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雪櫻聲音悅耳動聽,大膽展示才藝。
舞低楊柳樓新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爹娘克制著激動,但喜悅還是浮上眉梢。
我默默低頭沏茶,突然有小廝溜進來附到我耳邊說:「孟修竹來了。」
我心下一驚,立刻悄悄溜出去。
孟修竹等在角門外,身後馬車裡裝著我昨夜送到他府上的書畫。
「無功不受祿,這些珍品還請葉大人收回,葉大人若在公務上有求於孟某,直說便是。」他臉上滿是坦然。
沒錯,孟修竹就是這樣公私分明,廉潔坦蕩。
我拱手行禮:「好,那我便直說了,孟大人,朝中袞袞諸公,我隻信任一人——那就是你,我希望你幫我完成水利工程的修建。」
孟修竹點頭:「陛下給我看過你繪制的圖紙,非常好,可以說陛下以你為豪…..」
他的話讓我恍神一霎,真的嗎?我以為朱弘臻從來不會贊揚我。
孟修竹還在說著話:「水利工程利國利民,如果有需要,我必然會竭力相助,隻是我不明白為何葉大人前期已經付出如此多的心血,為何現在要託付給我,就好像……在交代後事。」
「什麼後事?你們在密謀什麼?」朱弘臻冷厲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我和孟修竹立刻下跪:「參見陛下,我們在商議水利工程的修建。」
朱弘臻緊緊盯著我:「你們的關系何時變得這麼親近了?昨日朕便看到你們交換手帕,難道……你們有私情?」
好笑,他竟然會這樣想,我立刻回道:「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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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弘臻聽了這話更是暴怒。
他掀開馬車簾子,發現裡面是我珍藏的書畫,便以我和孟修竹有利益勾結為由,罰我們跪下反省三個時辰。
「葉廷璇,朕要你好好反省,你最近太反常了!你讓朕覺得厭惡!」
他久久凝視我,最後氣得拂袖離去。
月洞門內,葉雪櫻正含笑等待他,遠遠看去,他們真是一對璧人。
6.
「抱歉,連累你了。」我向孟修竹道歉。
他儀態好,即使是跪著也挺拔端正。
「無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孟修竹淡淡回應我。
秋風吹落,黛瓦白牆外的竹林瀟瀟聲動,綠葉配水墨般的淡影,美且寂寥。
我和孟修竹闲來無事,談起水利工程,居然非常聊得來。
聽得出來他對這項工程也抱有很大期望。
「堵不如疏,早就該建造防洪設施了..…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褚遂良?」孟修竹提起另一個話題。
「因為你的字,我看得出你苦練過《雁塔聖教序》。」我回答。
孟修竹笑道:「葉大人的書法也是一絕,得鍾紹京真傳。」
我們聊起了書法,慢慢又聊到畫,吳道子的人物畫,崔白的花鳥畫….
越聊越歡暢,真有千杯逢知己的暢快淋漓。
「葉大人冰雪聰明,如果我們不從政,必然能做朋友。」孟修竹感慨道。
看著他清雋的側影,我輕聲道:「快了,隻是不知到了那個時候,你會不會嫌棄我傻。」
三個時辰後,孟修竹一瘸一拐地離開。
而我爹娘派小廝來囑咐我繼續跪一會兒。
「老爺說….…說萬歲爺還沒走,大小姐您……您最好別去前院觸霉頭。」
我又多跪了一個時辰,站起來時整個下半身已經毫無知覺。
丫鬟們架著我進屋,廚房裡的好飯都拿去招待朱弘臻了,剩下的隻有殘羹冷炙。
我很餓,拿開水泡了白米飯,坐在昏暗的庖廚裡慢慢吃著。
前院裡爹娘和葉雪櫻的歡聲笑語時不時傳過來。
有時候我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爹娘親生的。
7.
