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囊、玉佩、荷包裡猶豫了許久。
最後將頭上的青玉簪送給了謝懷寂。
謝懷寂輕輕接過,問了句:「看來,她很喜歡你?」
他不甘心。
周汝臣唇角微彎:「阿鸞,她喜歡別人的時候,都是很用心的。」
謝懷寂點點頭。
裴鸞也是喜歡過他的。
她喜歡他的時候,經常跑來陪他,什麼也不做,就盯著他微微出神。
他問她在看什麼。
裴鸞支起臉來,神色頗為認真:「謝懷寂,你真好看啊,比我還好看。」
謝懷寂停下筆。
他好像才注意到,裴鸞長得好看極了。
他那時鬼迷心竅,沉迷於裴鸞的謊言,早該猜到她身份的。
謝懷寂帶著青玉簪,走了三個月,回到了幼年時長大的寺廟。
他懂得個失傳的古法,能造個回到過去的夢境,但從來沒人試過。
也不太可能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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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成與不成,施法人都得死。
謝懷寂要裴鸞的東西,就是為了這場造夢。
他不相信,裴鸞真的不愛他
他想知道,在他離宮的三個月裡,裴鸞到底發生了什麼。
鮮紅的血從手腕處湧出來,浸透了掌心的青玉簪。
他再睜開眼,已經是身在講經的高臺上。
數百人茫然抬起頭來,看向驀然停聲的謝懷寂。
裴鸞站在不遠處,臉色微微發白。
這次回來後,謝懷寂不再像前世那般,堅持不肯同裴鸞見面。
裴鸞來見他了。
「謝懷寂,我騙你了。其實我是皇後,我..
裴鸞對自己的情況還是難以啟齒。
謝懷寂注視著她,遲疑地開了口:「所以,你不能嫁給我了?」
裴鸞眸光微黯。
她低下頭,盯著腳尖,盡量平靜地說道:「我情況比較復雜。你知道的,我有位皇子,他..!」
裴鸞抬起頭,看向謝懷寂:「他是我和..!」
她狠狠掐了把大腿,心一狠,繼續道:「是我和蕭遲的孩子。」
謝懷寂聽到這句話以後,腦子裡轟的一聲,周邊瞬間安靜極了。
他短暫失聰了。
是他完全沒想過的事情。
裴鸞的皇後,竟然是這樣的。
他後悔沒真的殺了蕭遲。
裴鸞認真道:「如果你不怕死的話,謝懷寂,我們私奔吧。」
謝懷寂怔了怔。
他已經死了啊。
這隻是一場夢。
但在這夢裡,十七歲的裴鸞想要和他私奔,是不是代表當年裴鸞也是這麼想的?
謝懷寂胸腔裡泛起酸澀,又覺得心滿意足。
「阿鸞,我帶你走。」
謝懷寂將裴鸞擁入懷中,用足了力氣,體會失而復得的快樂。
裴鸞聽見他在重復對不起,卻不太明白,隻是用手輕撫其背。
謝懷寂閉了閉眼。
他的死,很值得。
謝懷寂給蕭家兄弟倆都下毒了,又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裴鸞帶出了宮。
馬車裡,裴鸞問他:「謝懷寂,我什麼也不會,我們能吃飽飯嗎?」
謝懷寂淡淡道:「無妨,我略通醫術,應當能養活你。」
裴鸞來了興趣,將雪白的手腕遞給他:「那你給我看看。」
謝懷寂嘴角噙笑,隨意地給她搭脈。
裴鸞便看到他臉色僵住了。
她想往回縮手,「謝懷寂,我怎麼了?」
謝懷寂眸光震驚,雙指扣著她的手腕,聲音也帶了顫音:「阿鸞,你你懷孕了。」
裴鸞聞言微怔,她往後挪了挪,用手拍著胸口。
「還好出宮了,不然我死定了,我早就不侍寢了。」
謝懷寂收回了手。
他明白了。
攝政王府上,裴鸞騙了他,她取的是皇帝的血,而陳霜的確是他的女兒。
謝懷寂側過頭去,看向後怕的裴鸞。
他伸出胳膊,將她圈在半個懷裡:「阿鸞,別怕,有我。」
他多希望,這句話,他能真的說給當年的裴鸞聽。
謝懷寂的心,好像還在,又好像已經碎掉了。
他竟然自以為是地拋下她。
讓她獨自面對絕望。
難怪她說有緣無分。
謝懷寂低下頭,將手從裴鸞的後頸,繞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
裴鸞抬眸看他。
謝懷寂閉眼吻了下來。
阿鸞,我不問來處,我將沉溺此夢了。
時間過得很快,裴鸞順利生產了。
謝懷寂抱起嬰兒,眉頭緊蹙,這怎麼是個男孩?
