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落手起,我一簪子廢了程無雙的右手。
看著鮮紅的血從她掌心濺出,我才消了氣:
「敢動我的人和物,便拿一隻手作賠!」
「看看你有多少隻手能為你們的胡作非為作賠!」
在沈如琢的咆哮、程無雙的哭喊聲中,我抱著沈意頭也不回地回了院子。
任他淚水打湿了我的衣裳,我也沒有出聲安慰。
盡早看清,總比日後加倍受傷得好。
不該有的希望,就該早早死在萌芽裡。
14
為了補償程無雙,沈如琢拿他名下僅有的兩家鋪子,還有尚且沒有定下的世子之位做了補償。
程無雙轉身折了現銀,買成了錦衣華服,滿身珠翠。
她雖失了彈琵琶的右手,卻贏得盆滿缽滿。
「庶子又如何?不見得比不過嫡子!」
「等我兒子做了侯爺,還有什麼不是我的!」
我垂眸看路,並不理會她。
她卻來了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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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是說妾室沒有入宮的資格嗎?侯爺為了哄我開心,可是請了恩典,歲末,我便會入宮了。」
她真得意,那頭上的珠子晃得比月亮都明亮,隻是歪了些,反而不倫不類。
「這珠釵宮裡的娘娘也有一支,你如此招搖,是不怕衝撞了貴人嗎?」
「姐姐是眼熱侯爺送我了千金難求的珠釵?他可是刻意花了心思請人專為我打造的。姐姐不喜歡?我很喜歡呢,偏要日日戴著。侯爺歡喜,我也歡喜!」
「姐姐不歡喜?那便受著吧!」
「每日我看著手上的傷所受的委屈,姐姐都要嘗一嘗才是。」
看著她的得意我直搖頭。
不知所謂的人,最後也會不得善終!
沈如琢要帶程無雙入宮的消息傳來時,我便稱病給姑姑遞了帖子,不去趕熱鬧了。
除夕那日,我帶著始終悶悶不樂的沈意回了國公府。
父親母親何其高興。清冷的國公府似乎一瞬間便熱鬧了起來。
父親老了,曾經背過我的背也有幾分佝偻。
可他的愛,仍能頂天立地。
我的沈意被他高高舉起,一次又一次拋過頭頂,一次又一次穩穩接住。
鬧到累了,笑到酸了。
父親讓他騎在肩頭,一起掛燈籠,夠紅包。
「過完年,外祖帶你去騎馬!」
「我意兒骨骼驚奇,定是練武奇才。為父的銀槍無人傳承,便給意兒吧。」
「待你學會騎馬,外祖帶你打獵。西山的狐狸毛最柔軟,你外祖母和娘親,最愛拿它做圍脖。」
「待你再大些,外祖帶你去塞外看看。那是你祖祖打過的江山。」
沈意的眼睛始終亮晶晶的,坐在父親的腿上,問他大漠的雪,問他塞北的鷹,問他江南的水,問他郊外的花。
除歲時,沈意睡著在了父親的懷裡。
母親將我手拉著,一起看著宮裡的煙火。
「父親雖然老了,但一樣能為阿寧頂起一片天。」
「阿寧不必為難,想做什麼就去做。」
「不過是一個孩子,什麼樣的愛,我這老匹夫給不起。」
新年是新的開始,不該有眼淚的,可我還是哭了。
15
次日清晨,沈家的人便候在門外,求我急急回府。
可我偏要吃完早飯,又喝了茶,領了父母給我的大紅包,才悠悠然回去。
沈如琢焦急等在門外,求我入宮救他兒子和程無雙。
原是宮裡的白月光照到了程無雙臉上,照出了一張幾分相似的面貌,和同樣耀眼的發釵。
沈如琢愛妾至深,不惜寵妾滅妻,不要嫡子並得罪國公府的事兒,滿京皆知。
為避妾室鋒芒,連朝陽郡主也稱病沒有與侯爺共同入宮。
白月光如今是宮裡的雲貴嫔,最得寵,亦最得意。
