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微笑搖頭:“沒事。多謝殿下和沉舟將軍關心。”
她已提醒過韓崢兩次,勸他莫要自取其辱。倘若他一意孤行,她也不介意同他做個了結。
她還挺期待即將到來的肄業儀典。
畢竟,顏青聊了好幾年的那位筆友也許真就穿著大紅衣裳來了,說不定在顏青的慫恿之下,他當真敢向喜歡的姑娘告白。
顏喬喬都快好奇死了。
想知道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俊是醜。
說不定還是她認識的人呢。
第87章 既往不咎
時間流逝得飛快,快到偶爾會讓顏喬喬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些日子她越來越熟悉生滅陣,倘若身懷靈氣的話,她覺得自己的水平完全可以媲美陣道宗師即便她連道意都未能感悟,也不妨礙她認為自己是一個天才。
今日,陣道天才顏喬喬蹲在衣櫥下,為難地挑選衣裳。
鵬程臺張燈結彩,準備了肄業儀典,歡送一屆學子,恭祝他們鵬程萬裡,直上青雲。
對於顏喬喬來說,這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日子。
她的指尖觸到了一件紅衣。
很利落、很颯爽、很灼人的紅衣,穿著它與人一刀兩斷,一定可以盡顯高傲。
遺憾的是,她已經給了顏青的筆友建議,讓人家穿紅衣。
Advertisement
她若也穿著紅衣去,那名被告白的姑娘想必心中會膈應吧。
顏喬喬託著腮猶豫了好一會兒,視線在紅衣與白袍之間來回打了幾個轉,忽然福至心靈。
她可以先著一層紅衣,再罩一層白衣。
倘若那位筆友臉皮太薄,最終沒好意思穿紅衣來的話,她便脫掉外面的白衣,紅豔豔地打這場仗!
半個時辰之後,外白內紅的顏喬喬抵達了鵬程臺。
這處臺地一馬平川,白柱與樹木上系滿了紅綢,將整個廣場裝點得像一處大喜堂。
廣場周圍設有幾處紅擂臺,讓學有所成的肄業學子們盡情展示自己的能力,贏滿堂喝彩。
場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顏喬喬卻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韓崢。
不是她刻意要尋他,而是因為她踏足鵬程臺之後,立刻便吸引了許多視線與竊竊私語,這些視線與聲浪連成了一道橋,橋的兩端,便是她與韓崢。
今日,韓崢穿著一襲碧竹青衫,顯得病恹恹。
顏喬喬:“……”您不如再戴個同顏色的帽子擋擋風。
她掃過一眼,便像是沒看見韓崢一般,繼續踮著腳四下張望。
紅衣、紅衣、哪有紅衣?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淡色。大夏的風氣較為含蓄,若無喜事,一般不會用大紅這等喜慶顏色。
望便群山,不見一抹紅。
她能感覺到韓崢正定定地看她。
那視線令人不適,難以說清是陰冷還是灼燙。他並不上前,隻靜靜地站在遠處看她,任由旁人議論。
顏喬喬並不理會他,更不理會周遭的指指點點。
朋友,你若沒有勇氣著紅,我便要脫掉外面的白袍了。
視線再轉一圈,雙眼忽地明亮。
她看見了一襲紅衣。不夠豔,色澤偏暗,但也是紅色。
是一身暗紅劍服。
身著暗紅劍服的男子踏上廣場前方的一個紅擂臺,向四周拱手,略帶些緊張與羞澀,道:“俞白松,獻醜了。”
說罷,行雲流水一般施展起劍招。
顏喬喬連忙擠上前去。心道,原來是他呀!
