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一切跡象都表明,月國皇後是個假神女。
真正的神女是那位獻身和親、停息戰亂、為戰死同袍超度、救濟百姓的沈錦儀——而這位,如今是啟國的寵妃。
那是不是意味著,天道也偏愛啟國?
這些想法在軍營裡快速發酵,吃了敗仗的後勁猛地躥了上來,軍中士氣低迷,甚至有了厭戰投誠的趨勢。
皇帝察覺到這一點時,已經慌了。
他一直依賴神權來統治國家,真正的治國本事幾乎沒有。
現在他能想到的辦法隻有去找他親自選為皇後的「神女」。
「如今人心動盪,錦雲,朕想讓你去邊境祈福,讓將士們相信你才是真正的神女。」
嫡姐連番遭受打擊,卻依然端著神女的姿態:「陛下,臣妾說了,臣妾身為神女,不能去邊境那等荒蕪之地沾染血腥殺孽。」
「你沾不得血腥殺孽?那為何你庶妹能去邊境戰場,為戰死士兵超度亡魂?聽說她還親手趕走了食屍肉的禿鷲,在邊境百姓眼裡成了佳話,也是她不辭辛勞在邊
境為百姓施粥。」
皇帝若有所思:「難怪人人都說,你庶妹才是真正的神女愛眾生。」
嫡姐忽然就急了眼:「她那是東施效顰!她算什麼神女!一個庶出的低賤血脈!上天怎麼可能選她做神女!」
「臣妾喜穿白衣,去邊境那等荒涼戰亂之地,衣服會弄髒的!神女要始終保持純潔高雅,我不可能去那等地方,弄髒自己的衣裙,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
「陛下若想安穩人心,便再辦一次祈福大典!臣妾新學了一支祈福舞蹈,一定能感動上天!自然就能拯救蒼生!」
皇帝審視著嫡姐:「錦雲,你一直把拯救蒼生掛在嘴邊,之前逃婚你也說你是提著劍去拯救蒼生了,可朕,好像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你是如何拯救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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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嫡姐眼神閃爍:「臣妾救的人數不勝數,隻是他們都不能入宮來——跟皇上你稟報而已!」
「其實不必進宮當著朕的面說,你庶妹在邊境做的那些事,是邊境百姓口口相傳,傳到朕耳邊的。」
嫡姐辯解不了,便傷心起來:「陛下如今是要偏袒我那個庶妹也不信我嗎?」
她掉起眼淚,從前這一幕,在皇帝眼裡是神女垂淚,我見猶憐。
如今,皇帝看神女傷心,竟一句安慰沒有,隻對殿外的侍衛道:「押進來。」
隻見一群道士被捆著手腳推了上來,跪在皇帝腳邊。
嫡姐乍然看到他們,嚇得眼淚都停了:「皇上?」
「自從邊境有新神女後,朕就派人去查了你這些年的行徑,你說你在仙山上修行了兩年,深得仙人真傳,可你除了會在祈福大典上跳幾支舞外什麼都不會。
「你畫的平安符說是能保前線士兵英勇殺敵,可結果卻是戰爭慘敗,連丟五城,若沒有你庶妹和親,隻怕現在的月國已經亡在敵國鐵蹄之下了。
「朕讓你登臨皇後之位,做一國之母,給了你萬人之上的尊貴待遇,你若是真神女,我月國國運又怎會一再轉衰呢?
「唯一的解釋便是——」
趙恆鉗住嫡姐的下巴:「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假神女!」
「皇上,你、你不能這樣疑心、汙衊臣妾!」
「汙衊?」
皇帝指著地上那群道士:
「朕生怕汙衊了神女,因此派人去細查,還真從那座所謂的仙山上揪出了這幾個道長,你來認認。」
皇帝指著白髮道士:「這位應該就是你口中的仙尊了?」
他又指了指嚇得渾身發抖的年輕道士:「這位便是你那神通廣大的師兄了?」
嫡姐從未見過皇帝對她如此神色,她有些怕,卻硬著頭皮說:「皇上請這些仙人,應該以禮相待,怎能讓侍衛捆了他們?」
嫡姐說話間,轉動著眼珠子給那個白髮道長使眼色。
白髮道長心領神會,立刻端起高人的架子來:
「陛下如此對我等仙門中人,還敢質問神女,當真不怕天譴嗎?」
「仙門中人?皇後,你說這幾位是仙人?」
「是、是仙人!」
她不能說不是,如果她承認這些道士是假道士,那她這個在仙山上修行兩年的神
女不也成了假神女嗎?
