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不等我回什麼,轉身走了。
我就裝了一會兒委屈,就這麼好使?
好怪啊。
11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裴寂說了不用早起,我不能浪費了。
梳洗完畢,準備去裴寂院裡上值時,順便拿了一包瀉藥。
走了兩步,想起昨日被汙蔑的委屈,又回頭拿了一包。
上回買了那麼些沒用完,放著也是浪費,不如給裴寂吃。
讓他拉個三天三夜。
一開門,直直地撞上了一個人,竟是裴寂。
「小公爺!您怎麼在這兒?」
我吃痛地揉揉額頭,一邊偷偷地把瀉藥藏進袖子裡。
裴寂眼中血絲密布,像是沒睡好。
看見我,耳朵紅了起來,想起下了很久的決心一般,道:「柳兒,我一夜沒睡,還是忍不住來找你。」
我愣住,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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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深吸一口氣,看著我,道:「自從昨日在長公主府裡看你射那一箭後,我便一直心神不寧,腦中時時刻刻都是你當時的模樣,一想到你,便……我從未,對任何女子有過這樣的感覺。」
空氣一時安靜下來。
我好像聽見自己胸腔裡「怦怦怦」的炸裂聲了。
啊?裴寂,看上我了?
這…..不是吧!
我看著他,腦袋一片空白。
文遠突然跑了進來,邊跑邊喊。
「小公爺!我沒臉見人了!」
他跑過來,站在臺階下瞪著我們,眼眶有些紅:
「外頭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傳謠說您喜歡男人,說您在長公主府裡,盯著一個小廝目不轉睛,跟他拉拉扯扯,他們還說,還說我也是您自幼養在身邊的相好!
「我沒臉見人了,我還沒成家呢,這叫我怎麼做人哪!」
他說完,「哇」的一聲哭起來了。
裴寂看了看文遠,沒理他,轉頭盯著我。
「我的心思,不相幹的人都看出來了,你難道就沒有嗎?」
我當然沒有啊!
我昨日可是男兒打扮,我哪能想到他喜歡這樣的?
我撓了撓頭,忙道:「不對不對,小公爺,我隻是小丫鬟,您怎麼會對我……」
「我並不在乎你是什麼身份,我隻在乎自己的感覺,柳兒,我相信我的感覺,你就是我想找的那個人。」
他垂眸看著我,目光深深:「所以,你,是如何想的?」
我能怎麼想?我想死啊。
亂了套了。
裴寂也太直白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這樣一個,追求一見鍾情的人,可不就是跟著感覺走,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嗎?
我腦袋有點亂,一時沒想好下一步怎麼辦。
這時候,花姨匆匆地跑進後院。
「柳兒!有人找你!」
我與裴寂同時看過去。
花姨一臉焦急,道:「榮昌郡主來了,說要找小柳,我說我們府上沒有小柳,隻有一個叫柳兒的丫鬟,她說她就找柳兒。哎喲,攔也攔不住,柳兒,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我?我怎麼會得罪她?」
我忙跑下去,跟著花姨去前院見她,裴寂也緊跟在我後面一道來了。
一到前院,便瞧見榮昌郡主推開幾個丫鬟,衝了進來。
她眼眶通紅,雙腮掛淚。
見了我,定定地站住,一臉不願相信。
我不知道她來做什麼,心裡打鼓,走上前,福了福身:「榮昌郡主安好。」
她沒回,看著我起身,委屈落淚:「姑姑說你是個女的,我本不信,便來見你,沒想到,你竟真的是個女人!」
她哭得傷心。
我亦是心驚,原來長公主早就看出我是女子了,隻是沒揭穿罷了。
她抹抹淚,又道:「你既然是女子,為何要來招惹我,又為何還要收我的信物?」
什麼?招惹?心虛?
