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眉飛色舞,將一隻腳踏到了案桌邊緣,大馬金刀地替顏喬喬咣咣磨墨,一副生怕她會反悔的姿態。
“大哥。”顏喬喬神色有些恍惚,“近段日子,總覺得像做夢一樣,時間也過得特別快。”
顏青輕嗤一聲:“那是因為你與韓崢在一塊,度日如年!”
顏喬喬:“哦……”
說得好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
她嘀咕道:“可是近日,真的就像在做夢一般。”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左手腕骨下方凹陷處的黑色小花。腦海裡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這朵花,能夠讓她從夢中醒來。
她搖搖頭,甩掉莫名其妙的念頭。
顏青登時把眼睛睜得渾圓:“我警告你啊顏喬喬,剛吃過一次戀愛腦的虧,你別給我又陷進去了!美個屁的夢,我?
第118章 時光如夢
韓崢求見的消息傳來時,顏喬喬正託著腮想少皇殿下的事情。
他運兵如神,利用陣勢,以三萬將士生生拖住神嘯大軍,城破時已是油盡燈枯,不可能自己離開,應當是被心腹成功救走了。
隻是以他的身體狀況,恐怕再撐不了多少時日。
正難過著,聽到韓崢在外求見,不禁冷笑三聲,拎著裙擺起身,離開營帳。
韓崢站在沙地上。
他身穿沉重的鎧甲,身上猶沾著神嘯人的血,雙目赤紅,氣勢駭人。
Advertisement
隻是一陣子未見,視線相對時,卻雙雙覺得恍若隔世。
顏喬喬早已換上了大紅的戎裝,半長的黑發高高扎在腦後,腰懸短劍,英姿颯爽。
往韓崢面前一站,氣勢絲毫也不輸給他。
這裡可是青州大營,顏喬喬大可以放放心心把尾巴翹到天上。
半晌,韓崢慘然而笑:“我對你不好麼?”
“我與亂臣賊子誓不兩立。”顏喬喬面無表情。
韓崢身體晃了晃:“知道嗎,這些日子我隻有把自己殺到昏厥,才能入睡片刻。我以為你在韓榮那裡,我想,隻要你活著就行了,隻要你活著,無論發生過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顏喬喬:“……”
這句令人作嘔的深情告白,還真是帶有濃濃的韓崢個人風格啊。
顏喬喬心中吐槽,臉上繼續面無表情:“我與亂臣賊子誓不兩立。”
韓崢捂著半邊臉笑:“我拼命往上爬,那也是為了你啊!你難道願意一輩子受韓致與韓榮的鳥氣?我上位,你便是大夏最尊貴的女人,誰也不能再欺負你半分!”
顏喬喬覺得他的論點有很大的問題:“我休了你,這輩子就不會再見到那兩個人,不用那麼麻煩。”
韓崢:“……”
想好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全憋了回去。
“無事請回。”顏喬喬抬頭看了眼天色。
一副活靈活現的不耐煩的樣子。
韓崢胸膛劇烈起伏,眼看她甩手便走,輕輕靈靈,既像隻活潑的鳥雀,又像滿樹招搖的紅雲,叫他抓握不著。
他的心頭不禁湧起了一股酸澀至極的暗火。
“你還惦記著公良瑾,是也不是!”他咬牙低喝,“他死了!顏喬喬,他已經死了!”
顏喬喬的背影愣住了好一會兒。
這個名字極陌生又極熟悉。
熟悉,是因為它無人不知,陌生,是因為從未有人將它宣之於口。
見她怔住,韓崢冷笑:“不就是因為年少時在破廟裡救過你一次麼,值得你心心念念記上這麼多年,連自己的丈夫都不顧?!顏喬喬你知道你這叫什麼,你這叫不守婦德!”
顏喬喬轉過身。
“破廟,救我?”她微微偏頭,“我隻被人救過一次。原來,當年牽著我離開城隍廟的小將軍,他是,少皇殿下?”
