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用情至深,正是因為你的用情至深,所以才把我嫡姐這樣的人捧上神女之位。
「是你假借神的名義,說嫡姐的平安符比糧草管用,間接害死了前線五萬月國士兵。」
國師亶巍巍地跪在我的腳邊,他仰望著我,陽光便正好在我頭頂上:「神女……神女寬恕我,寬恕我!」
「寬恕與否,天道作主。」
我的弓弩正對他的眉心:「神女隻負責送你去見天道。」
利箭穿過國師的額頭,血濺在爹和主母面前,他們面露驚恐,而一向喜愛純潔高雅的嫡姐,卻沉浸在自己是神女的幻想中,不為所動。
我爹來求我:「女兒,女兒!我是你爹啊!我是你的生身父親!你不能殺我!你殺我便是不仁孝不忠義!你要是想繼續當神女,你就不能殺你的親生父親!」
我一邊給弓弩上新箭,一邊眼也不抬地問:
「爹爹,我小娘生下我之後被主母餵了一個月的紅花,導致她剛出月子就血崩而死,這件事,你一開始就知道的,對吧?」
爹惶恐地搖頭,又快速地點頭,語無倫次:「我當時、我當時……」
他想狡辯什麼,但到底不敢對如今的我撒謊,最後竟隻有蒼白的一句:
「可我沒有親自動手啊!都是你主母做的!我隻是知道這件事,我那時很忙,我忙著..
「知情不攔,也是兇手。
「我殺爹爹,是為生母報仇,放過你,才是真的不仁不孝!」我一箭穿了爹的眉骨。
22
「該主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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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知道自己躲不過,竟仰著頭說:「你娘死時,血流了一地,天生神女又如何?還不是一出生就死了娘?」
我笑著抓著她的頭髮,將她拖到嫡姐面前,給了她一線生機:「隻要嫡姐開口,我就放過主母。」
方才還一臉坦然赴死的主母立刻變了臉色。
她當然想活,隻是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才裝出方才的無畏。
如今我特意撕開一道口子讓她窺見生的希望,主母的偽裝就不攻自破了。她醜相畢露,哀聲求嫡姐開口救她。
可嫡姐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嘴裡隻念叨著:「我是神女,我是高貴的神女,眾生之上的神女...
最後,主母死在了她一手締造的「神女」眼前。
那愛眾生的神女,卻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23
爹和主母的屍體仰面倒地,以一種弔詭的視線盯著嫡姐看,血蔓延到嫡姐腳邊。
「該嫡姐了。」
嫡姐淡然地看了我一眼,竟然仰起頭,主動抵在了我的弓弩之上。
嫡姐一直看著一旁的蕭扶野,眼淚汪汪,惹人憐惜。
我笑了,原來她這一副清高赴死的模樣,是裝給蕭扶野看的。
我是當了皇後才知道,當初嫡姐說的拯救蒼生,原來是跑去啟國拯救蕭扶野這個「暴君」了。
嫡姐想跟暴君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用神女之愛感動蕭扶野。
為此她女扮男裝,潛入獵場,又在蕭扶野面前故意墜馬,露出女子嬌柔的一面。
他以為蕭扶野會愛上她,繼而為了她放棄皇權,跟她浪跡天涯。
可蕭扶野隻坐在馬上,玩味地看著這個在他面前費盡心機獻媚的女人,然後用馬鞭點了點她:「哪來的瘋子?扔出去,別來敗朕圍獵的興致!」
嫡姐被扔出了獵場,滾了一身泥巴。
她罵蕭扶野是個賤種,配不上神女的救贖,還是月國的皇帝趙恆好操控,她隻要亮出神女的身份,那趙恆就會像條狗一樣對她好。
到了此時此刻,嫡姐還妄想著蕭扶野回來憐惜她。
蕭扶野擰了擰眉心:「錦儀,你動不動手?不動手朕來!
「她盯著朕,朕覺得噁心!」
24
嫡姐眼裡的希望碎了。
我一笑,收了弓弩,把隨手帶的那把匕首扔在了嫡姐眼前。
那把當日和親時,嫡姐讓我用來自盡的匕首。
嫡姐看到這把匕首時,瞳孔劇縮。
「姐姐是月國神女,如今月國亡了,姐姐該自裁殉國。」
嫡姐的眼神裡透露出恨意,我挑起她的下巴:「恨妹妹嗎?可這不是當日嫡姐教我的嗎?
