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原本不理他,後來忍不下心,叫人給他打傘,都被他撵走了。
他就這麼跪了兩日,跪得國公夫人眼睛都哭腫了。
國公爺才終於答應了。
他立在檐下,長嘆道:
「造孽呀!
「你要退便退去吧,我也不管你了!這訂婚契,還有謝家姑娘的庚帖,都給你!
「不過,我可沒臉去見謝家人,你自個兒去吧!」
裴寂這才身子一軟,倒在水窪裡。
幾個小廝連忙把他扛回了房裡。
我也端了碗粥,去他屋裡候著。
他醒來後,瞧見我,咳嗽一聲,道:「柳兒,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辦到。」
我眯眼笑笑,沒有說話。
第二天,他休息好了,便帶著訂婚契,出發去謝家了。
他前腳剛走,我後腳便離了國公府,走小道直奔謝府而去。
15
謝家正廳,我阿父坐在主位上,板著臉,瞪著立在廳中的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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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退婚,叫我女兒怎麼做人?旁人會如何非議她,你可想過?」
裴寂面色不改,道:「謝小姐人品貴重,在蜀郡人盡皆知,怎會因我退婚便損了聲譽?」
我阿父憤然起身:「京城眾人是如何汙蔑她的,你當真沒聽到過嗎?」
裴寂垂眸,並不回應這話。
看來,他什麼都知道。
我爹撫了撫心口,痛心疾首道:「裴寂啊裴寂,我家靈犀究竟有什麼對不住你的,讓你一定要退婚不可?」
「謝小姐並無對不住我的地方。」
裴寂淡淡道:「隻是,我對謝小姐無意。侄兒性子桀骜恣肆,婚姻大事,不願將就。我已覓得良人,此生,無謝小姐無緣了。」
他眼神冷漠,是再沒得談的態度的了。
我阿父閉了閉眼,終於接受了這件事了。
「好,裴寂,你執意地要退婚,我也沒什麼話可說了,裴謝兩家世代交好,到了你這兒,也就斷了罷。」
他平息下怒火,從袖中掏出一疊紙,扔在了裴寂腳下。
「你的庚帖,還給你了。」
裴寂眉梢露出一抹喜色,隨即,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庚帖撿起。
又從懷中掏出了訂婚契和我的庚帖。
「這是訂婚契和謝小姐的庚帖,請伯父收回。」
我阿父冷笑一聲,道:「這東西是誰的,便由誰收回吧。」
說著,朝屏風後喊道:「靈犀,你出來吧。」
裴寂抬眸,有些驚訝。
我摸摸剛梳好的發髻,理了理新做的一身衣裳。
抬腳走了出去。
裴寂看向我,瞳孔一縮。
隻在片刻之間,原本那有條不紊的架勢,就亂了。
「柳兒?」
他瞪大眼,不敢置信。
我淡漠地掃了他一眼,道:「小公爺怕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柳兒,我是,謝靈犀。」
「你…..」
他臉色煞白,一時說不出話。
我阿父淡淡道:「靈犀,裴家的要與你退婚,如今,人家拿著庚帖找上門了,你可同意?」
「我有什麼不同意的?像他這樣的背信棄義、自私自利之人,本就不值得我嫁。」
我笑了笑,走到裴寂跟前,攤開手:「還請小公爺,歸還庚帖。」
裴寂慌亂地收回手中的庚帖,急道:「柳兒,不,謝靈犀,你一直,一直都是在騙我?」
「我騙了你什麼?你所知道的,關於柳兒的一切,有哪一句是我自己跟你說的嗎?」
「你?」
「庚帖,還我。」我懶得與他多言。
他從驚詫中回過神,眼眶忽地紅了,忙往身後藏庚帖。
「不,謝靈犀,我不退婚!」
我皺皺眉,一把奪過訂婚契和庚帖,盯著他,撕了個稀巴爛。
他望著那滿天碎紙,眼神逐漸地絕望。
我退回阿父身邊,冷冷地瞧著他:「裴寂,是你自己要退婚的,如今,求仁得仁了,你不高興嗎?」
他看向我,雙眼通紅,神色痛苦。
弄得我也有點難過了。
「裴寂啊,你說,對我並無情分,你說,我給你寫的信,古板木訥,毫無生氣。
「你可知道,那一封封古板木訥的信,是我寫了多少遍才寫出來的?
