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七八瞳仁震顫:“今日是韓師兄做學風糾察!他最嚴厲,你還得罪過他!”
顏喬喬有些心不在焉:“……那怎麼辦。”
蔣七八淡定安撫:“不是多大的事兒,你老實在這兒站著,我過去與他說,你別出聲,千萬別出聲哈!”
顏喬喬忍不住認真看了她一眼。
沒想到,絹花姐妹竟然如此仗義。前世的她,當真是錯過了太多溫情。
隻見蔣七八跑到木臺下,揚起一張正氣凜然的臉,衝韓崢道:“韓師兄,您聽我說,都是因為顏師妹不把道法課放在心上,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我這一路為了教育她,才會遲到的。既然您在這兒,那我就把她交給您了,您一定要好好糾正她的不良行為!”
顏喬喬:“……?”終究是錯付了。
韓崢似笑非笑瞥顏喬喬一眼,揮手給蔣七八放行。
白潤美人扮個鬼臉,一溜煙跑沒了影。
“過來吧。”韓崢神色冷肅,仰首望著前方,“今日便跟在我身後,學規矩。”
顏喬喬懶散偏著頭,看了他一會兒,道:“可是韓師兄,我今日是過來告假的——告假沒有遲到一說吧?”
“不允。”他冷冷吐字。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天真無辜地問:“韓師兄你看著我,難道一點兒都不覺得心軟嗎?”
韓崢明顯怔了下,狐疑地皺眉望向她。
烏潤蓬松的黑發襯著一張玉雪般的臉,眼眸明亮漆黑,菱唇嬌俏動人。便是穿著制式白袍,周身無一點妝飾,亦是一副美色弑人的禍水容顏。
美人計?
Advertisement
韓崢喉結微動,神色冷淡道,“不覺。”
“哦?”顏喬喬偏頭,眸中滲出幾絲若有似無的嬌媚,“韓師兄再仔細看看?難道你就不覺得我的面相很親近很熟悉,仿佛與你有宿命牽連?”
韓崢瞳仁微震,嗓音發幹:“說什麼呢?”
顏喬喬微微挑眉,再逼一步:“仿佛遺憾錯過了些什麼,你我本該是……”
她彎著單純的笑眼,用鴉長的眼睫掩住眸中翻湧的暗潮,盯緊韓崢,不錯過任何一個最細微的表情。
此時的韓崢仍有些青澀,面色很快就不太繃得住,雙耳也泛起了紅熱。
倘若忽略之前那些龃龉,嬌俏柔美的女子與英俊高大的男子站在一處,當真是風景如畫。
韓崢渾身不自在,刻意沉下臉:“本該是什麼?”
顏喬喬盯了他片刻,笑開:“母子。”
“……”
韓崢被她氣得低低呵了一聲,染上暈紅的雙耳褪成屍白。
她靜靜觀察他。
經年鬥法,她對韓崢可謂了若指掌,試探結果一目了然——韓崢此刻應該還未邂逅“白月光”。
所以……那個和她長相肖似的女子,究竟是何時出現的呢?
難道在她之後?
顏喬喬思忖片刻,壓下心頭疑惑,又道:“我今日真有很重要的事,韓師兄也不許我告假麼?確定?真的確定?事情做不完,韓師兄你要負責哦。”
韓崢垂目,躍下木臺。
“跟上。”他徑自負手向前走,“蘊靈臺分四個大域,十二個小域,巡邏線路自西往東,先後經過戰域、輔域……”
他用實際行動強勢拒絕她的告假。
罷罷罷。
既然有人替她背鍋,顏喬喬當即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跟著他走進臺地。
穿過山石夾道,視野陡然開闊!
