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把我們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笑著說:「都要走了,好好告個別吧。」
老夫人藉口去院中賞花,留下我和李辰面面相覷。
我坐在床上摳手,他站在窗下發呆,半晌無言。
我瞥見他臉上青灰色的胡茬,想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話茬:「喂,你餓不餓?」
他搖了搖頭。
「可是我餓了。」我摸著自己餓得癟癟的肚子,建議道:「不如我們去用膳吧。
他點頭。
這是自那日以後,我們第一次在一起用膳,這些日子,他早出晚歸,我隻能遠遠看到他的一個背影。
嫡姐說,朝中有人想擁三皇子與太子爭儲,李辰為了幫太子拉攏人心,遊走於朝臣之中。
我竟不知道,李辰肯幫太子做事。
他那麼一個逍遙閒散的人,也捲入了皇權爭奪之中麼?
李辰朝我碗中夾了一個雞腿,淡淡地說:「我走以後,王府中的事都交由你來打理,有什麼急事,派人去東山通知我。」
東山的匪患盤駐已久,傳聞,他們燒傷擄掠,無惡不作。
我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他,問:「非去不可嗎?」
「這是兵部的事,你隻是一個王爺,為什麼要你領兵剿匪呢?」
他也望著我,雲淡風輕地笑笑,「我不僅是王爺,我還是天朝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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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再說下去,他就要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話來搪塞我。
他真實的目的,卻不肯告訴我。
我也不知怎地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他伸出手幫我揩去,從袖中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若我回不來,你就把這封信打開。」
14
嫡姐小產後一直鬱鬱不快。太子對她有愧,常去探望,嫡姐總是說著說著,就提到那未出世的孩兒,說那孩子可憐,死的不明不白。
太子起初還寬慰她兩句,日子久了,提起此事,便鐵青著一張臉,甚至摔下筷子,輕斥:「怎麼,太子妃是要讓本宮給你的孩子償命嗎?」
嫡姐抱著嫡母為小世子做的衣裳,眼淚流幹了,她說:「你看,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孩子的父親都不肯為他求個公道。」
「在這東宮,隻有一望無際的黑暗。」
說來也巧,太子和李辰領兵去東山的第三日,上官鶯鶯那裡便傳來有孕的消息。
太後親自駕臨東宮,賞賜了一屋子的東西,給上官鶯鶯配了三名太醫,五位嬤
嬤,並親自下了一道懿旨——請太子妃保護上官鶯鶯母子安危,如有意外,一定追究太子妃的責任。
上官鶯鶯挑了兩樣賞賜,來到嫡姐的殿中耀武揚威,她嘴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宰相的女兒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輸給我,懷的上孩子,要生的下來才行。這
東宮的主人,以後還不一定是誰呢。」
我站在嫡姐旁邊,看著她被氣的臉色發綠又變黑,但是她最終壓下了怒火,一言不發地收下了禮物,並囑託宮人照料好上官鶯鶯的飲食起居。
我們心中都清楚,若上官鶯鶯誕下世子,嫡姐的太子妃之位定然不保。
李辰走後,我將那封信收在了梳妝匣裡,無數個夜晚,我坐在窗下,想打開都忍住了。
很奇怪,我明明從未想過與他共度此生,躺下來,腦子裡卻全都是他。
他帶我飛上屋頂看星星。
帶我去賭坊推牌九。
我們一起去翠香樓吃滿京城最好吃的翡翠蒸餃。
背著喝醉的我在林蔭小道上慢慢走。
一點一滴的回憶全都湧出來。
我輾轉反側,突然很想念他的肩膀和胸膛,連回憶中那一個吻也變得濕熱起來。
一夜未眠,第二天我頂著兩隻黑眼圈起來,剛走到廊下,就聽到小廝在低聲議論。
「聽說太子在東山剿匪受了重傷,命不久矣。」
「不知道咱們辰王是否平安?」
「我聽天香樓的翠姑說,東山的土匪從前在大漠裡打過狼,身手非尋常人能比,前些年,皇上派精銳的西北軍去剿匪,硬是攻打了三個月,才將匪徒抓到了四成,剩下的那六成如今東山再起,實力定然超越從前。」
「哎,京城的天恐怕要變了。」
我聽他們這樣說著,心緒愈加煩亂,前幾日派人送去的信件至今沒有回覆,李辰他真的出事了嗎?
15
李辰給我留下了十個護衛,都是他的心腹。我留下五人守衛王府,帶著另外五人踏上了去東山的路。
臨行前,嫡姐託我一有太子的消息立馬傳遞給她。
她近日氣色好了很多,眼睛裡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採,隻是,也許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她比從前多了一絲狠厲的氣場。
也許,她想通了。
老夫人說,在東宮,在皇宮,你不是鬼也會變成鬼。
在護衛的保護下,我一路快馬,趕了三天三夜終於到達東山,東山腳下荒無人煙,我找了許久都沒找到李辰和太子的營地。
難道,他們真的兇多吉少?
