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他一把抓住我的拳頭放在胸前,禁錮住我的掙扎,認真地看著我。
「沒關系,這點疼,我忍住了。」他說。
我愣。
他見我沒反應,禁錮著我的手又緊了緊,仿佛進一步說明般:「見到你我就不疼了,真的。」
我……還是沒反應。
我不知如何反應。
他的眸光清澈,認真,坦誠。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撲通撲通,好像訴說著這種陌生的悸動。
但是我要怎麼回應他呢。
我的腦袋甚至沒有辦法認真思考。
所以我跑了。
我甩下一句「我去拿些金瘡藥」之後。
便慌亂地跑了。
一直一口氣跑到冷宮的牆角我還沒鎮定下來。
腦袋裡翻來覆去隻有他認真的神色,還有那句直白的話。
不管我怎麼深呼吸一個念頭還是不受控制地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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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是因為我哭所以安慰我。
還是因為喜歡我呢。
17
心不在焉去房間裡取了藥,整個過程中不斷思索,說不定是自己理解錯了,他說這話或許隻是安慰我。
可是心裡又忍不住想,萬一他真的是喜歡我又如何呢?
朦朧的感情裡是暖昧不清和驚疑不定,我感覺自己越發焦慮了。
所以我往回走時便決定,要向他問清楚,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給自己打氣,結果我帶著藥回去之後,他卻先開口了。
「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別在意。」
別在意?
我皺眉。
所以剛才讓我的心怦怦直跳的話是隨便的話嗎?
是不需要在意的話嗎?
糾結了一陣的事便這麼含糊過去,我不僅沒有感覺到絲毫的輕松,反而心裡生出被戲耍的怒意。
我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上藥。
他看向我,表情多了幾分小心翼翼:「你這是..…生氣了嗎?」哦,是的。我心裡想。
「沒有。」我說著。
手上用力一扯繃帶,他立刻一陣哀嚎。
我被他這誇張的反應嚇了一跳,頓時又心疼起來。
人家這可是受了傷也來赴約呢,自己這是生哪門子氣。
可是情緒就是不受自己控制,好像自從他出現,我便不能控制自己了。
好煩。
煩躁的我忽然抬手拍他肩膀一巴掌:「誰讓你傷沒好就亂跑!」他神色委屈,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也是默默地將傷口細細包扎好,惡狠狠威脅他:「在傷好之前不許過來了!再來的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就見他十分懊惱地嘆了口氣,不情不願地應允了。接下來一段時間他果然沒有再來。
但是我已知道他是因受傷才沒來的,心情並未像先前一般失望低落,反倒是換成了牽掛。
我時常掛念他,也不知他傷好得怎麼樣了。那日,冷宮中發生一件大事。
將我從小養大的一位娘娘因為感染了風寒,沒多久便病入膏肓。那娘娘我喚她「書姨」,對我來說是相當於母親般的存在。
聽說當年我的母妃臨終之時,拼著最後一口氣將我委託於她。
她因這個承諾在冷宮這個地方,與其他廢妃一起,將我養育了十四年。
平日裡她的身體便總是不好,這次風寒,她終究是熬不住了。
她走時我與冷宮中其他娘娘們都圍在她的床前,她拉著我的手說了最後一句話:「綾華,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呀。」
一定要逃出去。
逃出這華麗的囚籠。
我看向其他人,她們的目光中除了悲戚,還有死寂。
我知道,她們每個人都想逃出去。
可是事情哪會有這麼簡單呢。
自打她們進宮之日,便再無可能出去。
她們心裡是清楚的。
但是我不一樣。
我自出生之日起便是在囚籠之中,對於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幻想。
我隻是從她們的眼神中,從她們的話語裡感受她們對外界的渴望。
就好像一種寄託,她們一遍遍地告訴我,綾華,有機會你一定要逃出去。
而對於她們自己,卻早已是放棄。
「綾華,這就是她的命,在冷宮熬了這麼多年,她這是解脫了。」
「綾華,我們這些人,活著也如同行屍走肉,倒不如死了幹脆。」
「綾華,人這一世能夠相遇,靠的隻不過是淺薄的緣分,你也不必過分傷心。」
冷宮中其他娘娘安慰我。
她們都是平靜地對待這件事,隻有我一個人嚎啕大哭。
有時候我會想,這是有了怎樣的經歷才會讓她們連對待生死都這樣麻木。
她們每個人在來到這冷宮之前,活得又是如何燦爛呢。
18
書姨的屍體很快被太監們運出去,這件事便這麼了了。
