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是用來氣你男朋友的工具?故意讓他吃醋,讓他知道你在他心裡的地位,現在工具人要退場了,是嗎?」
我笑吟吟:「不愧是蕭總,一語中的。」
蕭賀川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抓起沙發上的西服外套,準備向外走,挺拔的背影此刻竟透出無邊的落寞。
隻是臨關門時,他面無表情地說:「等你找好新工作再辭職吧,暫時在策劃部待一段時間。」
我的「謝」字還沒說出口,他已經關上門,大步離開。
「謝謝你啊,蕭賀川。」我輕聲說。
其實,我還真不知道去哪裡,找什麼樣的工作。
畢竟,當今職場,我這樣的殘疾人太容易受到歧視了。
11
策劃部讓我見識到,真正的社會是什麼樣子的。
這裡人與人勾心鬥角,相互猜忌,每天說不完的內耗。
最開始大家以為我是蕭賀川派下來的心腹,對我十分客氣,但是當他們得知我是因為得罪蕭賀川才被流放下來的後,說話就陰陽怪氣起來。
我虛心求教:「張姐,這欄數據是什麼意思?」
張姐故作大驚小怪:「小葉啊,你可是當過總裁秘書的,不會連這點東西都看不懂吧?」
有男同事熱情地幫我:「葉緋又不是科班出身,不懂也正常。」
我正要表示感激,他卻突然伏在我耳邊,胳膊搭在我的肩上,隨意問道:「葉緋,你當年是怎麼突破重圍進了總裁辦公室的?要知道,自打蕭總上任,可從來沒招過女秘書,況且你這學歷,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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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指我耳蝸的體外機。
我後退幾步,才能隔絕開他難聞的口氣。
我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默默收起文件,準備離開。
張姐哼了一聲道:「還能因為什麼?你沒看出來嗎?」
說完,她故意向前頂了頂胸。
姿態做作又猥瑣。
大家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我坐在工位上,金豆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原來真正的職場是這樣的啊!
以前我有不懂的地方,都是直接敲開總裁辦公室的門問蕭賀川。
他那麼忙,回答問題言簡意赅,卻從不敷衍。
不會冷嘲熱諷,更不會趁機揩油。
讓我誤以為,整個集團都是互幫互助的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入得了蕭賀川的眼。
要知道,王特助是哈佛畢業的博士,秘書處的其他前輩至少清北畢業,絕大多數都是海歸。
隻有我,雙非本科。
還是個小聾子。
可能是蕭賀川看我可憐吧。
但是又不對,可憐的人那麼多,也沒見他對誰都大發善心。放眼望去,整個蕭氏大樓就我一個小殘廢。
哦,我知道了!
突然一道靈光,我想明白了。
就因為我拿不出手,蕭賀川才放心把我放在跟前。
他肯定以為,我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有膽量覬覦他,因為看不上,所以壓根不在意。
本來,想明白一件困擾多時的事情,應該感到通暢豁達的。
我怎麼,心裡發堵呢?