她可以允許自己的背信棄義,卻容忍不了青梅竹馬愛上了替身,更不允許替身拿著那樣一張臉糟蹋她竹馬的名聲。
尋著問話的緣由留下了同樣震驚的程無雙。
她那支晃了我眼的發釵,成了她的原罪。
隨意找了個被衝撞了的理由,便將人罰跪在了人來人往的御花園。
雲貴嫔不是我,她是寵妃。
寵妃有寵妃的驕傲,她不要了的東西,也不許有人撿。
是以,她的發簪被當場摔碎,表明了她的堅決的恨意。
沈如琢著臉去求情的時候,同樣被她以「無禮」的理由也罰跪在了御花園。
聽說程無雙故技重施又暈倒了,可雲貴嫔沒有慣著她。
直接將人扣在了儲秀宮。
沈如琢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求到皇後宮門前,皇後身邊的姑姑問了一句「郡主可好?」便將沈如琢點醒了。
他耀武揚威肆意人生的開始,就是娶了我。
得罪了護國公又損了清名的他,在宮中四處碰壁,連誇他年輕有為的陛下,也不肯見他。
窮途末路的他,趕回來了府。
施施然來到我跟前,直勾勾盯著我看了許久。
久到茶碗換了一輪,他還沒開口。
我厭煩他厭煩得緊,便開了口:
「你想救她和她肚裡的孩子,我也不是不會幫!」
「有什麼要求你說!」
他聲音幹啞,語氣低沉,像是受了許多的磨難一般。
「我要沈意,和離!」
他瞳孔震驚,嗫嚅半天,才顫著聲回道:
「你……你計劃的?」
「為的,為的就是帶走意兒?」
沈意為沈家嫡子,若得不到沈家的主動放棄,即便我扔下萬貫家財,也帶不走他?
忍程無雙忍到今日,不過是為了母子不分離。
「宮裡的人等不了那麼久,還請侯爺盡早決斷!」
他捏著程無雙的那隻簪子,沉思良久:
「意兒……意兒……」
「他不要你了!本就是你偷來的,該還給我的。」
一瞬間,他像被響亮的耳光抽醒了一般,靠在門上,滿是震驚。
「你……你還在恨我!你要報復我?」
「至少,程姨娘肚裡還有一個,你早就選了他棄了意兒,不是嗎?」
「我..我沒想過....」
「有什麼關系呢!他像我一般,果決得狠呢。哪怕是今日,也不肯再回侯府拜見他祖父祖母。」
「與其留著意兒讓我與你們撕破臉,不如體面分手,和程無雙好好過郎情妾意的小日子。」
他沉思良久,久到我都快失了耐心,他才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好!我答應你!」
「立字為證!」
我進宮求見姑姑時,宮女見我來了急急忙忙藏起了慄子桂花糕。
我藏在寬袖下的雙手一剎那便抖成了一團,眼眶也紅成了一片。
慄子桂花糕,是阿景的最愛。
二皇子陸景淮,是長在我胸口的朱砂痣!
他本被宮牆圍住,要做一個端正克己的儲君的。
可他為了給我送熱乎乎的慄子,一次次翻牆而出。
哪怕被陛下發現,關在宮裡抄了三個月的書,一轉身就又翻進了我的院子。
「小阿寧,慄子固然好吃,可見想見的人,總要尋些借口的。」
欻欻的桂花像雨一樣,落滿了他肩頭,為他披上了一層金黃的光,也將那份香軟揉進了我的心裡。
真甜!
後來,我纏著母親教我做了慄子桂花糕,一次次捧著它跨過一層又一層的宮門,送到了他的手上。
「見想見的人,不該隻一人始終拿同一個借口!」
他咬著我的慄子槐花糕,耳尖一片通紅。
那時候我想,他如此羞澀持禮,洞房花燭夜,我該如何是好!
可惜,命運弄人,我終究沒有福分成為他的新娘!
姑姑摸著我滿是淚的臉,噙著淚:
「怎的如此心狠,七年都不來看姑姑了。」
「哥哥從來都說你很好,很好如何能讓自己瘦成這個樣子!」
七年之間,風華絕代的姑姑添了白發,生了皺紋,甚至隱隱帶了一絲暮靄沉氣。
隻那雙明到發亮的眼睛,和他……和他還是那般像!
