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後的一點念想,沒了。
「南南,你弟要是又被關進去,這輩子就真的毀了。」
我媽又跪了下來,像七年前那樣,一把鼻涕一把淚,
「媽求求你,你就出來做個證,說你弟不是主謀,是別人捅的江度——」
憤怒、恨意在心底升騰灼燒,將大腦攪得一片混亂,我的情緒徹底失控,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向地上砸了過去。
「蘇南,你在幹什麼!我是你媽!」
「媽?全天下有你這樣當媽的嗎?」
我諷刺地笑了笑,
「兩次了。因為你那所謂的兒子,我兩次失去了我的孩子。」
「從小到大,你就不喜歡我。有什麼髒活累活都讓我去做,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偷偷留給你兒子。」
「現在,他害死我的孩子,害死我的丈夫,你還要讓我原諒他。你的心怎麼可以偏到這種程度,怎麼可以這麼無恥啊。」
我媽目光瑟縮了一下,語氣也幹巴巴的,
「江度本來就是一個快死的人,現在還害得你弟要坐牢..」
「他坐牢是他活該!」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敲詐勒索,故意傷人,哪一項罪名冤枉了他?你從小就慣著他,不教他明辨是非的能力,寵得他剛愎自用,遊手好闲,什麼工作都做不好,隻會伸手管別人要錢。他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
我媽臉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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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江度做錯了什麼,我的孩子做錯了什麼。」
「憑什麼啊。」
「憑什麼因為他這種人..
心髒好像破了一個大洞,呼呼地往裡灌著冷風,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模糊了整個視線。
「我不會放過他的。」我抹了抹眼淚,眼神冰冷地看著她,「我會如實跟警察說,他是主謀。該承擔的責任他一分都不會少。」
我媽走了。
趙靜關上門,慢吞吞地給我倒了一杯溫水。
「你都知道了?」
「剛才你媽說江度本來就是一個快死的人,你一點都不驚訝。」
「你昏迷的時候聽到的?還是..」我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地板。
許久。
「我一直都知道。」
14
江度得了肝癌,我一直都知道。
全心全意深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細微的變化都能敏銳地察覺出來,更何況是對方生病呢。
當很少感冒的江度經常在廁所咳嗽,當他開始頻繁地吃「維生素」,我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但還沒等我調查,陳瑤就發來了微信申請,告訴我她懷孕了。
她給我的每張截圖都是真的,我拿江度的手機對照過。
但她應該沒想到我會去查驗孕檢單
檢驗醫師的名字位置偏上,正確的應該在下端。
孕檢單是假的。
紀念日那天,我意外發燒住院,偷偷拿了一粒江度常吃的「維生素」給醫生看。
索拉非尼,用於治療肝癌晚期。
那一刻我是什麼心情呢。
體表和血液都因高燒蒸騰著熱氣,心髒卻冷得像在冰窟裡封著,骨頭縫裡都滲出冰渣。
江度沒有出軌。
但是,他快要死了。
一開始我不能理解江度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找人演戲。
我挺生氣的。
所以當時去「抓奸」,我一氣之下提出了離婚。
可我並不是真的想離婚。
直到那晚,江度搬家,我蜷縮在沙發上,聽著時鍾嘀嗒轉動的聲音,看著他將屬於他的東西一點點地收拾好,因為孕期容易疲憊,我不小心睡著了。
朦朦朧朧,我似乎感覺身子被抱了起來,然後又陷入了柔軟的床裡。
其實一挨到床我就醒了,但我沒有睜開眼睛。
似乎有什麼湿潤的液體砸在我臉上。
我聽見他哽咽的聲音,「沒有我,你也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這麼做的理由。
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揉著,揪痛揪痛的。
我問我自己,如果他死了,我會不顧一切去找他嗎?