心尖輕輕地悸顫,那道高遠、清明、模糊的身影,忽然就有了真實的輪廓。
“你不知道?”韓崢面色微變。
“不知道。”顏喬喬恍惚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找到殿下之後,我會親口向他道謝。”
韓崢:“……”
顏喬喬燦然笑開:“還有,我心中從未有過婦德這種東西。我休你就是休你,與殿下沒有半分關系。你不要自不量力以為自己能與殿下相較,說出去會遭人恥笑。”
韓崢:“!!!”
心口一悶,熱血湧上腦門,幾欲暈厥。
口一張,又是一大口潋滟心頭血。
“你!”他追上一步,身後的離霜看他臉色,意欲拔劍。
守在兩旁的青州將士早已虎視眈眈,見狀,頓時呼啦啦衝上來,將這二人隔離在外。
白無愁懶懶抱著劍,從高處躍下。
離霜正要上前拼命,目光觸到此人,心頭忽地一寒,謹慎護住韓崢後退。
“不送!”顏喬喬揚長而去。
*
輿論風波久久不能平息。
雖然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太多眼睛盯著韓氏父子,令其沒有任何借口上位。
將神嘯驅逐出境之後,諸家商議,暫由大儒司空白協助內閣輔理日常政務,安置戰亂後的百姓。
各大小諸侯的首要任務就是尋找失蹤的少皇殿下,每支搜索隊伍都有各方人士參與,以免有人居心叵測,欲對殿下不利。
這麼大張旗鼓地尋人,原以為很快就有消息,不料日子這麼一天天過去,少皇竟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全無半點蹤跡。
一年又一年,時光如流水,晃眼便將一段段人與事帶到了遠處。
這幾年裡,顏喬喬半年待在青州,半年喬裝打扮出遠門遊歷。
她其實已經有些不太記得少皇公良瑾究竟長什麼樣子了,他在她心中,一直是九天上高遠的月,籠罩著銀色光輝,難以看清真面目。
那時他在樓臺撫琴,她連餘光都不往那邊瞟,就怕褻瀆了明月,從此它再不出山。
離院那日,他那一襲耀眼大紅衣灼痛了她的眼睛,令她不能直視他的容顏。
至今,竟是難以在腦海中重現他的樣貌。
偶爾她站在川流的人群中,看著一張張遊魚般經過自己身邊的臉,忍不住會想,也許他曾一次次與她擦身而過卻互不相識,也許距離最近的時候,他與她就隔著一堵牆、一條街、一座城。
那樣一道身影,那樣一個人。
他在不在啊?
時而她也會聽到韓崢的消息,他這些年致力於聯姻,拉攏各方勢力。如今休夫風波漸漸平息、少皇也遲遲未有音訊,天下無主久矣。
韓崢極力造勢之下,聲望逐漸開始復蘇。當然,有青州在,他永遠休想登凌絕頂。
掰指頭算一算,距離顏喬喬休夫已過去了七年整。
這七年時間過得就像夢一般,晃一晃神的功夫,大把光陰就被遠遠拋在身後。
顏喬喬在定州鹿城住了好一陣,把海鮮與炙爐肉都吃到膩味,又到龍靈蘭府上看好友的胖閨女。
龍靈蘭嫁了個白身,名叫吳竹生,長得和韓崢幾乎一模一樣。顏喬喬每次上門,可憐的吳竹生就會被龍靈蘭撵到後宅裡面,不許他冒頭。
“哎我跟你講個事兒!”龍靈蘭神秘兮兮道,“秦妙有死啦!”