「我知道你是天之驕子,才華橫溢,怕自己寫得不妥當,惹你笑話,每一句話,都要推敲許多遍,才敢落筆,在你眼裡,卻一文不值。
「我自幼便以為,我以後一定會嫁你,雖沒見過面,卻真心地拿你當未來郎婿,每每聽聞京城天氣有變,都會擔心你熱不熱、冷不冷。
「那年你去塞外歷練,我為你做寒袍,熬夜熬得眼睛都快瞎了,結果呢?前幾日我整理的你的東西,竟沒有一件是我做的。我做的那些,都被你扔了,是嗎?
「你踐踏了一顆真心,如今,你也該嘗嘗,真心被揉爛是怎麼滋味。」
裴寂靜靜地聽著,後悔又絕望:「靈犀,對不起…..」
哦,知道自己錯了嗎?可是,晚了呢。
我深呼吸,平穩了心態,對門外喊道:「來人,叉出去。」
16
整個京城都亂了。
到處都在傳,小公爺裴寂為了娶一個丫鬟,不顧一切地去謝家退婚,退完婚才發現,那個丫鬟,就是謝家小姐本人。
裴寂他是什麼都沒了。
回國公府後,他就病倒了,至今未起。
這些事,是榮昌郡主傳出去的。
退婚那日,她就躲在屏風後面看熱鬧,裴寂病後,就數她笑得最開心。
幾天後,我在幽王府吃飯。
榮昌郡主還在笑那日的事。
「你們沒親自去,不知道裴寂有多狼狽,樂死我了,叫他高貴,叫他瞧不上我!」
她喝著酒,笑得臉通紅。
一旁的女客們也「吱吱」地笑,笑完,又瞧著我,說:「謝小姐,你可真厲害,你不知道,如今大家都在看裴寂的笑話,說謝小姐你手段了得呢!」
我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
那女子也不好意思起來,道:「對不住呀謝小姐,我們從前聽信謠言,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如今見著你,才知道你人這麼好..」
她說完,另外幾個人紅著臉道:「對不住……」
榮昌「嘖」了一聲,問道:「所以,這些謠言是從哪兒來的?」
離她最近的女主慌忙道:「我是聽秋秋說的!」
秋秋也慌了:「我是聽如意說的!」
大家都看向如意。
如意急了:「啊?我,我是聽我家廚娘說的!」
她一跺腳:「我現在就回去問問清楚!」
說完,拔腿就跑了。
謠言一事,追究了足有三日。
最後才弄明白,這謠言的源頭,竟是端王。
「我總算明白了,那年小叔叔去蜀郡,看見你伯父教你騎馬,回來順便跟家裡的下人說了一嘴。
「這下人又這個傳那個,叔叔傳嬸嬸、伯伯傳姨姨,每傳一次,就添油加醋一次,傳到最後,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榮昌一拍掌,咬咬牙道:「說來說去,都怪小叔叔,咱們去找他算賬!」
我連忙拉住她:「可別了,端王殿下哪裡知道會變成這樣。」
榮昌停步,拉拉我的手,問我:「被誤會了這麼久,你不委屈嗎?」
「委屈過,不過如今誤會都解開了,也就沒什麼了。」
「你脾氣了真好。」
她想了想,又道:「沒事兒,以後我常辦辦詩會,把京中所有人都請個遍,讓他們都看看,謝靈犀是什麼樣的人!」
「你有心了。」
我笑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不過,我以後不能去你府上了。」「為什麼?」
「我要回蜀郡啦,明天就要走了。」
榮昌一愣,眼眶忽地紅了:「你怎麼這麼快就要回呀?是不是不喜歡京城?我,我才剛剛有一個新朋友……」
「不是不喜歡,隻是待不慣。」
我撩開袖管給她看:「京城氣候幹燥,我受不住了,長了一身的疹子,昨夜,還流鼻血了呢,我得回蜀郡了。」
她瞅瞅我的皮膚,又瞅瞅我的鼻子,撇撇嘴道:「那好吧,謝靈犀,你以後再來京城,就當幽王府是自己家。」
「好。」
第二天,我阿兄護送我,出了京城。
還沒走上兩裡地,便叫一匹快馬追上了。
我本晃得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就聽見了裴寂的聲音。
掀開車簾,竟真是他,想了想,便叫阿兄停下來了。
「謝靈犀,你這是要去哪兒?」
他追上來,攥著韁繩,看著我。
他臉色仍舊蒼白,看來病還沒太好。
我淡淡道:「我要回家了,你追出來幹什麼?」
「你這就要走?」