這一位是很有名的劍痴,天賦不高,卻是唯一一位肄業之前修煉至先天境大圓滿的修士。
原因無他,就是勤奮刻苦。每日除了上課,便是風雨無阻地在蘊靈臺練劍,他常用的八卦劍室可謂掘地三尺鞋底磨、劍氣削。
旁人的繭是繭,他的繭都是血繭。一層一層,生生磨破繭子疊出來的。
就這樣,生生從一眾天賦狗中脫穎而出,以半年築基之身,成就劍道第一人。
沒人羨慕他,沒人不佩服他。
“俞白松師兄啊,”顏喬喬聽到身旁有人說道,“挺可憐的,當初沒路費,被人騙著籤了身契。倘若沒有哪家權貴看上他,將他收入麾下的話,肄業之後就得去給人看家護院了,一輩子沒指望。”
“唉,雖然很努力,可天賦終究是差了些,入不得上面的眼,沒必要為他出頭。”另一人道。
顏喬喬恍然。
原來如此。不願向喜歡的姑娘告白,是不想拖累了她呀。
心酸酸的,很想哭。
她抿了抿唇,擠到紅擂臺邊上,仰頭看向臺上道道劍影。樸、拙。暗紅劍服掠來掠去,讓她恍惚看見經年累月的血和汗。
“俞師兄!”她悄悄混在人群中,合著喇叭喊,“你一定會鵬程萬裡”
俞白松專注地舞劍,並未往臺下看,但她知道他一定聽見了,因為他手中的劍隱隱發出了快樂的微鳴,灑滿擂臺的紅色花屑紛紛揚揚。
顏喬喬愉快地彎起眼睛。
原來大哥的朋友是這樣一位埋頭苦練、沉默寡言又隱忍深情的人啊。
她激動地想,不知道他會不會願意到青州去呢,青州雖然窮一點、遠一點,但也可供他大展鴻圖。而且,神交多年的老友相見,一定會非常開心吧。
她正暗暗興奮,餘光忽然瞥見青光一晃,一道高大的身軀躍上擂臺。
韓崢。
顏喬喬笑容微滯,警惕地皺起眉。
“俞師弟,早就想要向你討教,一直找不到機會。”韓崢微笑道。
既是紅擂臺,自然支持同窗們比試。
俞白松趕緊收劍,恭敬行了劍禮。今日肄業,彼此便不再是尋常的同窗關系,韓崢是鎮西王世子,實打實的權貴,自然可以拉他一把。
韓崢拔劍,二人頃刻便交上了手。
未過幾招,韓崢便將靈氣灌入劍尖,聚萬鈞金石之力,直擊俞白松劍身。
韓崢天賦高,修為隻略遜俞白松,手中之劍,又是萬中無一的好劍。一劍斬在劍身,俞白松的長劍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俞白松隻當這是切磋演武,哪能料到韓崢竟下如此狠手劍修的道心便是劍,此刻人劍合一,一損俱損!
若非真正的仇敵,誰也不會毀人寶劍。
俞白松被逼退數丈,唇角溢出鮮血,長劍隱隱顫動。
“俞師弟就這點本事麼。”韓崢語聲微嘲,“那不如及早棄劍認輸,該幹嘛幹嘛去。”
俞白松震驚抬眸。韓崢這是要,斷他前程!
倘若這般灰溜溜下臺,那便真正葬送了最後的希望。從此提起俞白松這個人,隻會被人道一句,苦練多年一無是處。
臺下發出陣陣低哗。
“請,韓師兄指教。”俞白松擦去唇畔的血,咬牙舉劍迎上。
方才那一擊,人與劍已雙雙受創。
韓崢出手更加狠辣,招招衝著對手的劍身呼嘯而去。
為了保住劍,俞白松隻得運起靈氣,硬生生捱下一記又一記震蕩。
內傷連連,口鼻湧血。
“還不認輸?”韓崢步步緊逼,“這是擂臺,除非你認輸,否則我絕不停手!”
俞白松牙關緊咬,一次一次被打得躬下身去,一次一次執拗地立起來,啐一口血,舉劍迎上。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開罪了韓世子,事已至此,悲憤亦是無用,隻能硬撐到底。
“我、不、認!”