大概是因為在秋風裡跪了太久,寒氣入體,我半夜裡發起高燒。
「圖紙,我的圖紙….…」頭痛欲裂時,我還在想著水利工程。
但是頭好痛,痛到我快要死了,我哭著輾轉反側。
天亮後頭痛才停止,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看不太懂圖紙了。
我的智商在快速消退。
不,不行,我立刻研墨鋪紙,把我能回想到的所有知識記下來。
我邊哭邊記,丫鬟們勸我休息我不聽,娘親走過來看我。
「廷璇你別弄了,治水有什麼用,撈不著油水的,還不如過來幫雪櫻看看衣服搭配,你陪在萬歲爺身邊的時間長,知道他喜歡什麼,咱們把雪櫻往萬歲爺喜歡的方向打扮……」
娘親的話觸動了我敏感的神經,過去我總能忍耐,而如今我的心智退化到十多歲時的少年狀態,整個人叛逆帶刺兒。
我扔了筆大喊:「娘你什麼意思?隻有雪櫻是你女兒,我是你抱養的是嗎?你眼裡隻有她沒有我!」
娘親嚇壞了:「你,你怎麼回事?今天怎麼跟吃了炮仗一樣,生病生糊塗了?過幾天陛下就要過來接雪櫻去遊湖,你可不能壞了他們的好事……」
我下意識說:「不要跟我提皇帝,我恨他。」
此話一出,我自己都驚訝,因為我的記憶消失了很多,朱弘臻對我做的很多事我都忘了。
不行,不能忘,我立刻捉筆是紙上刷刷寫下「人生箴言」。
「不要接近皇帝,他對我很壞。」
「一定要完成治水,一定!」
「孟修竹是好人,可以求他幫忙。」
這張紙我貼身帶著,每天誦讀三十遍。
如今我回到年少時的狀態,心從曾經深沉骯髒的海,變成清澈見底的池塘。
這是好事。
成年後的我經歷過波譎雲詭的爭鬥,見過太多人性陰暗面,整個人很難愉悅起來。
現在我忘了那些,身心變得輕盈,每天抬頭看見肥嘟嘟的白雲都能快樂很久。
相應的,一點點委屈都讓我忍受不了。
爹娘對葉雪櫻的偏心讓我大發脾氣。
「憑什麼對她這麼好對我這麼壞,就因為她長得比我漂亮嗎?」
娘親笑道:「你是姐姐,當然要讓著妹妹呀,況且廷璇你聰明得很,雪櫻不如你,她笨,做父母的自然要偏袒她。一隻手伸出來五個指頭都有長有短,做父母的哪有不偏心的呢?這個道理等你以後做了父母就懂了..…」
我忍不住眼眶發酸:「如果不能當稱職的父母為什麼要生孩子?你們知道做你們的孩子有多痛苦嗎?我不想當你們的孩子...」
「你這傻孩子說什麼瘋話呢?」爹娘一齊數落我。
葉雪櫻跟著指責我:「姐姐是不是不服氣,你愛慕陛下十年卻得不到他的愛,我和他隻是見了一面,他就對我戀戀不舍…..」
她臉上浮現羞紅:「姐姐莫要嫉妒我,都是姐妹,以後我進了宮,會讓陛下多提攜你的。」
父母都笑起來:「是啊是啊,以後雪櫻在後宮立足,廷璇你在朝廷幫襯著,咱們葉家肯定更繁盛!」
我冷笑:「不可能了,我已經辭官了,這些年我給家裡賺的財產也全部變賣了,錢會捐到民間抗洪,爹娘你們以後隻能指望妹妹了呢。」
父母聽後先是不信:「什麼!全賣了?這宅子你也賣了?」
「這宅子是我五年前花八百兩銀子買的,現在地價漲了,我賣出了一千五百萬兩銀子。
爹,娘,質本潔來還潔去,咱們本就是小門小戶,不該住豪宅,我花二百兩在護國寺後給你們買了處小宅院,算是我最後盡孝了。」
他們立刻大罵我是不肖子孫。
我爹最是激動,抄起刀揚言要砍了我。
我像個毛猴子一樣被他追得撒丫子亂跑,爬到大榕樹上哈哈大笑。
正是雞飛狗跳時,朱弘臻來了。
葉雪櫻哭著奔向他:「姐姐瘋了,我好害怕。」
朱弘臻仰頭看樹上的我:「葉廷璇,你發什麼神經?」
樹蔭篩下斑斑點點的陽光,映在朱弘臻俊美的面龐上,忽然讓我覺得頭暈目眩。
往事紛紛如雪,在日光下融化零落,我驚恐地發現,我好像記不起他是誰了。
系統說我在一個月之內失去智謀和記憶,一個月之內,意思是不到一個月。
我已經記不清太多事、太多人。
於是我猶猶豫豫地低頭問樹下的俊美男子:「你是誰?」
8.