「刺殺暴君是為民除害,拯救蒼生,若刺殺不成,我便該自裁以保清白之身。
「如今,妹妹隻不過是以姐姐的道德標準來要求姐姐,姐姐怎麼怕了?」
我把刀塞進嫡姐掌心:「不是喜歡做神女嗎?如今妹妹給你這個機會。你自裁殉國後,我會在月國的亡國史上記一筆,說月國神女沈錦雲為殉國而自裁,也算成全你的名聲。」
嫡姐看著匕首,渾身發抖,她也想死得清高些,於是伸手去拿,剛一握到刀把,就哭著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害怕……蕭扶野,你救救我!救救我!」
不等蕭扶野反應,殿外忽然闖進一個老婦人,那老婦人抓起地上的匕首,直接捅進了嫡姐的心口!
嫡姐雙眼圓睜,張著嘴巴驚恐地看著這個突如其來的老婦。
連我也是一愣。
隻見老婦人抓著嫡姐的領口,悲憤與報復的快感扭曲了她蒼老的臉,可她的聲音卻如哀鳴一般:
「賤人,我苦心混進御膳房,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親手殺了你!」
「你是誰?」嫡姐驚恐地問。
「神女,還記得一年前,你進宮路上救的那個老婦嗎?」
嫡姐猛地瞪大眼睛。
一年前,她下山進宮的路上,看見一個老婦人懷中抱著一個生病的男嬰,身邊還跟著一個八歲的女娃。
這老婦人原是一戶商人家的僕婦,因戰亂從邊境往皇城遷徙,遷徙過程中不慎與
主人家走散。
她懷裡抱著的是主人家的少爺,身邊跟著的是她的親生女兒。
老婦人沒錢給襁褓裡的嬰孩治病,嫡姐得知後,便帶走了她身邊的八歲女娃,說
要帶著孩子去拿錢取藥。
老婦人看她一身富貴,氣質清高,便以為是個俠女,再三感謝後才讓女兒隨嫡姐去取藥。
後來藥和錢都由嫡姐拿過來了,那女娃卻不見了。
老婦人再三追問,嫡姐才說:
「你女兒我送去春花樓了,那裡有人買了她才換來這百兩銀子,否則你以為哪個陌生人會無緣無故施捨你這麼多錢?
「你女兒跟著你這樣為奴為僕的娘,以後也是個奴才命,發賣了有什麼可惜?
「倒是你懷裡這個嬰兒,這可是你主人家嫡出的少爺,用你女兒的賣身錢照顧好這個嫡少爺,你對這少爺還算有救命之恩呢,你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老婦人當場急得要去找回自己的女兒,嫡姐卻用看瘋子的目光看她,感嘆一句:
「眾生裡,竟有如此不知尊卑嫡庶的蠢婦,我這個神女也不必多管這種人的死活了。」
老婦人求著她去把自己的女兒救出來,嫡姐卻上了沈家的馬車,急著去選秀,她拽走被老婦人抓的裙襬,厭煩地說:「走開,我可是準皇後,別來纏著我!」
後來,老婦人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八歲的孩子被春花樓的嫖客虐死在房間裡,一裹草蓆扔了出來。
老婦人將襁褓裡的嬰兒交還給主人家,而後安葬了自己的女兒,用自己的全部身家進了皇宮。
一步一步混進了御膳房,她本想在膳食裡做手腳毒死皇後。
沒想到在此之前,月國就亡國了。
她捧著我的神女像,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冷宮,她身上被搜過,沒帶任何武器才被允許接近帝後。
她抓起地上那把匕首,將嫡姐視如板上魚肉,一刀一刀殺了,血濺四處。
她殺得如此乾淨如此利落,全屍都不留。
假神女,最終死在了她不愛的蒼生手裡。
25
沒有人治老婦人的罪,我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回鄉養老。
月國不復存在,邊境十五城依舊有明月當空的奇景。
我望著明月,蕭扶野望著我,欲言又止。
月國百姓篤信神女,可啟國人卻不信。
當初蕭扶野讓我做他的皇後,也隻是為了儘快吞併月國。
如今月國滅了,我沒有了利用價值。
啟國人並不服我這樣的神女做他們的皇後,他們不信世上有神明。
「陛下放我走吧。我想去看看明月下的人間。」
蕭扶野卻握住我的手:「你不用在意朝野上那些聲音,朕不會捨棄你,你的皇後之位,沒有人可以動搖。」
「但是陛下會有很多妃妾。」
「朕的後宮隻有你一人。
「如今沒有,以後會有。
「如今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蕭扶野答得堅定,我溫柔一笑:「可是陛下,我能感覺到,我不屬於後宮,也不屬於你。」
蕭扶野害怕我會跑,在戰場上殺伐果決的暴君,竟為了我患得患失。
他為了讓我看到他的誠意,在我生辰那天大辦宴會,與民同樂。
座上的啟國重臣嘀嘀咕咕:「什麼神女,我就不信這世上真有什麼神仙!