他滿目頹敗:「靈犀,當初那退婚信,我並不是故意要掐著你生辰送的,隻是送信人走得慢了,晚了一個月。
「這幾日,我過得不太好,一想起你,便喝不下水,也吃不下飯了,心中全是後悔….」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鼓起勇氣,又道:「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讓我補償這一切?」
我有些不懂他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笑了,問他:「裴寂,你是不是有病?我戲耍了你,你不怨恨我嗎?」
他啞然。
很快地,他無奈地搖搖頭:「怨過,可是,後來想想,你能騙過我,這樣懲罰我,也實在聰明,便,更放不下你了....」
果真是有病。
「裴寂,我隻說一遍:咱們兩清了,你以後,好好地生活吧,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
言罷,便對阿兄喊到:「阿兄!走!」
馬車重新出發。
裴寂沒再動了,停在沙塵裡,看著我走遠。
直到那條路的盡頭,我探頭去看。
那一人一馬,仍像座木雕似的立在原處。
17
阿兄送我回蜀郡了,便又自個兒往京城趕了。
臨走前,我拉著他的手哭:「阿兄,這一走,又不知何時能見….」
阿兄嫌棄地推我:「夠了夠了,我不是每個月都給你寫信嗎?有什麼想的。」
「阿兄,其實有件事,我沒告訴你。」
「什麼事要說趕緊說,我真的要走了!」
「我把你喜歡小寡婦的事告訴阿父了。」
阿兄愣了。
「謝靈犀!你你你,你怎麼……啊啊啊!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事!」
他要瘋了。
我「嘿嘿」地笑道:「你猜阿父怎麼說?」
他瞪向我,又生氣,又想聽。
「怎麼說?」
「阿父說,隻要心地善良、人品貴重,寡不寡婦的,根本不重要,他不會管你的。」
阿兄眼睛一亮:「當真?」
「真,比金子還真。」
他不敢相信,一下笑起來,緊接著,連忙翻身上馬,打馬而去。
隻瀟灑留下一句:「好妹妹,我明年回來看你!」
阿兄走後,我被祖母罰跪了三天祠堂。
離家出走的事,就這麼過去了。
我原以為,我與京城的糾葛就這樣斷了。
直到半個月後,家中來了貴客,說是什麼定蜀大將軍,指名要見我。
我跟著祖母去了正堂,才發現,這位定蜀大將軍,竟是端王。
他立於堂兄,一身銀白甲胄,襯得他氣宇軒昂,威風凜凜。
我驚訝得直盯著他看。
「端王殿下?你這是?」
他輕笑道:「蜀地有亂,本王是皇上欽定的定蜀大將軍,有什麼問題嗎?」
我失笑。
隨即,目光落在他的披風上,越看越眼熟。
「你這個披風….」
他低頭看了看,雲淡風輕道:「哦,在塞北時撿來的,我看這披風做工細致,不忍心看它被人丟棄,便撿來,一直收著。」
我有些疑惑,怎麼這麼巧就被他撿到了?
端王笑看著我,又道:「做這披風的人,曾附有書信,言辭之間,可見關切情盛,我不忍心讓這心意落空,便幫人回信,請那位姑娘保重自己,也不知道她收到了沒有。」
我一驚。
「信是你寫的?」
當初,我還以為是裴寂回我信了呢,居然是端王寫的?
端王不語,隻靜靜地看著我。
我與他對視,臉一下燒了起來。
他收著我做的東西這麼些年,還回我信,如今,還來蜀郡找我。
莫非,莫非……
想到這兒,我臉更熱了,心中也偷偷地欣喜。
想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問他:「你要在蜀郡待多久呀?」
「說不好。」
他道:「若禍亂平定得快,一兩個月就要走;若慢,或許就不走了。反正,我的封地就在蜀郡。」
「哦。」
我說:「那恐怕快不了呢,蜀地多山,亂賊跑進山裡,是很難抓的。」
端王笑了笑,說:「那看來,我是走不了了。」
春日的陽光瀉進屋裡,灰塵跳動,好似在追逐嬉戲。
檐角上燕兒歡叫,叫得人心裡亮堂堂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