之底臥有殘破巨陣,規模宏大,氣勢磅礴。
顏喬喬的心神自巨陣上方一掠而過,隻覺魂魄戰慄,像是用神念觸碰到了上古時代輝煌燦爛的修真文明。
飛升者帶走了太多靈氣,如今的世界已是末法時期,隻能從遺跡中略微窺見幾分昔日風光。
顏喬喬不禁想起了埋於西梁石山中的恢宏神殿。
神啊……
大夏不需要神,亦可創造自己的奇跡。
顏喬喬心中感慨,望向公良瑾背影時,喜悅如花枝一般,自心間蔓延至指尖。
一行人順著廢墟掠下。
踏入陣位,周遭景象如波紋般晃動,幾息之後,眾人穿越數千裡空間,落於一處幽暗王墓。
顏喬喬環視四周頗具大西州風格的青銅配大黃,輕笑著搖了搖頭。
過往已成雲煙。
“嘖!罪證確鑿!”破釜的大嗓門在墓殿中嗡嗡回蕩,“聞聞這滿屋子獸人腥膻!”
墓中不僅留有神嘯人的氣味,還有他們胡亂扔下的雜物、吃剩一半的屍骸。
顯然,神嘯大軍正是從這裡傳送到了帝都皇陵。
離霜訥訥感慨:“韓家,真是失心瘋了。”
她在幻陣中親身見證過韓崢稱帝始末,此刻再親眼看到“物證”,心下再無一絲疑慮。
眾人跟隨公良瑾走向陵外。
“殿下,”顏喬喬偷偷拽了下公良瑾衣袖,悄聲道,“江白忠畢竟是個大劍宗,您與先聖剛剛兩敗俱傷……”
她很含蓄地看了看他虛弱的身子骨,暗示他切莫逞強。
公良瑾:“……”
多說無益,他帶隊大步踏出陵山。
*
遙遙看見韓崢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顏喬喬一時怔忡,竟有些不敢認。
韓崢的狼狽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經歷數重幻陣,顏喬喬險些忘了現世的韓崢該是什麼模樣——他修為盡毀,沒了右臂,身軀遠比殿下還要消瘦。
無間珠華棄了這個廢人。
韓崢獨自在荒野裡跋涉,一身褴褸與乞丐無異。因在幻陣中屢次受創,他已衰弱到極致,似乎隻憑著一口不願認命之氣,在跌跌撞撞前進。
距離他不遠處有一片油菜花地,田地旁有溝渠,溝中是極髒的汙水,底部淤著黑色的泥,中間一層濁清濁清的透明黑水,表面漂浮有灰白色的大濁泡。
這樣一道溝伴著此刻的韓崢,倒是有些應景。
前方,有一隊人馬向他馳來。
距離尚遠,一身親王服冕的鎮西王韓致便勒住馬,停在原地。
“父王!”韓崢震聲大喊。
韓致眯眸望向自己的嫡親兒子,神色復雜。
韓崢身軀顫顫,聲線嘶啞,語氣頗為令人動容:“兒子歷經千難萬險,終於見到您了——兒子有重要的消息,要對父王說!”
韓致未動,身側卻有一道靛藍身影打馬而出,向韓崢迎去。
“世子!”江白忠頃刻趕至韓崢身旁,躍下馬背,抬手攙扶他。
江白忠自幼看韓崢長大,知他好學上進,有壯志也有野心——在韓氏兩兄弟之間,江白忠向來是堅定地站在韓崢一邊。
韓崢向江白忠頷首示意,抓住他的小臂借力站穩,然後遙遙向韓致喊道:“父王!天家欲給兒子安上莫須有之罪,借此……”
話音未落,忽見騎在馬背上的韓致張弓搭箭,指了過來。
韓崢瞳仁收縮,僵在當場。
江白忠蹙眉:“王爺,世子他……噗!”
一口鮮血驟然噴湧而出,打斷了未盡的話。
大劍宗抬手掩住心口,難以置信地抬眸,顫顫望向眼神冰冷的鎮西王。
韓致冷聲開口:“我還未死呢,麾下大統領便投了我的逆子,想要弄死我。真當我韓致是吃素的?”
“我沒有!”江白忠目眦欲裂,口中再度吐血,“王爺,你冤我!你,你竟給我下毒……”
“冤?”韓致冷笑,“你三人聯手殺我榮兒,還在我飲食中下了慢性之毒,好得很哪!”
韓崢愕然。
韓致雖寵妾滅妻,偏心韓榮,終究是他生父。
此刻見到生父,本以為絕處逢生,抓住救命稻草,殊不知對方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全不顧血肉之情,竟紅口白牙冤枉他。
韓崢怒目圓睜:“父……”
利箭破空而至!
江白忠欲拔劍來擋,奈何劇毒發作,顫抖的手未能握緊劍柄,便被一箭穿胸。
箭株的衝擊力道帶著他的身軀連退三步。
他硬咬著牙,不肯倒下。
韓致再度取箭。
“父王!”韓崢身軀一震,忽然醍醐灌頂,“我冤枉!大統領冤枉!我們冤枉——這一定是公良瑾的設計!不要中他的奸計!”
他倒是當真猜對了。公良瑾借吳竹生的臉殺掉韓榮,嫁禍韓崢。而漠北王林霄知道韓氏給他下了慢毒秋花凋之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送別那日也給韓致下了一份同款慢性毒,嫁禍江白忠。
隻可惜無憑無據,無人會相信韓崢脫口而出的正是真相。
韓致面無表情,放弦。
利箭破空而至,釘入江白忠額心。
“昏王無道,我冤!”大劍宗口鼻湧血,鬱忿而亡。
“大統領……”韓崢瞳仁震顫,渾身冰涼。
韓致躍下馬背,一步一步走到韓崢面前。
視線相對。
韓崢此刻虛弱至極,看著生父的眼睛,難免想到從前。
曾經他也擁有過溫暖的親情,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後來父親寵妾滅妻,母親日夜抱著他哭,讓他努力拼搏,凡事要拿第一,要爭氣,要有出息,要讓父親後悔,回到他們母子身邊……
他一直一直很努力,力爭上遊,不顧一切往上爬……
怎就落得,今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