一群太醫圍著我,跟我大眼瞪小眼。
身著明黃龍袍的高個男子急得滿屋亂轉:「查!務必給朕查出來葉廷璇到底有什麼毛病!她怎麼可能不記得朕了?朕不信!」
我知道他是皇帝,也知道他的大名,他叫朱弘臻。
這些都是我記在人生箴言上的,加粗加黑的第一條:「不要相信皇帝!此人大名朱弘臻,對我很壞。」
我警醒地提防他,在他靠近時瑟縮後退。
「你怕我?」我越是躲,朱弘臻越是不死心地靠近我。
我不說話,用身體反應表明內心,在他試圖碰觸我時渾身發抖睫毛震顫。
太醫搗鼓了半天,對我做了各種檢查,最後戰戰兢兢地向朱弘臻匯報。
「啟稟陛下,葉大人身體無恙,隻是頭腦失常,有些….愚鈍瘋癲。」
朱弘臻大怒:「她陪伴朕十年,輔佐朕度過風風雨雨,說她是天下最聰明的人都不為過,她怎麼會愚鈍瘋癲?朕看你們才愚鈍瘋癲!」
太醫們顫顫巍巍跪了滿地。
朱弘臻拽住我的手臂:「別裝了,朕知道你在跟朕置氣,朕不娶你妹了還不行嗎?你抓緊恢復正常。要不然……你信不信朕對你用刑?」
他最後一句話語氣陰沉刺骨,我嚇得大哭起來。
朱弘臻死活不相信我真的失憶了,日日將我帶在身邊觀察我的行為舉止。
我害怕他,但是他身邊的東西能引起我的興趣。
比如他書桌上的琥珀鎮紙,內部竟然凝結著一枚小小的蜜蜂。
比如御用的墨錠上面繪制了各種花鳥人物畫。
我自得其樂,在他身邊摸摸戳戳,玩得不亦樂乎。
「葉廷璇,你怎麼跟小屁孩一樣幼稚?」朱弘臻不停嘆氣,拿我無可奈何。
他為了試探我究竟有沒有變傻,搭弓引劍對準我的額頭。
我不僅不躲,還主動走向箭簇,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手指險些被劃出血痕。
朱弘臻不信,又派人拿了一個長東西來,黑洞洞的圓孔對準我。
「這是什麼?」我好奇地把手指往洞裡伸。
朱弘臻立刻扔了那東西:「這是火銃!你不認識了?葉廷璇你真的傻了?」
他拽過我的手指仔細查看有無傷口。
我懵懵懂懂地任由他動作,他突然靠近我,離我很近很近,與我呼吸相聞。
「葉廷璇。」
我與他對視,他的眼眸很深很黑,在這一瞬間透著一點點清澈的茫然,我不明白他要幹什麼。
這大概是一種新的試探。
直到他將嘴唇貼到我的嘴唇上。
那瞬間像有稀碎的火花在嘴唇上噼裡啪啦燃燒。
我一把推開他:「你是壞人!」
朱弘臻被我推了個大馬趴,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不怒反笑,他的笑不甜,如果吃一口,大概會像核桃皮一樣苦澀。
他就這樣苦笑著:「瘋了,你真瘋了.…這樣也好,朕可以放心把你養在身邊。」
9.
從此我住在宮裡,被朱弘臻時時刻刻帶著。
我的記憶已經完全消退,但我時刻謹記著清醒時準備好的「人生箴言」。
每天早晨醒來後,我在心裡默念三十遍「朱弘臻是壞人」。
然後再高聲大喊三十遍「治水!治水!」
宮裡養的鶴哥也學會了,跟著我大叫「治水!」
路過的人無不側目,很多身著官服的老頭喊我名字,「葉廷璇」或「葉大人」。
然後憤慨激昂地跟朱弘臻進言,說我身為臣子留宿在宮內不合禮制。
「她已經傻了,沒有威脅性,朕管不得規矩不規矩的了,朕就是要留她在身邊。」
朱弘臻對我很好,我喜歡什麼就送我什麼,琥珀鎮紙、漂亮墨錠,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七巧板、九連環、魯班鎖,我指著屏風上的《照夜白圖》說我也想騎馬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