前方的臺地如同一扇巨階,以白石為底、黑石為牆,圈出一處處玄妙的八卦形修煉區域,互不幹擾。
學生們手執兵器,或靜、或舞。
淡若雲煙的金紫霧氣籠罩整個臺地,這裡便是大夏國靈氣最為濃鬱之處,也是數千年前最後一位聖者飛升之處。
修仁君之道,終得道飛升的公良氏先祖。
韓崢邊走邊道:“以刀、劍、戟……為道意者,隻需心無雜念,人與兵刃合一共鳴,激發道意,便能吸引天地之間遊蕩的靈氣聚到身旁。愈是專注,愈容易將靈氣採納入體。”
途中,韓崢隨口點撥了幾個學生,收獲一片感激贊嘆。
顏喬喬面無表情地跟著他穿過這一片刀光劍影的區域。
兩域之間有靜謐的青石徑相連。
走到無人處,韓崢側身,居高臨下斜睨著她的眼睛,語氣微帶譏諷:“顏師妹前日竟是將我錯認成那一位。”
顏喬喬瞳仁微縮。
此刻離事發已有一日半,韓崢自然已經知道她口出狂言、呵斥殿下無禮之事。
旁人身在局外感觸並不分明,不會把兩件不相幹的事情往一塊兒想,但韓崢不同,他與她那般近距離交鋒,不會忽略其間種種微妙。恐怕在得知她曾喊出“少皇殿下”的那一霎,他便醍醐灌頂。
“不敢承認麼。”韓崢慢條斯理地勾起冷酷的笑容,“你自是不敢。那位倘若知道一個諸侯女竟對他起心動念,怕是要向金殿請旨,為顏師妹賜婚遠嫁罷!”
顏喬喬閉了閉眸,面如離霜:“忠君愛國,為臣之本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唯死以效君耳。”
韓崢:“……呵,自己騙自己有意思嗎。身為同門,好心奉勸一句,趁早收心,莫要弄到顏面掃地、無可收場!你可知道那位有多重規矩,便是公論的不二人選秦妙有,亦不能僭越分毫!至於你……”
“我?”顏喬喬眯了眯雙眸,正待反唇相譏,忽見一道魁梧身軀疾奔而來。
倏而便到了面前。
破釜?
“害我好找!”破釜瞪著顏喬喬,不滿道,“殿下等你多時,你怎還在這裡晃蕩,是想要了殿下的命?!”
顏喬喬:“???”
韓崢:“!!!”
第14章 有難同當
顏喬喬滿臉呆滯。
不就煎個藥湯的事情嗎,從破釜嘴裡說出來,仿佛變成了什麼人命案——殿下飲的又不是避子湯。
韓崢更是目瞪口呆,負在身後的寒劍嚶嚶作響,一時竟是無心掩飾震撼。
顏喬喬緩了緩,抱歉道:“我今日實在不便,明日向大公子請罪可好?”
抄不完一萬遍的鍋,可萬萬不敢讓殿下替她背。
破釜繃著臉,不爽且不耐煩:“殿下就要你!我已替你向夫子告假,沒借口,隨我走。”
顏喬喬:“……”
她神思恍惚,扶額跟上破釜的腳步。
身後,韓崢如遭雷擊,右眼寫著“強取豪奪”,左眼寫著“天家禁斷”。
*
途經醫藥道場時,顏喬喬意外看到了無良姐妹蔣七八。
一名高大俊秀的年輕男子拽著蔣七八的手腕,大步流星將她拖到一株銀杏樹背後,抬手一甩,甩得她踉跄了好幾步。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年輕男子抬手指向蔣七八鼻梁,“再讓我聽到你誣蔑秦師姐,休怪我不客氣!”
蔣七八梗起脖頸,眼眶通紅道:“我何時汙蔑她了,明明就是她自己死皮賴臉跟去清涼臺被人扔出來,她做得,我說不得?就這,她還好意思找你哭?”
“這還不是汙蔑!”俊秀男子攥緊了拳頭,氣得滿面紅漲,“秦師姐恰好身處蓮藥臺,夫子邀她隨行,與她何幹!我向你解釋過多少遍,我退婚之事,同秦師姐毫無關系,你休要再遷怒人家!”
蔣七八冷笑道:“好一個毫無關系!青梅竹馬那麼多年,你也沒覺著我們性子不合;商議定親的時候,你也沒覺著是稚童兒戲。你不過是悟了個醫道,與秦妙有頭湊頭歪纏幾日,便看我哪哪都不順眼,鬧著要退婚!既已退婚,你我便該見面繞路兩不相幹,可你為了護著她,竟又舞到我面前來!秦妙有犯賤,你比她更賤……”
“啪!”
他揚手扇了她一耳光。
“趙晨風,你居然打我?”蔣七八難以置信,“退婚時你說,今生虧欠於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
青年怔怔看著自己的手,仿佛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
顏喬喬徹底炸毛,拎起衣袍便從石徑上方飛身躍下。
哪怕蔣七八毫無道義、賣友求榮,也容不得一個渣男這般欺侮!