他記得,陳霜是個女兒。
裴鸞倒是不奇怪。
當初她入宮後,服用過諸多秘藥,說是能保她生皇子。
如今卻讓她也給謝懷寂生了個兒子。
但是謝懷寂的表現,好像不是很喜歡,堅持給兒子起名謝霜。
如今謝懷寂留起了長發,用青玉簪挽著發髻,額角邊垂下兩縷碎發。
他素年著白色,氣質稍顯冷清,但抱著嬰兒,就像初春融雪般的,柔和了許多。
謝懷寂是她的夫君。
裴鸞想到這件事,心中微微蕩開漣漪。
謝霜一天天長大,謝懷寂越看越覺得,他和陳霜無甚差別。
十五歲那年,謝霜還是碰到出宮的小皇帝了。
這世的小皇帝,沒了雙親,少年老成,心性沉穩。
他沒和謝霜多作糾纏,而是回去和老師提及,他遇到了個很像母後的少年。
周汝臣手執白子,輕輕落在棋盤。
不知為何,他陷進了一個夢。
在這個夢裡,十五年前,謝懷寂帶著裴鸞逃了,先皇和蕭遲先後病逝。
他走上首輔之位,將裴鸞的孩子從奸佞手裡解救出來,匡扶社稷,看顧江山。
周汝臣也是才知道,原來當年謝懷寂沒走的話,自己的一生會是這樣的。
他決定去看看裴鸞。
看她過得是否幸福。
裴鸞推開門,神色一怔。
周汝臣知道,她早忘記自己了。
周汝臣不傷心,他溫和地提醒她,自己是周汝臣,並且告訴她皇帝是個很好的孩子。
裴鸞鄭重其事地向他施禮。
周汝臣問她過得好不好,夫君性子如何,如有難處,盡管開口。
其實謝懷寂的性子,周汝臣是知道的。
人是好人,就是性子傲,又決絕。
裴鸞聽他問謝懷寂,唇角微彎。
「他特別好,長得好看,人也能幹,脾氣也好。」
周汝臣笑了。
裴鸞沒話找話,她問他,成親了沒有。
周汝臣點了點頭,他想的是那位已經是太後的阿鸞。
「我也成親了。」
裴鸞感慨:「能嫁給你的姑娘,應當是很幸福的。」
周汝臣想了想:「是我高攀了她。」
裴鸞以為是客套話,但周汝臣還在說。
「她生得好,品性也好,處事冷靜,心思缜密,家中人事復雜,她也管得井井有條。隻是我出人頭地,來得太慢,讓她吃了好多年的苦。」
周汝臣目光出神,像是在自言自語。
裴鸞被他說得怔住了,他可是歷朝歷代最年輕的首輔了。
裴鸞抬起手來。
「周汝臣,你哭了。」
裴鸞盯著周汝臣,首輔大人夢見誰了,居然哭了。
周汝臣醒了。
他知道,剛剛那是謝懷寂的夢。
雖不知謝懷寂怎麼做到的,但大約是因為他給的簪子,所以把他也拖進夢裡了。
周汝臣抱了抱裴鸞,就起來穿衣上朝了。
裴鸞側過身看他。
他身上的東西配飾,幾乎都是自己送的。
「周汝臣,我送你的簪子呢?」
周汝臣手上一停:「我送人了。」
裴鸞神情一怔,以為他丟了,沒想到是送人了。
她轉手拂了簾子,周汝臣又立刻撩起來。
「阿鸞,別生氣,我是送給謝懷寂了。」
裴鸞能猜到是謝懷寂索要的。
「我送你的東西,以後不許送給別人。」
周汝臣說好。