所以她隻能維護這幾個假道士。
哪怕這群人在御林軍的押解下已經本相畢露毫無仙風道骨可言,她也不得不咬牙袒護。
「好啊。」皇帝笑了起來,「既然是得道仙人,想必也不會怕凡間的兵器了。來人啊!讓這位高人,給朕演示一下金剛不壞的仙軀。」
話剛落,御林軍就提起長刀,當著嫡姐的面砍了那個年輕道士的頭。
刀起人頭落,血濺了嫡姐一身,把她身上最寶貝的金絲白衣全部染紅了。
嫡姐嚇得大叫一聲,一旁的白髮道士也嚇得腿軟癱在地上。
皇帝獰笑著指著白髮道士:「看來這位小道長修為不夠啊,讓這位仙尊來!」
御林軍的刀舉起來,就要對著白髮道士劈下去時,這位「高人」渾身一抖,磕頭大聲求饒:
「皇上恕罪!我不是什麼得道高人,我連道士都不是!我是個假道士!
「是皇後娘娘,是沈家!是沈家花錢請我們在那座山上扮高人道長,騙世人說那是仙山,皇後在山上養尊處優地待了兩年便成了修仙兩年!
「是沈家處心積慮要把他們的嫡出女兒捧成神女,為的就是後位和榮華富貴!我隻是被他們買通的小螻蟻啊!皇上饒命啊!」
「你胡說!」嫡姐跳起來怒喝,「你敢汙衊神女!皇上,他汙衊我!快殺了他!」
「我雖然是個假道士,但也知道因果報應這四個字!」
那假道士眼看自己成了棄子,立刻反水要拉著嫡姐同歸於盡,他大聲揭發:
「沈錦雲!你假借神女身份,以凡人之軀受世人香火供奉,為自己謀取權勢地位,一定會遭天譴神罰的!」
「你閉嘴,我是神女!我是神女!皇上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皇帝看她的眼神已經冷得像刀一樣,他騰地起身,飛起一腳把嘴硬的嫡姐踹飛在地,怒吼:
「你還在撒謊!朕看起來那麼像傻子嗎?」
嫡姐摔在地上,頭上的金釵首飾掉了一地,哪還有一點高貴優雅可言?簡直狼狽不堪。
她從地上爬起來時,看到她的將軍爹和主母一起被押了進來。
主母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女兒被皇帝踹倒在腳邊,心中那一絲僥倖被絕望吞沒。
皇帝被沈家欺瞞多年,誤了戰事也誤了國事,這裡面是多少條無辜將士的命!
他要誅沈家九族!
「皇上,你不能誅我們沈家全族!」
沈將軍磕頭大喊:「因為神女確實是我沈家女!」
「你還想騙朕!」
「是真的!微臣不敢再欺君了!」
沈將軍磕磕絆絆地全招了:「當年,錦雲和錦儀同一日前後出生,那日有高人登門,算出……算出庶女錦儀有修仙天賦,是神女的命格!
「錦儀是真的神女!但她是小妾所生的庶出,我這夫人擅妒惡毒!一出月子便毒死了錦儀的親娘,又讓我把錦儀的命格挪到錦雲頭上!
「說、說神女命放在一個庶出女兒身上是糟踐浪費,放在嫡出女兒身上,才能給
沈家帶來榮華富貴!
「微臣豬油蒙了心,竟聽了這蠢婦的話,買通國師,讓他顛倒兩個女兒的命運,又傾盡沈家全族之力,把錦雲捧成神女,讓她登臨後位!
「那高人隻說錦儀長大後是修仙的好苗子,微臣是真沒想到,神女竟真的會影響月國國運啊!但求皇上看在錦儀神女的面子上,饒恕沈家全族!」
沈將軍痛心疾首,追求富貴權勢必須依靠一個安穩富足的國家,如今月國衰敗至此,他根本不能獨善其身!
得知全部真相的皇帝暴怒而起,指著嫡姐的眉心:
「是你教唆朕,讓錦儀去和親,是朕親手把真神女拱手讓給敵國!
「如今神女早就跟沈家沒有關係了,你們還想沾著她的光苟活?休想!
「來人!把沈家全族下獄,秋後問斬!」
正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緊急戰報:
「陛下!啟國今日清晨忽然發兵攻打秋城,秋城守軍竟毫無迎戰之意,主動出城投降!
「守將更是手捧神女玉像,稱自願帶城民歸順錦儀神女麾下!」
皇帝渾身一震。
趙氏皇族一直借神明傳說穩固統治,導致月國百姓深信世間有神女,神女所指的道路便是人間正道,君權也是神授予的。
從前他利用嫡姐這個「神女」穩固人心,如今啟國有樣學樣,用一個「錦儀神
女,直接騙得邊境百姓繳械歸順。
兵不血刃,卻讓邊境最大的城池對蕭扶野俯首稱臣。
嫡姐聽了,忽然大笑起來,儀態瘋癲,她指著皇帝說:
「皇上不能殺我,更不能動沈家!如今敵國也有了一個神女,皇上若是處置了我,豈不是告訴所有月國子民他們從前是被皇室矇騙嗎!