借著俯衝之勢,顏喬喬飛起一腳,正正踹中趙晨風後腰。
“嘭——”
俊秀青年摔出了一丈遠,捂著腰,在地上擰得像條蚯蚓。
顏喬喬怔怔站定,被自己的威猛驚呆。
趙晨風好歹也是入道門幾年的人,怎會如此弱不禁風。她原打算隻是趁他不備,給他留個腳印來著。
“……嗝兒。”蔣七八泣聲噎住。
看清顏喬喬的那一霎,蔣七八白潤的臉皮刷一下漲得通紅,僵硬地揚起下巴,強聲道:“你別誤會,我故意裝哭的,就不想讓他好受而已,懂嗎?都退婚兩年半了,我怎麼可能還喜歡這種賤皮子。我本就要踹他,倒讓你搶了先!”
顏喬喬敷衍點頭:“嗯嗯嗯!”
她拎起衣袍,返身奔上石階。
隻見破釜臉上隱有得色,兩根屈起的手指正緩緩收回袖中。
顏喬喬很難不懷疑是這位路見不平的壯士下了黑手。
這一幕場景,仿佛曾經歷過。
前世,林天罡下藥之事未被揭穿,韓崢自此對她噓寒問暖,得空便到赤雲臺陪伴。林天罡尋不到機會靠近顏喬喬,漸漸便將目光轉向了她的準大嫂孟安晴。
某一次顏喬喬撞見林天罡糾纏孟安晴,當即飛身而上,把林天罡揍得滿地找牙。
一開始林天罡是想還手的,還沒舞兩下,就被勇猛無比的顏喬喬捶成了縮頭王八。
當時激情揍人,倒也沒察覺哪裡不對,此刻仔細想想,卻是有如神助。
顏喬喬狐疑地看向破釜那隻黑手。
難不成,前世這位拔刀大俠也恰好路過?
她納悶地搖搖頭,回眸看了看銀杏樹下。
蔣七八並沒有去扶前未婚夫,但也沒踹他。微豐的身軀正正站在風口,被風吹瘦了衣袍,顯出幾分蕭瑟寂寥。
絹花姐妹團個個都好面子,素日報喜不報憂,顏喬喬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沒心沒肺的蔣七八竟有過這樣一段虐心往事。
難怪蔣七八處處針對秦妙有,最愛看秦妙有笑話。
難怪蔣七八日夜不離藥草,生生頓悟藥之道。
也難怪,蔣七八真心誠意想要促成顏喬喬與大公子的“紅袖添香”。
對於蔣七八來說,隻要秦妙有不爽,那便是平生一快,能讓她原地燒上幾丈高香。
蔣七八是這個原因,那麼……龍靈蘭和孟安晴呢?
顏喬喬默默沉吟,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清涼臺。
*
再見公良瑾,他已恢復了清風明月的形象。
他坐在紫檀茶案後,燃著一爐清幽的香,正在挽袖煮茶。
他並未抬頭看顏喬喬,手上動作慢而雅,淡聲道:“坐。稍等。”
仿佛昨日的自省書事件從未發生過一般。
顏喬喬輕輕吸一口氣,悄無聲息摸到對面落坐。雖然他未抬頭看她,她還是很老實地點了點頭,坐下看他烹茶。
此情此景,當真是做夢都夢不到。
她向來是個急躁的性子,在課堂上總是度日如年,咬筆杆、掐墨塊、刻書桌……不找點事做,渾身便像是扎滿了痒痒草。
此刻,她身負十五萬巨債,還要花上一兩個時辰來煎藥,本該焦心如焚坐立不安,可是不知為什麼,看著他徐徐動作的廣袖,聽著清茶泛起漣漪,聞到若有似無的氤氲淡香,心緒卻漸漸沉靜下來。
時光變得寧靜悠遠,無訴無求。
思緒飄遠,遠離凡塵瑣事,一切紛擾都已不再重要。
距離立地成佛隻差一個剃頭的功夫。
伴著一道清靈至極的聲響,籠在紫檀茶臺上方的煙雲化為碧透茶湯,落入杯中。
她的思緒隨之聚攏,第一眼便注意到他的手。
修長,漂亮,骨節如竹,膚若冷玉。
在月老祠時她曾碰過這隻手,她記得指骨堅硬,動作時極果斷,滿滿力量感。
無論執劍還是烹茶,都有獨一無二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