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我可不再是你的師父了。」
他夾著嘲諷的聲音在空間中捱地長,明明好聽,可就是讓人心慌。
所以他掐著我的下巴把我的頭抬起來的時候,我一瞬間抖了下。
「怕什麼?」
「.....」
「你有種給我下那種藥...」
「現如今倒不敢認了?」
我對上他的眼,他的雙眸總是清冷,無情無欲卻偏含著嘲諷。
身為三界之巔的仙尊,被他眼裡最看不起的妖道玷汙,他大概可勁地想整死我了吧。
果不其然,當他掐著我的下颌給我灌下什麼的時候,我甚至以為那是什麼奇毒,能讓我瞬間暴斃。
可現實……卻比這更殘忍。
「合歡宗宗主獨門的情毒,還是幾年前那女的強塞給我的,我還真沒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場。」
他湊近我跟我說話,而此時我體內猛地升起股燥熱,連帶著他就是稍靠近些,都能讓我心神大亂。
我伸手想拽他的袖子,鐵鏈響起一陣碰撞,他任由我拉著,卻不再靠近,立在那像是無聲地嘲諷我此時的醜態。
欲望肆意生長,我看不清眼前的人,而他說的一個字都能勾得我心神恍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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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毒和你們魔界的毒比起來,哪個更厲害呢?」
「謝,謝長辭….」
「嗯?」
「給……給我……」
對於我來說,如今的謝長辭就像一塊救我於火熱的冰,蝕骨的麻痒於體內蔓延,
我本就非能忍的性子,此時更是什麼也顧不住。
像是拿著塊晶瑩的糖果勾引嘴饞的小孩,可他偏什麼也不給。
「求求我?」
「求你求你,放過我吧……太難受了……謝長辭……!
我話都說不完整,腦袋一片散亂,手中拽著的那片白色衣袂像是唯一的希望,可他毫不留情地給抽走了。
「這毒若無人替你解,藥效過後大概能散你一半修為,看你自己造化了。」
我的視線模糊,看著那片白色的影子走遠,使了勁掙扎,激起鐵拷一片撞擊聲,這種感覺不疼,卻如萬蟻蝕骨,一點一點消磨我那僅存的理智。
到最後……什麼都不會剩的。
「我不明白。」
恍然之間開口,卻覺得身體被燃燒殆盡,我盯著那抹白色的身影,明明和這周身的環境產生如此強烈的反差,卻又如此契合。
「我不明白我做錯了什麼,我就是不想殺人啊,為什麼一個個非得逼著我去做,為什麼我這種妖的歸宿,就非得是做惡事呢?」
「我明明比那些妖努力,比那些人努力,為什麼上天就不肯眷顧我呢,為什麼——」
「……謝長辭你告訴我為什麼……」
「....」
那抹白色的身影停住了,然後回身,堪堪在我面前蹲下,剛好能與被那藥折磨得不成樣子的我對視,又不至於被我撓到。
「因為你很沒用啊。」
他聲音清冷,我卻聽得不甚清晰,滿腦子都是謝長辭謝長辭,每一個字都勾得我骨子裡泛痒。
「明明墮了魔道卻不願屠戮,就跟修了仙卻抑制不住那顆殺心一樣……很慘,對吧?」
他伸手勾掉我臉頰旁的淚珠,我卻被突這如其來的觸碰引得一顫,似乎是有趣於我的反應,他的手反而沒有離開,沿著我的下巴,輕輕地在我嘴角摩挲了下。
太……近了。
我望著他那張薄唇微翹,偏無端地勾引人,我腦中的引信啪地點燃,不管不顧就吻了上去。
他沒動,任我吻著,我的手被困住,鐵鏈敲得心神紛亂。
此時的他於我是沙漠中的甘露,亦是無邊黑暗中恍惚的光。
而那抹光的頭一偏,轉瞬即逝。
謝長辭直起身來,垂著眸看我,音一如既往地慢條斯理,卻染上點暗澀的啞。
「上次你問我神仙也會動情……」
「那妖呢……會動嗎?」
「..」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轉身走了。
我看著那扇大門合上,掩住門外僅剩的光,欲火燃燒著五髒六腑,我偏不能自制,卻突然覺得有些荒唐。
謝長辭這人……
...真記仇啊。
8
門再次開的時候,是第三天正午。
他說的剛剛好,藥效過了後還真就散了我一半修為,我一點點檢查內力,隻得苦笑。