他也不舍得給。
隻是看謝懷寂也挺可憐的。
裴鸞說完就起來了,從妝匣裡找出個白玉竹節簪,又送給了他。
周汝臣趁著裴鸞給他簪發,偷偷親了她的臉頰。
裴鸞一時松了手,又得重新挽發了。
她按著周汝臣坐下,和他說起事情。
「霜霜的玉牒,還有要改的。」
周汝臣已經知道了。
他在夢裡,見到謝霜時,就明白為何非得是自己認下陳霜了。
就因為陳霜名義上是蕭遲的血脈,所以裴鸞要他男扮女裝,以免蕭遲以為自己還有兒子,就不肯輕輕放手了。
周汝臣牽緊裴鸞的手:「你放心吧,交給我就好。」
裴鸞替他簪好了發。
周汝臣回了府,把諸多事宜落定,才和陳霜說,要送他出去讀書。
避上七八年的時間,等到皇帝穩重了,蕭遲也不太會有別的想法了。
如今的周霜徊,卸下釵環衣裙,換上月白錦袍,已經有三分像謝懷寂了。
恐怕蕭遲發現真相的那天,又是一場坎坷風波了。
城外送別周霜徊後,周汝臣還未走進城門,便見到了自己派去跟蹤謝懷寂的人。
那人攤開手來。
是那枚青玉簪子,被血泡得發紅。
謝懷寂死了。
來人說,他自絕於佛堂,手裡握著這簪子。
周汝臣想到了那個夢。
原來那是謝懷寂用生命,為自己和裴鸞造的美夢。
周汝臣閉了閉眼,沉痛半晌,讓人將謝懷寂和簪子合葬了。
他從不瞞裴鸞任何事。
這次他拿不準了。
周汝臣匆匆進了宮,裴鸞正坐在回廊上,傾著身子看魚。
周汝臣從身後抱住她,裴鸞嚇了一跳。
周汝臣將頭埋在裴鸞的肩膀,聲音悶得厲害。
「阿鸞,若你這一生,能按照你的心意做夢,你想做個如何的美夢?」
若是她想要的,也是謝懷寂的夢。
他就會告訴她,謝懷寂的死訊。
至少讓她知道,謝懷寂沒有怨恨她,甚至沉淪於虛幻去愛她。
裴鸞想了又想,若是能造夢的話,她這一生如此艱難,該如何改變呢?
裴鸞一直想,思緒越飄越遠。
「那我想要不進宮,就在家玩幾年,然後等你成了首輔,我就是首輔夫人。」
自小青梅竹馬的周汝臣,一朝成為位高權重的首輔,然後上門向她提親..
裴鸞隻是想著,就掩不住唇側的笑意。
周汝臣聽著裴鸞的話,心裡平靜了下來。
那也是他的夢。
他和裴鸞才是做著同個夢的人。
那隻是謝懷寂的夢。
裴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不接自己的話。
她往後側過臉,去問周汝臣:
「首輔大人,真打算一輩子不成親了嗎?」
周汝臣看向裴鸞,將她擁得更緊,沉聲說道:「我已有妻。」
我已有妻,宜室宜家。
他不打算告訴裴鸞,謝懷寂已經死了。
裴鸞聽著他的話,心裡五味雜陳。
她甚至無法怨怪這波折的命運。
因為一開始給她的,就已經是世間最好的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