每一記重擊響起,臺下的顏喬喬心髒便狠狠一揪。
韓崢逼退俞白松之餘,時不時便噙著冷笑,漫不經心地向她所在的方向掃過一眼。
他這是在向她示威,他在壓迫她、綁架她,他告訴她,看吧,是你把這個人害成這樣的!自責吧,內疚吧!
顏喬喬緊緊攥住手指,掐得掌心生疼。
“不是這樣。”她暗暗咬住牙關,“有錯的是你這個冷血的施暴者!你這是恃強凌弱,卻妄想我在自己身上找錯處,你做夢!”
胸中翻騰著怒火。
俞白松每一次吐血,都像是在她的心火上澆油。
她恨。
看著韓崢那柄寒光凜凜、咄咄逼人的劍,她的怒意抵達峰頂,有什麼,在胸口蠢蠢欲動……
臺上,鮮紅的祝福紙屑四散紛飛,染上了俞白松的血。
顏喬喬望著那星星點點,目光漸痴。
擂臺上,悄然起了風……
飛舞、旋轉的紅紙屑,隱隱帶上了某種玄妙的韻律。
恨意凝於指尖,白與紅的雙層袖口下,寒意襲人的銀芒熠熠生輝。
韓崢愈戰愈勇,朗笑連連。
他自身修的亦是劍道,道意盡數傾泄於劍上,將俞白松逼到窮途末路。俞白松口鼻噴血,眼角也有裂傷,但憑著一股不願認命、破釜沉舟的孤勇在硬生生支撐。
顏喬喬盯住韓崢手中那柄蛇般的寒劍,目光凝於七寸處。
飛揚的祝福紙屑,在半空微微凝滯,暗合玄妙陣勢。
生……滅。
指尖微動,陣勢隨心而變。
“叮。”微不可聞的聲響,被寒劍的颯聲蓋過。
“叮、叮、叮……”
“錚、錚、錚”
俞白松苦苦支撐,劍傷、人傷。
臺下議論聲匯成了聲浪。
絕大部分並不認同韓崢狠戾的行為,但也有人認為,韓崢這是在試俞白松。
事實也是如此,無論俞白松多慘,隻要最終韓崢道一句將他收入麾下,便是皆大歡喜的故事。
至於俞白松會不會劍道盡毀……振奮人心的故事落幕之後,誰還會關注角色的結局。
終於,俞白松踉跄不支,長劍“嗡”一聲拄地,堪堪撐住身軀。
韓崢出劍,一劍架在他的頸項。
臺上臺下,一片寂靜。
韓崢側眸,直直盯住了臺下的顏喬喬。
他緩聲開口:“顏師妹似乎很欣賞俞師弟,好,我帶他回大西州。你的要求,我從來都是無條件滿足,不是麼?”
聞言,臺下立刻響起低低密密的議論。
顏喬喬抬眸,與他視線相對。
韓崢勾起唇角,笑意不達眼底,語氣意味深長:“顏師妹,我待你的心,天地可鑑。就算你偶有行差踏錯,隻要你回來,既往不咎。我怎麼可能放棄你呢,我若放手,你怎麼辦?自從春日宴上,你我有了夫妻之實,我便認定你是此生的妻!你看,你欣賞旁人的劍,其實他哪裡又是我對手呢,莫看旁人了,看我,好嗎?我不差的。”
信息量太大,臺下旁觀的眾人一時被震得頭暈目眩。
顏喬喬的心髒輕輕一沉,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啊……當眾道出他們有過夫妻之實嗎?沒有關系,既然他一意孤行,那就來吧。
她提醒過他兩次,事不過三。既然他選擇眾目睽睽,她便還他一個熱議紛呈。
她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順手摘去白色的外袍,露出底下那一襲豔烈的大紅衣!
笑聲輕松愉悅,紅裳豔色灼人,整個廣場的目光盡數聚在了她的身上。
此情此景,讓她腦海中浮起了一句似曾相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