這波啊,這波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陰暗的內室驀地照進光,我的眼睛一時半會還受不了,勉強適應了,才瞧見來人。
是小花,那天拿捆仙鎖叫我投降的「曾經的好朋友」。
我剛想作聲,她猛地竄過來,手指頭抵著我唇,叫我不要發出聲音,然後湊近我耳朵,一字一頓。
「我是來救你噠。」
她邊說邊幫我解開捆住手腳的鏈子。
「那天師傅和我們就想救你來著,礙於當時還有其他門派的人在場,隻得想辦法把你弄回去再說,結果長辭師叔橫插一腳….」
「嘶,小廢物姐姐,你身上怎麼全是傷?師叔幹嗎下這麼狠的手呀……」
其實那是我自己掙扎的時候造成的,我隻有不斷制造疼痛,才能短暫地抑制住那難耐的欲望。
「為什麼要救我?」
她蹲在我面前。
「因為小廢物姐姐你是好人呀。」
「我其實是隻妖。」
「可是比某些人都要好。」
「.….」
「師父說小廢物姐姐一看就是有善心的好孩子,幫他種花遛鳥,自從有了你,他們老大哥鬥地主再也不會三缺一了,有事沒事還能吸引長辭師叔的火力……」
「....」
希望你們知道了我不僅給謝長辭下了藥,還把他給強了之後,也能這麼認為。
她把一個包裹塞給我,然後給了我一個镯子。
「快把衣服換上吧,我順了點藥,都放在這儲靈镯裡了。從這條道往前走,小廢物姐姐,我們門派不收妖怪,所以,隻能就此別過啦。」
「..」
我回頭看她,她朝我笑了下,恍然之間某些回憶突然湧現,我才想起我在這個門派裡也曾作為「人」而活著。
算了,也罷,就此別過。
估計再也不會見了吧。
9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謝長辭的藥散去了我一半修為,我重回魔界後隻得重新修習,其實遊山玩水也過得逍遙,魅妖姐姐說我沒心沒肺,居然也沒把謝長辭當仇人。
我說姐姐,我也想把他當仇人啊,可我揍得過他嗎?
可比起魔界的一片祥和,仙界那邊據說是腥風血雨,這些年,門派之間的鬥爭就沒怎麼停過,這次卻是真正的大動幹戈。
不過仙魔之間還隔著個凡界,消息都不怎麼靈通,我也隻是在茶館當說書聽,圖個樂子。
那天我在茶館直挨到說書的講且聽下回分解,才無所事事地往家裡走。
哦對,上次我幫山羊老奶趕跑了來偷她雞的黃鼠狼,她今天送了我隻雞當謝禮。
所以我提著隻雞往家走。
可我遠遠一看我家門口有什麼,差點沒把手中的雞給甩飛出去。
其實家門口躺了個渾身是血的人,在混亂魔界也不算啥能把妖嚇半死的事,但那個血人有張謝長辭的臉,就另當別論了。
我第一反應是謝長辭千裡迢迢找上我來繼續報復了,第二反應是就算再怎麼千裡迢迢他也不可能傷成這樣。
他傷的..…太重了。
重到我現在衝上去給他一拳,就能報大仇了。
印象中的他好像都是一襲白衣不染分毫,而現如今哪還有什麼白衣,他的血都已把衣袂染盡大半,身上光裸露的肌膚遍布傷痕。
什麼東西能把謝長辭傷成這樣?
我腦海裡完全沒有這個概念。
他還有意識,見到我的時候立馬直起了身,明明本該狼狽不堪的人,可他的眼睛太亮了。
是鮮明的仇恨和憤怒,還有望向我時隱藏得很深的孤注一擲。
被那雙眼睛盯著的時候,我感覺我的靈魂都跟著晃了一下。
他抓著我的衣領,死死地盯著我。
「告訴我,怎麼最快地墮入魔道?」
??
「什麼?謝長辭?你要幹什麼?」
我都快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你別管,我就問你,怎麼墮入魔道?」
「為什麼要….」
「你就告訴我行不行?!」
他突然朝我吼,有一瞬間我倆都愣了下,他低著頭,四周的空氣安靜得折磨人,我聽到他的聲音慢慢地變低,啞得不成樣子。
「我就隻認識你這一隻妖了..
他後面還喃喃了一句什麼,我聽不清,因為他直接閉上了眼,頭靠在我的頸窩,我喊了幾聲他的名字,沒有應。
我探了探,還好,有鼻息。
我隻得把他拖進家裡,放床上,正好山羊老奶送了我隻雞,我就把它燉了。
搞完一切後,我摸著下巴看躺在床上的人,都落魄成這樣了,那張臉還是頂好看,眼睛闔起的他無端少了些攻擊性,倒像是個正兒八經的謙謙君子。
如果這個君子不會在睜開眼後第一件事就是抓著我領子喊:我要入魔我要入魔……就好了。
嘆了口氣,我出門去找魅妖姐姐。
10
魅妖姐姐絕對是我的朋友裡最了解仙界的人,因為她闲得沒事就喜歡勾搭小道士,給人家什麼禁忌都破個幹淨,再晃蕩著腰肢說就你那點定力也配和老娘在一起?