我給自己的答案是,會。可是,他希望我好好活著。
後來我又換位思考了一下,無力地發現,我可能會做出和他同樣的事。
原來,一切涉及到愛的相關命題,都是無解。
為了讓他安心,我們離婚了。
離婚後,陳瑤的微信號好像給了他,不難猜,因為「陳瑤」對我太關心了。
我不是一個喜歡發朋友圈的人,但為了讓他有機會私聊我,我天天發一些連自己都覺得矯情的文字。
我抑制住自己和他聊天的衝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打出他的名字。
但還是沒忍住逗了一下他。
我問他,「你養的小烏龜叫什麼名字。」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有個習慣,初中的時候他幫我罰抄了三百多遍物理學家「蓋呂薩克」的定律,所以現在取名的時候,喜歡以「蓋」字開頭。
他隨口編了一個:「蓋章。」
後來我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隻小狗。
小狗笨笨的,但是很可愛,跟他一樣。
我給它取名叫蓋章。
應該也是那天,他知道我懷孕了。
我在他走後,來到他剛才躲著的地方,發現了地面上一些幹涸的水跡。
我怔怔地站了很久。
他似乎變得很愛哭。
再後來,他搬到了我隔壁那棟樓。
我經常讓阿姨帶我下樓散步,希望能多多看見他。
偷偷看一看也行。
很快就到了跨年,我記得去年跨年的時候,我們在迪士尼看煙花。
他當時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大衣的兜裡取暖,低聲說,
「老婆,明年我要讓你在家裡也看到煙花。」
正發著呆,隻聽「轟」地一聲,我下意識看向窗外,煙花在撲簌簌下著大雪的雪夜裡炸響,點燃了整個夜空。
我的心奇跡般地安定了下來。
我想,他給我的承諾從來沒有失約過,他曾對我說,會一輩子陪著我,也許不會
是例外。
然後就看到了他給我發的微博截圖——
「願新年,勝舊年。」
他又找人演戲了。
這次我來不及生氣。
因為他的樣子實在是太令人心疼了。
化妝都蓋不住的蒼白臉色。
假發也不太適合他。
身形依舊挺拔,但明顯清減了很多,像是瘦了一大圈。
笨蛋。
傻子。
我一邊罵,一邊用手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我好想他。
真的,好想他。
尾聲
我弟被判了十五年,這輩子算是真的毀了。
我媽又來找過我幾次,但我都讓物業把她攔住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她。
趙靜後來告訴我,雖然那天醫生宣布了病危通知書,但後來他爸來了,帶著他轉院了。
沒人知道江度到底怎麼樣了,是死還是活。
外面下著小雨,窗外的雨意順著沒關緊的縫隙溜進來,我躺在床上,再次夢到了江度。
夢裡他穿著校服,很年輕,很健康,在籃球場上恣意張揚,正午的耀陽照在他身上,他突然轉過頭,對著我笑。
醒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手機。
四月一日,愚人節,也是江度的生日。
手機突然響了下,我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來海邊,有人想見你最後一面。」
強烈的第六感告訴我,這並不是惡作劇。
蓋章似乎察覺到什麼,湊過來蹭了蹭我的腳尖,他已經長的很大了,有時調皮起來我都抱不動他。
我給他套上牽引繩,「乖,媽媽帶你去見爸爸。」
到了海邊,太陽剛好從海平面露出半張臉,海浪沿著海邊輕輕拍打。
看著長椅上那道瘦削的熟悉身影,我沒有繼續往前走,竟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蓋章興奮地衝著前面「汪」了兩聲。
那人似有所感,轉過了頭。
四目相對。
江度朝我伸出雙手,笑了笑,「老婆。」
仿佛和夢中那個意氣風發又溫柔的少年重疊。
我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江度對狗毛過敏,我打算把蓋章栓在不遠處的另一把長椅上,但江度對我搖了搖頭,「沒關系。」
蓋章也很乖,沒有一股腦地往江度身上湊,隻是不停地朝他搖尾巴。
我和江度並肩坐在長椅上,氣氛忽然陷入了沉默。
「它叫蓋章。」我先開口,「這幾個月它一直陪著我。」
「很不錯的名字。」江度歪頭看我,「誰取的?」
我呼出一口氣,狠狠抹了把淚,「一個大笨蛋。」
江度挑了挑眉。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頰,明明來的時候想了很多,也準備了很多話,這會兒卻隻說出來一句,「疼嗎?」
被用刀子扎的時候疼嗎?化療的時候疼嗎?
江度隻是看著我,忽然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輕輕說了一聲,「疼。」
我壓下心髒那股綿密的刺痛,眼角泛紅地看著他,「對不起,孩子沒保住。」
「不是你的錯。」江度眼圈也紅了,他把我摟進懷裡,「是我沒保護好你。」
他太瘦了,骨頭咯得我很疼,但我卻拼命把腦袋埋在他胸膛,嗅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江度,我好想你。」
「我也是。」
江度聲音有些啞,「我和陳瑤是假的,那條微博也是假的,我愛的人隻有你。」
我輕輕「嗯」了一聲。
「老婆,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醜?」
我摸了摸他的臉,眼淚又流了下來,「很帥。」
「老婆,你現在怎麼這麼愛哭啊。」
「哪有。明明是你更愛哭一點。」我掰著他冰涼的手指頭,「你自己數數看,你之前都偷偷哭了多少次了?」
「搬家的時候要哭,離婚籤字的時候要哭,知道我懷孕了也要哭。」
「還有高中的時候,班主任懷疑我們早戀,要把我倆的座位調開,你一本正經地告訴老師,說不會影響學習,還會幫我把數學成績提上去。但老師還是沒同意,你眼睛就紅了。」
「還有畢業晚會那次,我唱了一首英文歌跟你表白,你眼睛也紅了。」
我一條條回憶著,感受到江度的腦袋慢慢靠在了我肩膀上,手指頭好像也變得僵硬了很多,心髒好像被圍剿,再次血肉模糊。
「明明愛哭的人是你。」
我不斷抽噎著,「是你.…」
「老婆,別哭。」
「我沒哭。」
「老婆,我不想離開你..!」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虛弱。
「那就永遠別離開我。」
「我不想死..!
我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想死。」他聲音很輕,卻透著濃濃的不甘心。
「我想陪你去旅遊,去聽演唱會,去做極限運動,去做...很多你想做的事。」
「蓋章,照顧好媽媽。」
蓋章汪了一聲,像是悲鳴,又像是承諾。
「老婆,給我唱最後一首歌吧。」
「你...想聽什麼..」
「你跟我表白,唱的那首。」
我牽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握。
太陽已經升起,深沉的大海透出了明淨,陽光灑在江度的側臉,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TYouarenotalone你不會孤單
ForIamherewithyou我永伴你身旁
Thoughwe'refarapart不管天涯海角
You'realwaysinmyheart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