除了冷宮這些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又過了一些時日,我的情緒也稍稍穩定了下來,生活回到了原本的軌跡。
那日我像往常一樣來到桃花樹下,從懷裡掏出一支白玉簪子。
這簪子是書姨的遺物。
簪子曾經斷過,上有明顯的裂痕,卻被仔細鑲好。
以往我時常見她一人對著簪子發呆,偶爾興致來時,她經常同我說她的身世。
我還記得每到這個時候,她如死灰的眼睛裡總會綻出星星亮光。
「我在宮外有一個深愛的少年郎。
「他名喚許褚。
「這簪子是我們二人的定情信物。
「我爹將我送入宮中之時,他在我們府門跪了一夜。
「最後是我衝出去,對他喊忘了我吧,將簪子摔在他面前。
「他失魂落魄地走後,我又將簪子一點一點撿起,於是就成了這個樣子。」「那後來呢?」我好奇地問。
她用又哭又笑的表情看向我:「我不知道啊。
「我隻知道自己終其一生,可能無法再忘了那個少年郎了。」她的眼淚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想到這個場景,我心中止不住遺憾。
心裡想那該是怎樣的心動,才會一輩子刻骨銘心。我握著簪子嘆息。
頭頂忽然被敲了一下。
我仰頭,見他俯著身在我面前,陽光從他背後射過來,逆光中,他的笑容是那麼耀眼。
「想什麼這麼出神?」他問。
「你腿好了?」我瞬間欣喜起來。
他像傻瓜一樣在我面前蹦蹦跳跳翻跟頭:「看到了嗎,已經完全沒事了。」
我也對著他傻笑。
他這才停下,走過來摸摸我的頭,問:「方才在想什麼那般出神?」
他這一問勾起了我的心事,我心情瞬間又不好了。
拉著他坐到我身邊,我將書姨之事告訴他。
他聽完也是一番惆悵嘆息。
我用手胡亂拔動落到地下的桃花瓣,隨意地開口問他。
「韓濯,你說,喜歡一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能讓人這樣記一輩子。」
我這話隻是心有感慨,並不期待他有所回答。
卻不想他忽然轉過身,望向我。
我能看到他泛紅的耳朵。
接著他伸出手將我固定。
在我驚詫的目光中,他湊過來,親吻了我的額頭。
「這就是喜歡,你感覺到了嗎?」他注視著我,問。
陽光下,他的臉很紅很紅。
我呆愣在原地。
忘記了呼吸。
我心裡想,如果說喜歡就是這種心髒跳動不屬於自己的感覺。
那我確實感覺到了。
他認真地看向我:「綾華,我就要隨祖父的大軍出徵了。
「等我出徵歸來,便向聖上請旨賜婚,你可一定得等我啊。」
桃花樹下,他的眸光是那麼亮。
「好。」我握緊了手中的簪子,給了他我的承諾。
書姨,喜歡一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現在,我好像懂得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了。
那個即使摔斷了腿也掙扎著過來見我的少年郎。
我恐怕一輩子,都放不下他了。
19
可是事情都不如我們所願。
幾個月過後,我從宮中小太監處打聽來消息。
輔國將軍大敗,且四處都在傳言,輔國將軍有通敵之嫌。
我父皇已經下令將他們全家老小押解入京。
初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我聯系能聯系到的所有人,可是所能做到的,也僅僅就是打聽消息而已。
聽說,父皇在輔國將軍府上搜出了通敵的密信。
聽說,他全族幾乎都被處斬。
聽說,他也即將被流放。
十四年,我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命運。
為什麼我隻是個在冷宮裡不受寵的公主呢。
我什麼都幫不上他。
他流放之日我攀上城牆,見他回頭望一眼,眼中隻剩恨意。
我知道,我們之間淺薄的緣分到此結束了。
殺他全家的人是我父皇。
血海深仇,靠什麼來抵消?
我淋著雨回去,生了一場大病。
修養了半月有餘才能下床。
冷宮裡的娘娘們都很擔心我。
她們尚不知我與韓濯的關系,隻當是我淋了雨才生病。
事到如今已成定局,我也不想再多談什麼。
我笑著跟她們說「沒事的」。
為了向她們證明,我如往常出去玩鬧,看起來生龍活虎。
但我心裡清楚,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沒有辦法再像見到他之前一樣了。
宮中又傳來消息,聽說輔國將軍死後,邊疆大亂,鄰國已發兵攻打。
可惜,我朝已無能夠抵御他們之人。
我父皇這才幡然悔悟,知道自己是中了鄰國的離間之計。
但是,現在已經晚了。
朝堂混亂,連帶後宮都緊張起來。
從宮女太監們來去匆匆的步伐中我看得出,這件事十分嚴峻。
父皇連續幾日大發脾氣,冷宮中又多了幾個觸了他霉頭的娘娘。
在這樣惶惶不安的氣氛中,朝臣們想出一個解決方法。
和親。
父皇終於想起了我。
聽說他當時讓內務府翻著冊子,發現宮中尚未成婚且適齡待嫁的公主,隻剩我了。
於是在那個夜色悽冷的夜晚,我第一次見到父皇。
他看起來心情好多了,畢竟已經找到了解決症結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