傅向言出現的時候,我正堵得厲害。
他攔住要下班的我,語氣陰森:「葉緋,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正一肚子火沒處發,就來個主動送上門的。
「小看我?那是你的問題,誰叫你狗眼看人低?」
「你!」傅向言咬咬牙,長呼一口氣,「算了,我吵不過你。葉緋,我本來早就想來找你的,今天才來,是因為我媽把我關起來了。」
「媽寶男也是值得炫耀的事嗎?」我挑眉。
「我剛放出來,就來找你了,葉緋,我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怎麼能不想?我們可是談了四年戀愛。」我深情道。
傅向言嘴角都翹起來了。
我話鋒一轉:「所以每次路過殯儀館,都以為死的是你。你今天突然出現,我還當是詐屍呢!」
傅向言的手都抖起來了:「葉緋,你說話這麼難聽,蕭賀川知道嗎?」
「知道啊!我那晚說你不行的時候,他就在旁邊聽。」
哎呀,最近鬱積在心口的火啊,全都釋放出來了。
這把應該不會乳腺增生了。
「葉緋,那晚的求婚,是我媽逼我,那女孩爸爸手裡權力大,對我家生意有幫助。我根本不喜歡她!」
「但你會跟她結婚,對嗎?」
傅向言心虛地望向別處。
「那你今天來找我做什麼呢?」
「緋緋,即便我跟她結了婚,我們之間也可以像以前一樣。我打心眼裡喜歡你,要不是你條件確實拿不出手,我哪裡用娶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傅向言大言不慚道。
「哦,我明白了。等你結婚以後,我們還可以繼續保持著地下關系。咱們之間才是真的愛情嘛,計較那些虛頭巴腦的形式做什麼?你還能給我數不清的錢花,我上哪找這種好事?」
「緋緋,你想明白了?蕭賀川是什麼身份,他更不可能娶你!我才是你能找到的最好歸宿。你能想通就太好了!」
傅向言得意起來,就差當場把「小三」的牌匾施舍給我了。
「啪!」我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過去。
「大傻逼!」我轉頭就走。
傅向言被我扇愣了,反應半天,惡狠狠地朝我喊:「葉緋,要是讓你同事、同學知道,你找到更好的靠山,就忘恩負義,踹掉給你做手術、給你交學費的男朋友,他們會怎麼看你?」
我身形一頓。
果然是朝夕相處的戀人。
知道我的軟肋在哪裡。
「傅向言,明明是你先出軌。」我緩緩轉身,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而且,我已經把你花的錢都還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葉緋,人工耳蝸30萬。15年前的30萬,跟現在的30萬,是一個概念嗎?
還有語言訓練的錢,如果耽誤了最佳時機,你現在連話都說不好。你覺得,這份恩情,你這輩子能還清嗎?」
我踉跄後退幾步,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心底湧上無盡的哀傷。
當年,我怎麼沒被那個酒鬼打死呢?
我這樣的人,還要浪費錢治療。
最後卻被要挾,拿一輩子來還債。
唇角扯起苦澀的笑:「傅向言,要不我把命給你得了,反正我也活夠了。」
傅向言嚇得睜大眼睛,他竟有些慌亂,話都說不溜了。
「葉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不想失去你,我太愛你了,我想把你留在我身邊。」
「這輩子就別想了。」我的臉上現出看透生死的淡然,語氣淡漠,「我命就在這兒,你什麼時候想來取,說一聲,我都不帶猶豫一秒的。」
傅向言被我嚇住,伸手想碰我卻不敢。
我一把扯掉耳朵上的體外機,拋進垃圾桶。
世界歸於安靜,想聽的,不想聽的,現在全都聽不到了。
傅向言真的著急了,他跑向垃圾桶,一向愛幹淨的人,此刻什麼都不管不顧,忍著惡臭翻找起來。
我懶得看,決然離開。
12
傅向言將耳蝸放在了我家門口,可我沒拿。
如果他提要求,我會切開耳後那道疤痕,把體內機也拿出來還給他。
他後來急哭了,顫顫巍巍從門下面塞紙條:【葉緋,我不敢了,你別這麼折磨自己。我以後再也逼你了。你這樣我心疼得想死。】
我把他的紙扔進垃圾桶。
沒了耳蝸,我隻能通過用手比劃、寫字,來跟人交流。
策劃部的人更看不起我了。
我反而內心平靜起來。
這好像,才是我應該待的世界,才是我應該受到的待遇。
但是某一天早上,當我到達辦公室的時候,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張姐被調到外地,那個曾佔我便宜的男同事被開除。
所有人對我又客氣起來。
他們討好地在我面前笑,想要表達對我的親近。
我寫了張便籤貼到電腦上:「不用憐憫我。」
他們訕訕地笑著離開。
直到快下班時,有個剛畢業的小女孩遞給我一張小紙條:【小葉姐,大家不是憐憫你,今天總裁辦公室來了人,之前為難過你的人都被處罰了。你有人罩著,大家都羨慕你呢!】
我眨眨眼,寫道:【誰來了?】
【王特助,以後再也沒人敢跟你說難聽的話了。】
王特助啊,他是蕭賀川的左膀右臂。
是蕭賀川讓他來的?