顏喬喬好一會兒沒想起秦妙有是何許人也。
龍靈蘭直咂舌頭:“就是那個假清高嘛,你連假清高都不記得啦,從前一門心思想做君後的那個!後來她不是巴巴湊上去嫁給你前夫麼?結果你猜怎麼著?這人雖然人品不行,卻還挺有意思,嫁給韓崢是為了給少皇殿下報仇,結果行刺失敗,死了,還懷著大肚子。”
“啊。”顏喬喬十分感慨,“這人雖然十分討厭,但也的確不是什麼奸惡之人,還是有幾分氣節的。”
龍靈蘭擺手:“嗐,也說不好,畢竟嫁進去也有小幾年了吧,難說是不是因為失了寵,故意膈應韓崢呢。”
顏喬喬搖頭失笑,與龍靈蘭道別,晃晃悠悠打馬返回青州。
*
回到南山王府,卻不見父兄的蹤影。
一問才知道,與南越接壤的威武山鬧了巫蠱案,父子二人微服探案去了。
顏喬喬更衣沐浴,將疲累的身軀扔到床榻上。
奇怪的是,胸口總是有莫名的情緒在隱隱攢動,令她臥不安穩,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撲騰好一會兒,她猛然坐起來,喃喃自語:“倒也不至於擔心得睡不著,隻是查案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能少了我呢?嗯,我也去!”
她重重點了點頭,翻身掠起,飛快地換上一身大紅修身衣裳,出了府,直奔南面山中。
這七年來,她操縱靈氣的手段可曾出神入化,修為突飛猛進,已到了宗師境高階。
不過出於一貫謹慎,路過邊軍營帳時,她還是打了聲招呼,讓他們遲點派一隊人馬過來接應。
交待完畢,她便打馬先行。
遠遠看見威武寨,顏喬喬心下不禁一沉。
隻見樹林裡密密麻麻伏著南越的巫軍,遍地都是陷阱、捕網、毒箭毒針。
看這規模,已是一支最正規的王牌軍。
山寨那邊傳來了動靜。
塗滿黑漆的圓木排門“嘎呀呀”打開,隻見一群披傷掛彩的殘兵護送著傷員以及寨中老幼衝出來,準備強行突圍。
從遠處旁觀,清晰地看出這一行是在直直撞入南越巫人的陷阱。
當然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顏玉恆的紅披風異常醒目,他左衝右突,牢牢吸引住巫人的注意力,掩護身後的老小撤往樹林外。
每踏出一步,都像是身陷泥沼。
顏喬喬眸光沉凝,周身靈氣激蕩,身軀一掠,直直插入陣中。
她將靈氣灌入隨身帶來的赤紅綢緞,霎時間,綢緞堅若金鐵,韌如蒲絲。
飛旋之間,如臂使指。
紅綢漫天飛舞,如霧如霞,水潑不進。它卷住那些向她襲來的毒箭毒針,將針針箭箭送回它們主人的身體裡。
“咻咻咻咻——”
破風聲絡繹不絕。紅雲途經之處,巫人大茬大茬地倒下。
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晃眼間,顏喬喬殺到了顏玉恆面前。
“阿爹,我來助你!”
看著紅豔豔的女兒從天而降,顏玉恆也不知該欣慰還是生氣。
“伏兵很多,肯定藏著高手,當心點,別瞎得瑟!嘶……”渾身是傷的老父親嘆了一口憂傷的氣。
“嗯嗯嗯!”
綢緞飛舞,如九霄神女在跳飛天。
“我已通知戍邊軍。”顏喬喬極力抵擋所有襲向己方的暗器,安慰大伙道,“很快就有援軍到來!”
“好嘞!”
士氣大振,一路拼殺入叢林。
顏喬喬用靈氣探路,繞過陷阱與毒物,眾人齊心協力,牢牢護著傷員與老小,並肩前進!
遠處已能聽到陣陣馬蹄聲。
隻要穿出這片林子……
“錚——”
一道寒光忽然閃過。
顏喬喬的紅緞應聲而斷。
她心頭微凜,循著直覺,用靈氣卷起短劍直直拋射過去。
“鐺!”
一枚雪亮劍尖抵住了短劍。
輕輕一震,短劍自劍尖開始破碎,頃刻便如雪花一般四散,在她眼前生生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