我不敢進宮,也不敢面對姑姑,我總會想起他來。
他騙了我。
那年他帶兵出徵時,說來年院子裡的綠梅開花的時候,他便會回來了。
可盛夏剛過,那株被我精心照顧的綠梅便幹枯了。來年的他也隻剩了一副盔甲,被埋在南山下的皇陵裡。
我的少年郎,溫潤如玉的陌上公子,沒了。
他走了,也帶走了那個肆無忌憚到滿京城闖禍的謝寧。
因再無阿景跟在她身後四處賠禮道歉,為她收拾爛攤子了。
也無阿景讓她做簡單的自己,風風雨雨都由他擔!
我收起了驕傲,埋下了鮮活,活成了旁人喜歡的眾姝之首。
隻在他生辰那日,對月自飲,喝到爛醉,等他入夢!
可在沈如琢入了我的院子以後,他再也沒有來過了。
西涼的風很冷吧,可它太遠了,吹不進我的夢裡,我都快不記得他的樣子了。
「姑姑知道你苦,但如今,都熬過來了。為了意兒,要好好的。」
我收回思緒,握住腰間阿景送我的暖玉,笑了:
「姑姑放心,我會很好很好。」
好到他不擔心,也不掛念,早早進入輪回,去奔他的前程。
16
儲秀宮裡極盡奢華,那張與程無雙極度相似的臉上更加傲慢與張揚。
她看不上我,因為我連她不要的都抓不住。
可她又偏生嫉妒撿了便宜的我,每每眼神落在我臉上都如同帶著刀子。
「郡主管教不嚴,我替郡主管教了一二,郡主可還歡喜?」
我搖搖頭,將和離書遞到了她手上:
「且連自己都顧之不及,如何顧得上旁人。」
她詫異,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你竟輸給了她。」
「我輸給了我的孩子,從來不是她!」
「在我看來,她並不如你,為何你卻讓她騎在了你的頭上。」
我舒了一口氣,告訴她,薄情的男人往往拿著深情當擋箭牌,做盡了令人不齒的事。
這種人,我嫌惡心,不想要了,便主動讓給了別人。
她很可惜,那張和她一樣的臉,得了她得不到的人生。
她又疑惑,那人要的究竟是那張臉,還是那個賤人。
我笑著告訴她,因為那張臉動了心,想把白月光變成米飯粒兒。
「可後來他發現,溫柔乖巧、膽小可控、時時刻刻仰望著他的人,比你我,更慰藉一個得不到回應的薄情的男人。」
她沉默良久,想通了,才搖著頭命旁人將程無雙帶了上來。
一日不見,她面目全非。
「不愛她的惺惺作態,給了點兒教訓!」
「我亦是討厭至極!但沈家看重她,和她肚子裡的那坨肉。」
雲貴嫔笑得張狂,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
「還給他,還給他!咎由自取!」
最後眼角帶著一片湿潤,目光卻變得深邃:
「郡主可信,他,他們會遭天譴,會遭報應的。」
我莞爾送她孤獨的背影飄然離去。
天譴太難等了,而,事在人為。
17
將徹底失了驕傲的程無雙送回侯府時,國公府派了許多馬車,帶走了我生活過的所有痕跡。
沈如琢站在門口,獵獵的風帶起了他的長袍。
「雙兒,你可好?孩兒可好?」
他果真,將她放在了心上。
沈母卻氣急敗壞衝過來揪住程無雙又打又罵。
「掃把星,我侯府如何欠了你的。你讓我們聲名狼藉還……還….…」
她對失去了金飯碗的事說不出口,隻狠狠推搡了對方一把,捂著帕子抹眼淚:
「就不該讓你進門,就不該!」
「不過是個孩子,別的女人就不能生?非得要這個禍害!」
程無雙軟軟跌落在地,終於恢復了一絲神智,卻直視著沈如琢,決絕問道:
「你對我,從來隻是……隻是因為她?」
沈如琢抱她的手僵在了原地,一臉為難:
「如今我身邊隻有你了,往後好好過日子便好了,我心裡便隻有你。」
程無雙笑著流出了眼淚:
「好呀,好好過日子!畢竟,我肚裡還有侯府世子呢!」
她的神色何其癲狂,讓人生畏。
沈父的煙館茶肆皆被國公府收回,他在狐朋狗友面前失了面子,火急火燎趕到家,卻見我要走了。
他終於不再吊兒郎當,甚至擋在了我身上說起了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