「我雖然是個假神女,民間卻還有我的信徒!皇上要是揭穿我這個假神女,隻怕月國明日就會亡國!而你立刻就會變成亡國之君!哈哈哈哈!」
「賤人!」
皇帝惱羞成怒,衝上去給了嫡姐一耳光。
嫡姐被打歪在地上,嘴角溢出血絲,卻還是大笑著:
「神女神女,我才是神女!神女千秋,神女愛世人!哈哈哈哈!我才是唯一的、唯一的神女!」
20
皇帝沒敢把沈家全族明著治罪,他把嫡姐禁足在冷宮,對外宣傳皇後重病。
這樣做,隻是為了維持民心穩定。
但事情很快脫離掌控。
秋城歸順啟國後,不僅得到了尊重,還受到了優待。
啟國皇權接管秋城官員後,肅清貪汙冤案,每一樁昭雪的案件背後都是趙氏皇族昏庸無能的表現。
蕭扶野在人心全部傾向於他時,昭告天下,封我這位「新神女」為啟國皇後。
如此一來,現在還坐在月國皇後之位上的嫡姐更像個笑話了。
於是月國內外十五座城池,大多主動歸順,或有守城將領想反抗的,也被啟國鐵騎所震懾,吃過兩次敗仗便放棄抵抗投了誠。
僅用一年時間,月國的國土被蕭扶野蠶食殆盡,很快,就隻剩下一座空有其表的皇城了。
攻皇城那日,我與蕭扶野一起出徵。
皇城百姓見到我,竟自覺認出道路,迎我回城。
有人懼怕啟國鐵騎,便抱著我的神女像,以求護身。
啟國鐵騎從不傷及平民,蕭扶野從前的嗜殺惡名也多是軍營裡傳出來的。
他待敵人是不擇手段的狠,但對投誠的百姓卻從來溫和,從未苛待。
亡國之君趙恆提著劍站在皇宮門口。
「錦儀,朕當日不該用你的婚姻大事來哄你嫡姐高興。
「不管你信不信,朕如今是真的後悔了,早知如此,那一日,朕就該直接娶了你。」
我勾唇冷笑,伸出手虛空點了點趙恆頭頂:「來人,剝了他的龍袍和玉冠!」
啟國士兵立刻上手押著趙恆的手腳,將他身上的龍袍、頭上的玉冠全部粗暴地剝下。
被當眾剝衣,弄散頭髮,即使對男子而言,也是極大的羞辱。
可大婚當天,我就是這麼被趙恆下令,被當眾剝去鳳袍、鳳冠。
嫡姐和趙恆接受百官道賀時,我穿著一層單薄的裡衣,從皇宮一路走回沈府。
這一路被多少人看過,被多少人戳過脊梁骨,我都數不過來。
那一天,我名節盡毀,曾經對爹和皇帝有過一絲幻想的沈錦儀也死在了那一日。
如今,我要他百倍奉還。
趙恆養尊處優慣了,哪受得了這等屈辱?
他瘋狂地掙紮起來:「朕是皇帝!跟蕭扶野一樣尊貴,你們竟敢這麼對朕!」
「亡國之君,也配龍袍加身?」
我嗤笑:「趙恆,東施效顰四個字,一字不差地奉還給你!」
趙恆驚恐地望著我,那天那句話,原就是他說的。
「你是神女,你理應寬恕我!!」
「神女不渡昏君。」
我拿起弓弩,這把玄鐵弓弩,我如今已用得很熟練了,我瞄準了趙恆的眉心:
「神女隻會送你去見天道。」
利箭射出,正中趙恆眉心,他仰面倒下。
蕭扶野說:「耳根總算清淨了。」
「進宮吧。」
我給弓弩重新上了箭羽:「聽說我那位爹和主母,都躲在宮裡,靠著我嫡姐庇護呢!」
21
嫡姐在冷宮瘋了。
聽說我爹和高貴的主母日日擔心人頭落地,也被嚇得有些不正常。
我踹開冷宮的門時,隻見嫡姐頭上披著那件她曾經用來祈福如今已被抽走金絲孔雀羽的白衣,她坐在冷宮中央的位置。
我爹和主母跪在嫡姐兩側,嘴裡念叨著:「神女庇護我,神女庇護我!」
還有一個人也在。
「國師大人。你跑什麼啊?」
我的弓弩正抵在想逃竄的國師的額頭上:
「聽說你與我主母年少時有過一段情啊,所以她一哭,你就幫她改了我與嫡姐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