我瞧著她,心裡「咯噔」一聲。
想起她昨日與我說的話,看我的眼神,忽地明白過來。
我一直會錯了她的意。
她真拿我當男子了,而且,被傷到了。
當真是……亂了套了。
我有些慌亂,喉間緊澀,半天才憋出一句:「郡主,我,我不是有意的。」
「你這個騙子!」
她揚起巴掌,卻沒忍心落下來,一跺腳,哭著跑了。
我看著她消失在門口,腦中「嗡嗡」作響。
「柳兒?」
裴寂喚了我一聲,將我的心緒拉回。
我瞧了瞧他,平復了一下,才道:「我,我先回去冷靜一下。」
12
回放房中坐了許久,被花姨拉去吃飯了。
我腦袋裡有點亂。
一邊吃,一邊想。
想起榮昌郡主哭得那麼傷心,就吃不下去了。
我撂下筷子,往幽王府跑。
她昨日還替我說話了呢,我惹哭了她,總要道個歉,解釋清楚。
到了之後,幽王府的守衛卻說,榮昌郡主不許我進去。
我隻好站在門口等著。
一直等到天將黑時,端王的馬車路過。
他撩開車簾,瞧了我一會兒,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嚇了一跳,看見是他,老老實實地回道:「我想見榮昌郡主。」
他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
「進不去?」
我點點頭。
他收回手,從前面出來了,旁邊的隨從急忙跑過去趴下給他做人凳,他沒有踩,縱身跳了下來,四平八穩的。
也不問我為什麼要見榮昌郡主,便道:「我帶你進去吧。」
說完,就在前面領著我進去了。
這人還挺好的,就是愛裝深沉,我偷偷地想。
跟著端王進去之後,有人通報了一聲,我們便被領到榮昌郡主的屋裡去了。
她眼睛腫著,但沒在哭了,這會兒正在院子裡剪樹枝泄憤。
看見我,氣鼓鼓道:「你怎麼進來了?」
我「撲通」就給她跪下了,給她嚇了一跳。
「郡主,我知道欺騙了您,死有餘辜,可是,我絕非故意,昨日我以為您接近我,是為了故意氣小公爺,那碧玉簪,我也以為是您給我的酬勞,我真的不知道您的用意!」
她拿著剪刀,一時忘了剪枝,瞪著我,想罵,想了想,又好像沒那麼氣了。咬咬唇,問我:「那你為何要女扮男裝?」
我低下頭:「因為,小公爺隻能帶男僕進去。」
「那為何不能是別人,偏偏要你女扮男裝進去?」
她把我問住了,我想了想,道:「因為他原本的貼身小廝病了,他用得慣的下人,隻有我了。」
她目光疑惑,瞧著我,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你撒謊。」
她坐在石凳上,思忖片刻,道:「柳兒,你一個丫鬟,在哪裡學的射箭?我今日看你身姿卓然,周身氣質,不像窮苦人家出身的,你是家道中落,才入了國公府做丫鬟,還是說,另有隱情?」
她好聰明,我明白,我已經騙不過她了。她一個郡主,若想查,很快地就能查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她,坦言道:「郡主,其實,我並不是柳兒。」她驚了驚,但很快地恢復了平靜。
「那你是誰?」
「蜀郡,謝靈犀。」
「謝靈犀!」
她猛地坐了起來,雖有所準備,卻也沒有想到答案會是這個。
「你你你,怎麼可能?」
「我的確是謝靈犀。」
我挺直腰,微微頷首:「我是因為收到裴寂的退婚書,心有不平,便想來京城找他算賬,隻是陰差陽錯,被國公府的人認成了柳兒,我那時並無計劃,便將錯就錯,留在國公府了。」
榮昌郡主錯愕半晌,才終於想明白了整件事。
隨後,眼神一變,忽然看向端王:「小叔叔,你不是見過謝靈犀嗎?你怎麼沒認出來?」
端王一怔,看了我一眼,略帶歉意地笑道:「她要隱瞞身份,我也不好拆她的臺啊。」
「你跟她一塊兒騙我!」
我看向端王,不敢置信:「端王殿下見過我?」
端王嘆了口氣,道:「三年前我代父皇西巡,曾入過蜀,偶然見到你伯父教你騎馬射箭,隻是當時我不便公開身份,一直是扮作商戶在走動,所以你不曾注意過我。」
竟還有這檔子事。
原來他認得我。
難怪在國公府第一次見他時,總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點怪。
那這幾日,他都一直在暗中看我演戲,偷偷地笑話我吧?
我想到這兒,臉一下紅了。
榮昌郡主氣鼓鼓地把剪刀丟到端王腳下:「小叔叔,你太可恨了!」
端王笑了笑,沒動,也沒說什麼。
榮昌發泄完,看看我,遲疑著走了過來:「謝靈犀,你起來吧。」
我望著她:「你不氣了?」
「我氣什麼?我一回來,奶娘就給燉了一鍋豬蹄,我早好了。哎呀,你起來吧!」
她上手一把將我拽了起來。
這大概,是哄好了吧?