「隻有月國人會相信這世上有什麼神女,我們啟國人可信不了一點!」
話音剛落,天邊忽然出現了五彩霞光。
一位仙風道骨,鶴髮童顏的仙人隨霞光而臨:「錦儀,可願隨我修道。」
「仙人!」
「他會飛!這是真的仙人?!」
啟國人驚呼,座上的月國人已經虔誠跪拜祈願。
連蕭扶野都睜大了眼睛,他猛然意識到什麼,立刻抓住了我的手,固執地與我十指相扣。
仿佛這樣,就能把我鎖在他身邊。
26
這世上真有神仙。
我也是第一次見,卻倍感親切。
那仙師手執拂塵,虛空一點,我竟覺得眉心猛地清朗,頃刻間看透了凡塵。
「你自幼便有仙骨,蹉跎二十年,如今可願隨為師踏入仙途,修行百年,錘鍊道心。」
「弟子,弟子願意!」
我隻覺渾身一輕,竟被一道金光護體,踏風而起,身上的藍色披帛隨風飄舞。
我一心飛往仙尊所在之處,卻又被紅塵所絆。
我向下望去,是蕭扶野抓著我的披帛,他紅了眼眶,不肯鬆開——原來他是我的紅塵。
「錦儀,不要走,為了我、為了我留下來,我..」
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卑微:「我為你雕那尊神女像時,我不信你不知我的心意!」
「我知道。」
我悲憫地望著他:「可是蕭扶野,情愛留不住我。」
我隨風而起,蕭扶野本是站在玉臺上的,他抓著我的披帛不肯放,最後竟跌跌撞撞地摔到了玉臺邊緣,險些滾落下去。
他最終隻扯下了我的一段披帛。我遠遠望去,他幾乎要碎了。
後來,我修仙得道,成了世人眼裡真正的神女。
尤以啟國百姓最為虔誠,簡直比從前的月國人還要虔誠。
「我可是親眼看見神女飛升成仙的!」
「我也親眼看見了!神女飛升前可是我們的皇後!」
「她一定會眷顧每一個啟國人,她會賜福給每一個人!」
我在凡間的神女像一直是蕭扶野雕的那一尊「神女濟生像」。聽說,他真的沒有再納妃妾,亦不曾再立皇後。
他不曾再興殺伐,而是勵精圖治,讓整個啟國海晏河清,百姓富足安穩。
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對著那尊木雕的神女像,時而出神,時而虔誠祈禱。
他偶爾越想越氣,會把我的神女像扔在一旁,可真磕了碰了,他又比誰都心疼。
「我如今已不是暴君了,世人都誇我是明君。」
四海昇平時,他也有所悟:「你修你的仙,我成我的道。總有一日,我們會相見的。」
蕭扶野偶爾也會對神像抱怨:「神女愛眾生,卻唯獨不肯愛我。」
我真想隔空彈他一個腦瓜崩,告訴他:「你亦是蒼生之一!」我愛他,與愛眾生是一樣的。
無關尊卑貴賤,也沒有人會是特例。
這才是真正的——眾生平等。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