我都那麼氣蕭賀川了,他還叫人護著我。
他幹嘛對我這麼好?
我好自責。
明明對傅向言說多難聽的話,我都不帶後悔的。
可是想到那天故意氣蕭賀川的話,我就感到無地自容。
估計除了我,沒人敢那麼對他吧。
那女孩又寫了一張過來:【小葉姐,你最近氣色不太好。去醫院看一下吧。】
我最近確實狀態不佳,不想吃飯,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想做的事情轉頭就忘,夜裡總被噩夢驚醒。
那就去醫院看看吧。
活好今天,跟死在明天,好像並不衝突。
13
【你懷孕了,拿著化驗報告直接去婦產科1號診室,我跟江醫生打好招呼了。】
面前的女醫生在紙條上寫了這段話,她長得慈眉善目,看向我的眼神裡充滿心疼。
我整個人都蒙了,我竟然懷孕了?
那一天一夜的瘋狂,我有了蕭賀川的孩子?
【可我那兩天是安全期,我以為不用吃藥。】我寫道。
【傻孩子,安全期不代表絕對安全。】醫生回。
我稀裡糊塗地敲了敲婦產科1號診室的門。
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醫生抬起頭,竟然是蕭賀川的朋友?
就是那晚蕭賀川帶我去打招呼的那位。
他眯了眯桃花眼,笑起來,口型說的是:「是你呀!」
我點點頭,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擺擺手。
他愣了下,收起玩世不恭,問道:「你聽不到?」
我點頭嗯了一聲。
他拿過我手裡的報告,然後在便籤上寫:【孕7周,準備留嗎?】
這是蕭賀川的孩子,當然不能留。
別說孩子,要是被蕭家主母知道,我的命大概也不用留了。
我搖搖頭,寫道:【不留。】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錯愣,隨即寫道:【用不用回去跟男朋友商議一下?】
我平淡地搖搖頭,在紙上寫:【不用商議。】
他默了片刻:【如果不想留,越早手術對身體康復越好。】
【今天吧。】我直接寫道。
他沒想到我這麼堅決,竟有些哭笑不得:【很少見到這麼冷靜的。那我給你開個住院,明天手術。】
他刷刷地寫起來,將一張住院單交給我。
我低頭看,在看到他的籤名時,突然愣住。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反復打量這眼前長相俊美的男人,顫顫巍巍寫道:
【你叫江憶年?】
他對我的反應不解,寫道:【我媽給我起的,不好聽嗎?要不我改一下?】
我緊緊盯著他的臉看,沒看到任何異常。
然後寫道:【有一個人,從我9歲的時候就開始給我打錢,對方賬戶名叫江憶年。】
剛寫完,我搖搖頭,否定了腦子裡的想法,怎麼可能呢?
資助我的一直是傅向言啊,他的網名就是「憶年」,我真是糊塗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將上面那行字劃掉,重新寫道:【應該隻是重名,打擾了。】
我剛站起身,江憶年醫生卻一把摁住我的肩膀。
他在紙上龍飛鳳舞:【你是那個叫葉緋的聾啞女孩?】
他寫完,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撕掉重新寫:【你是在XX福利院長大的葉緋?】
他果然認識我!
淚水奪眶而出,我蜷著身體,哭得不能自已。
一直以來,傅向言都聲稱他是那個給我聯絡國外醫生做人工耳蝸的人,他還找人給我做康復訓練,後來,他每個月都給我打生活費、學費,一直到我大學畢業。
傅向言的網名正好能對上打款人的名字。
可我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因為他好像對人工耳蝸並不了解,每次說起來總會轉移話題。
我以為他是不想居功自大。
原來,根本不是他!
我哭得肩膀顫抖,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與我有著微弱的血脈牽連,我一直在苦苦尋覓,想要找到他,證明自己不是無根之木。
今天,我終於找到了他。
像斷翅的鳥兒找到那個永遠不會嫌棄她、不會丟棄她的歸宿。
江憶年,他將我從無聲的世界中拯救出來,連續資助我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