我松了口氣,從懷裡掏出那支碧玉簪。
「郡主,這個還你。」
她看了一眼,道:「還我幹什麼?送出去的,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可...」
「朋友之間就不能互贈信物了嗎?」
她臉紅了紅:「你收著吧。」
不知為何,心上的褶皺,這一刻都熨帖了。
我收下簪子,問她:「你會告訴裴寂嗎?」
她雙手叉腰:「我告訴他幹什麼?我對他一片真心,結果他見了我就跟見了鬼一樣,我難道還要上趕著去受委屈嗎?」
說完,瞧著我,促狹地笑起來:「你想好怎麼找他算賬了嗎?」
我點點頭,道:「方才在門口等你見我的時候,便已經想好了。」
「好!那到時候,一定要讓我去看個熱鬧啊!」
「好。」
我點頭,然後看向端王。
他笑了笑:「放心,我什麼都不知道。」
剛出幽王府,便看見,國公府的馬車竟正好到了。
「柳兒?」
裴寂自車窗中看見我,忙叫停馬車,向我走來。
「我聽花姨說你來國公府了,怕你出什麼事,便立刻趕來了,你怎麼樣?」
「我沒事,隻是和榮昌郡主說兩句話,現在已經說完了。」
「那便好。」
他如釋重負,這才看見後面出來的端王,躬身拜了拜。
端王無意與他寒暄,隻擺了擺手:「本王有事先走,今日就不與你闲話了。」
說完,看了我一眼,徑自上了端王府的馬車,走了。
裴寂疑道:「端王為何跟你一起出來?」
……因為他剛剛說要送我回去呢。
我沒有這樣說,隻道:「並沒有一起,他來拜訪幽王,恰巧走在我後面罷了。」
「原來如此。走吧,柳兒。」
他帶著我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生怕磕著我。
一路沉默無言。
我率先打破僵局,問他:「小公爺,你今日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他神色一正,道:「自然是認真的,柳兒,我若非深思熟慮過,是不會輕易地說出口的。」
我點點頭,目光堅決:「可是,我是不會給人做通房丫頭,也不會給人做妾的,我雖身份低微,可若要嫁人,便隻做正妻,不能與人分享夫君,否則,我寧可一生不嫁。」
他微微地有些被驚到,但很快地,露出更欣賞、更堅定的表情來。
「柳兒,我不會讓你做妾的,你若嫁我,便是唯一的妻。」
「可是,你尚有婚約在身,我怎麼嫁你?」
他一僵:「我已經退婚了。」
「那不過是你一人的主意,我都聽說了,國公爺並不同意,你們兩家的婚書尚在,婚約並未作廢。」
他默然。
片刻後,篤定道:「我會說服阿父阿母,這婚,一定會退的。」
我抬眸看著他,一時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沉默一會兒,問他:「小公爺,你對那謝靈犀,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嗎?我在蜀郡時,聽人說,謝靈犀對你情深義重呢。」
他搖搖頭:「柳兒,你不要多想,我和謝靈犀訂婚時不過五歲,能有什麼情分?後來,她雖也常寄書信來,但信中言語,古板無趣,毫無生氣,我便知,我永遠也不會對她有什麼興趣了,她這樣的人,自然有配她的人,但那人,不會是我。」
古板無趣,毫無生氣。
我不過是,怕出錯惹人笑話,言辭嚴謹一些罷了。
在他眼裡,卻這樣不堪。
那些年我為他做的一切,都隻當是個教訓罷。
失神間,裴寂輕聲地問我:「柳兒,若我三日內能退婚,你願嫁我嗎?」
「我這樣的身份,國公爺能同意你娶我進門嗎?」
他道:「你放心,他們並不在乎門第,何況,我總有辦法的。」
我點點頭,平定了一會兒心緒,方道:「你先退婚,我再給你回答。」
14
裴寂對我,不,對「柳兒」,當真是動了真情了。
回到國公府後,當夜,他便去找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提退婚了。
我在外面,先是聽見他們三人爭論,後來,又聽見文遠挨打的慘叫。
最後,連裴寂也挨打了。
我準備裝模作樣地去關心關心裴寂,勸他算了。
但他不肯。
他帶著傷,跪在院裡,國公爺不答應退婚,他便長跪不起。
他這一跪,天公也來湊熱鬧,原本晴好的日子,竟「簌簌」地下起雨來,一下就停不住。
裴寂跪在雨裡,挺著腰,垂著腦袋,一副堅決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