「喲,什麼風把小川吹來啦?」
她朝我招招手,我坐了過去。
「仙界是不是……挺不安穩的最近?」
她瞧我,挑挑眉。
「你知道啦?」
「知道什麼啊。」
「就你以前待過的那個門派……」
「覆門了。」
「.....」
我知道就憑謝長辭那樣子,青崖派會很慘,但沒想到慘成這樣。
「你也知道,仙界那群虛偽的,成天追求什麼長生啊,天道啊,什麼仙界大統啊……」
「青崖派出了個絕世寶物,能鎮仙界,逆天改命。可清崖派那群人拒不上交,這不就幹起來了,幾十個門派一起圍剿青崖派,大火燒那山頭都燒了幾十日,就饒是這樣……」
「謝長辭據說一人把十幾個門派的弟子及掌位重創,還逃了出去。」
「....」
「怎麼,他受傷你心疼?」
她猛地湊近我,長睫毛撲閃,滿臉玩味地看我。
我回她一個耿直的微笑,打個哈哈,把話題繞過去。
不過……
11
我回家的時候,謝長辭已經醒了。
他倚著半邊牆坐著,傷口完全沒有處理的痕跡,衣領敞開,從鎖骨那望去,全是道道半結痂的傷痕。
眼睛倒是直直地望著我。
我嘆了口氣。
凡人這樣子我都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跟我有交集的謝長辭。
家裡還留了點草藥,我拿著給他上,我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任由我擺弄,空氣很安靜,爐子裡的湯嘟嚕嚕地沸騰著。
突然我聽到他的聲音,又啞又低。
「路天遊……死了。」
路天遊,就是他的師兄,靈山仙人的名字。
我抹藥的手頓了下。
「他還說他想要青崖派在他手中發揚光大,結果...呵,滅門了。」
「青崖派上上下下一千三百多弟子啊,無一幸免….」
「那麼多人,我殺他們的仇人都殺不過來...」
「說到底,變成這樣……不就是我不夠強嗎?」
「謝長辭……」我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喊他的名字。
「我隻要那些膽敢動我同門的人去死!」
「入魔也好,」
「封了心智也好,」
「廢去一身修為也好....
他那雙眼睛死死地看著我,我突然看見了這個人隱藏的很深的絕望和脆弱,那大概是一把燎原的火,他有著把自己燒死也不會甘心的執著。
啪!
連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我居然扇了謝長辭一巴掌。
空氣有一瞬間像是被撕扯開來,他沒動,發絲散開遮住了他的眼,半晌,我聽到他一聲極淺的笑。
「小廢物,你也看不起我這種人啊,是不是?」
他抬頭看我,真的在笑,可我覺得好絕望,這樣笑起來的他,無端添著些被黑暗浸入骨子裡的豔。
「....
「我隻是覺得,你再這樣下去,成不成魔不一定,瘋倒是快瘋了。」
「是….…嗎?」
他歪頭看我,手指輕佻地勾起我的頭發,半晌手掌託著我的腦袋,俯身吻了我。
「那和妖魔雙休,能不能墮入魔道了呢?」
更於
謝長辭這人...…果然瘋了。
我手拍打他的腰,想要他放開我,沒想我這麼一掙扎,便聽到他輕輕嘶了聲,好像是弄到他傷口了。
他眯著眼看我。
「我隻是覺得,謝長辭……」我視線瞥向另一邊,「靈山仙人他們不會希望你這麼做的。」
「呵。」
又是這種陰陽怪氣的笑。
「為什麼不把那個絕世珍寶交出去呢,據我所知,你們不是那種會揣著寶物不放的人吧?」
「絕世珍寶?」他抬頭看我。
「如果我說那所謂的『絕世珍寶』是個人呢?」
什麼?
「你認識的,小花。」
「她是天犀靈玉轉世,可鎮仙界命脈。」
「..」
「被拿去鎮法,小花就會死,是不是?」
「死?」
他的嘴角勾起了點,眼睛裡卻偏夾著濃濃的嘲諷。
「靈魂永世不得安生,日日夜夜受惡靈侵擾,也算死嗎?」
「.….」
「謝長辭,你要報仇,帶我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