正當我迷茫無助時,一支飛箭朝我射來。護衛打掉了那支箭。我蹲下來,害怕地抱緊腦袋。接著馬蹄聲至,隻聽到有個人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打鬥便停下來。
我慢慢抬起頭,來人坐在馬上,黃金鎧甲,意氣風發,正是我的夫君——李辰。
他身後跟著一小隊人馬,他跳下馬,朝我伸出手:「小五,過來。」
我便乖乖地伸出手,被他猛地拉起來抱在懷裡。
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我放聲大哭,「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你擔心我?」他抹去我眼角的淚水。
「我當然擔心,我膽子小你不知道嗎?」我在他胸口捶了幾拳。
「我知道。」他再次抱緊我,在我耳邊輕聲說:「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我在營地裡見到了太子,他左肩中箭,傷口不深。誠然,太子命不久矣的謠言是他們故意放出去的,好讓三皇子乘虛而入,奪取儲君之位。
我對他們謀劃的大業不感興趣,隻是躺在李辰的懷裡問他:「若我離開京城,你會放下一切和我一起嗎?」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隻說了兩個字:「當然。」
16
我和李辰離開京城之前,太子召見我。
如今三皇子這根眼中釘已被拔除,太子的帝王之路再無人阻擋,我和李辰離開京城是最好的選擇。
他見到我時,隻說了一句話:「鶯鶯的孩子沒了。」我從他的眼睛裡沒有看到太多的悲痛,更多的是無奈。
「太子殿下,您還會有很多孩子的。」我安慰他。
我又去見了嫡姐,她戴著龍鳳珠翠冠、穿著織金龍鳳衣,還是當日回門時那個高貴、驕傲的太子妃。
而這一刻,我突然不再自卑。
「上官鶯鶯酷愛西池塘那兩株並蒂蓮,她說,那是他和太子的象徵。」嫡姐悠悠
地說,「沒人知道我在西池塘的鵝卵石上鋪了新的苔蘚。」
「就算知道又如何,太子登基勢不可擋,我爹是宰相,太後,她現在能拿我怎樣?」
她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告訴嫡姐我要離開京城了,許是太突然,她先是一愣,隨後問:「辰王願與你一起離開?」
我點點頭。
嫡姐笑笑:「看來你還真是嫁對了人。」
我留下陪嫡姐用過晚膳才離開,剛出門就看見李辰。「你怎麼來了?」
我揉著圓鼓鼓的肚子,一不小心吃撐了有些難受。
李辰三兩步走過來,一把將我按進懷裡,「我來接你。可是有人為難你了?」
我被他勒得更難受了,「沒有,就是吃太多了想吐,你快鬆開。」
他似乎鬆了口氣,哼笑一聲,捏著我的臉說我是「貪吃的小豬」,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帶我離開東宮。
17
我與嫡姐這一別就是十年。
離開京城的第二年,皇上駕崩了。
太子李洵登基,嫡姐做了皇後,一時風光無限。
我和李辰在江南一帶定居,開了間藥房,隱姓埋名不問朝政。
嫡姐來信說上元節快到了,最近正忙著籌備宮宴,還要應付上官鶯鶯拙劣的小伎倆,她倆從東宮鬥到後宮,嫡姐說是時候結束她們之間的爭鬥了。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上官鶯鶯就不能在嫡姐面前蹦噠了。
信的最後,嫡姐問我過得如何,說我還沒去過她宮裡,讓我什麼時候去坐坐。
信是李辰念給我聽的,彼時我正擼起袖子埋頭搗藥。
我讓李辰幫我把信收好,夜裡睡不著爬起來挑燈給嫡姐寫了回信。
「嫡姐在宮中也照顧好自己,我們一切安好,勿念。」燭光倒映出的人影多了一道,李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捏著我的肩,「寫完了?」
「嗯。」我抓住他的手,回頭:「老夫人說,在皇宮裡,你不是鬼也會變成鬼。」
他將我的手回握住,「你擔心嫡姐了?」
我沉默片刻,搖搖頭,沖他眨了眨眼睛,「睡覺吧。」
李辰突然來了興致,「哎,你想玩個遊戲嗎?」
我裝作沒聽見,爬上床背對他睡下。他戳戳我的肩膀:「來嘛。」
我將被子拉起來蓋住腦袋,「我困了。」
隻聽見李辰輕輕「嘖」了一聲,鬼扯道:「動起來就不困了,來嘛。」我不說話,他便自作主張拉開了我的被子,「來吧!」
18
次年春,我收到了嫡姐的第二封信。
她懷孕了。
她和上官鶯鶯的鬥爭以上官鶯鶯被打入冷宮結束了,代價是她再一次失去了那未出世的孩子。
太醫說嫡姐再想懷孕恐怕是難了。
這一次嫡姐沒再歇斯底裡,她平靜的在信中向我敘述這些事,仿佛說的是他人的故事,信的最後,依舊是她對我的問候,以及那句「何時來我宮裡坐坐罷」。
令人唏噓。
「王小五,你怎麼這麼墨跡,拿個東西拿這麼久。」
李辰背著藥箱大著嗓門兒從外面進來,「隔壁張老太太還等著咱們呢。」
「來了,你這麼兇幹什麼?」
一聽這話,李辰大喇喇的聲音突然夾起來:「小心肝兒,咱們走吧?」
給張老太太看診完,李辰說最近新開了一家酒樓,聽說味道不錯,要帶我去嘗嘗。
它家有道招牌菜燉乳鴿,鮮嫩可口。我突然就想到嫡姐了。
李辰見我興致缺缺,作勢要夾走我碗裡的雞腿,「我幫你吃掉吧。」
我趕緊夾住他的筷子,「別搶我的雞腿啊!」
他欠揍地學我話:「別搶我的雞腿啊~」
我氣鼓鼓的樣子換來了他的哈哈大笑。
「我就說嘛,王小五怎麼會有對美食失去興趣的一天。」我盯著他手中的酒,「可以給我喝一口嗎?」
回去的路上,我纏著他背我。
「有的人說自己千杯不倒,實際上一口就醉。」說著這話,他還是背起了我。
其實我清醒著。
「李辰,問你個事哦.…當初李洵想娶的是我,你答應了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你說給我聽好不好?」我貼了貼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