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把公寓門打開。
霍峻和陳斯庭都沒有走的意思,我隻好禮貌地問:「要喝杯茶嗎?」
霧氣從茶杯裡升起。
霍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那個單人沙發對他而言,莫名有些局促。陳斯庭像一隻小狗一樣,跟著我在廚房打轉。
「沒事啦,我不喝茶。」
「什麼,要給我榨杯橙汁?」
「嗯,我知道在哪,又不是第一次來了,我自己動手吧。」
茶涼了。
霍峻還沒走,也沉默著沒說話。
我隻好問:「還有什麼事?我要準備休息了。」
霍峻看了眼陳斯庭,突然莫名露出一個笑。
「你果然,就是為了這麼一個小白臉。」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練了一天舞,已經很累了,懶得再作解釋:「你說是就是吧。」
「好,」霍峻點了點頭,放下茶杯,臉上依然維持著風度,袖口的手背卻暴出青筋,「林滿,你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的。」
他站起身,冷漠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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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陳斯庭突然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啊?」
我看他一眼,開玩笑道:「是啊。」
陳斯庭「哦」了一聲,慢吞吞地問:「那我是不是得負責?」
他沒笑也沒動,薄薄的眼皮垂下來,仿佛在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比陳斯庭大三歲,也更早學跳舞,算是他的師姐。
以前他為了控制體重,餓得飢腸轆轆時,都是我偷偷拉著他去外面買零食。
老師發現後吼我,他還會擋在我面前,哭著說都是自己的錯。
也因此,雖然知道他一直很受同齡人歡迎,但卻從來隻把他當成弟弟。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陳斯庭好像也長大了。
「我隻是開玩笑。」我連忙解釋。
「可我不是開玩笑。」陳斯庭說。
老式空調的冷風習習地吹著。
「抱歉。」
陳斯庭嘆了口氣:「好吧,被拒絕了一次。」
他若無其事,走到玄關門口推門:「太晚了,我也不打擾你了。」
我看著他離開的動作,躊躇片刻,問:「那…那明天我還能去舞團練舞嗎?」
「不行。」
我怔怔地看著他。
「你還真信了?」陳斯庭沒好氣,「難道我是那種以權謀私的人?」
我放下心來,起身送他:「那明天見?」
陳斯庭站在門口,看我一眼:「林滿。」
「啊?」我湊過去。
「雖然我很傷心,但這隻是第一次,你還有一百次可以拒絕我的機會。」
說完,他飛快地轉過身:「明天見。」
關好門後,我站立片刻,回到客廳,準備把後面的窗戶也關了。
一點猩紅在路燈下閃爍。
霍峻就站在那裡,手裡還夾著一支煙,側臉在煙霧中繚繞。
月色下,他看著陳斯庭的目光一片冰涼。
12
舞蹈下周就要演出了。
正式彩排時,我才發現陳斯庭說得太謙虛了。
所謂的小劇院,其實是市裡最大的寶寧劇院,幾乎全國最熱門的戲劇、舞臺劇都在這裡上映。
彩排時,陳斯庭特意拿了一個DV,把全程錄制了下來。
「以後火了還可以做紀錄片,」他一邊說,一邊把鏡頭對著我,「來,我們的主舞,說點什麼。」
「希望演出勝利,活動大爆。」
陳斯庭搖頭:「太官方了,再來一條。」
「斯庭,」有人喊他,「陸總找你。」
陳斯庭離開了,我打開DV,調到前面錄制的演出視頻。
心髒因為劇烈運動,現在還在瘋狂跳動。
陳斯庭編的這支瑤舞叫《青鳥》,主角就是一隻生活在森林裡的神鳥。
鏡頭裡的我,穿著繁復的青色羽毛舞服,化著淡綠色的眼妝,好像真的變成了一隻神秘而輕盈的鳥兒。
其他隊員嘰嘰喳喳,討論著首場演出後,一起去什麼地方聚餐。
陳斯庭從樓上下來,臉色不是很好看。
他清了清嗓子,平淡地宣布了一件事。
首場演出時間會推遲,地址也會改到另一個劇院。
舞團瞬間炸開了鍋:
「憑什麼啊?」
「那個劇院舞臺效果很差的,斯庭,你幹嘛要敗壞自己的名聲?」
無論他們怎麼說,陳斯庭表情都很平靜。
「小的地方又怎麼樣?觀眾還不是一樣的嗎。我們把表演做好就行了。」
說是這麼說,但沒過幾天,我又從舞團裡的成員那了解到,另一個劇院也拒絕了我們的演出。
再遲鈍的人,也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的地方。
「以往都是別人求著我們舞團演出,怎麼可能出現這種事?」
「誰得罪人了?」
舞團成員們一片哀嚎。
我去洗手間時,聽見外面有人小聲說話。
「好像是贊助的霍氏集團不同意角色的選擇,覺得我們的主舞太沒名氣了,吸引不了觀眾,票就賣不出去。」
「而陸總本來想定的主演是林舒喬,說她名氣更大一些,但陳斯庭不願意。」
「確實……為什麼斯庭這次沒有邀請林舒喬啊?還是那個林滿有什麼背景?」
「有背景就不會換了,單純就是他自己喜歡吧,你沒看他平常看林滿的眼神嗎?」
「再喜歡也不能拿我們的未來開玩笑吧?真搞笑。」
我在外面呆立了片刻,手機的屏幕突然亮了,一條短信傳送過來。
是霍峻發的。
【林滿,現在有空聊聊了嗎?】
13
我重新回到了霍宅。
白色的別墅坐落在郊區的群山湖泊之中,依然那麼富麗堂皇。
司機把我載到了主別墅的正門口,走進房內大廳,霍峻坐在大理石的桌檐邊,平靜地看向我。
「回來了。」
屋子裡的所有設施和我離開時沒有任何區別。
我的粉色拖鞋依然在玄關擺放著。
客廳的鎏金花瓶裡插著我親手放進去的白色玫瑰花,隻是已經幹枯很久了。
霍子琛被保姆牽著,乖乖地朝我喊:「媽媽。」
他眼睛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我好想你,我做夢都是你,你為什麼一直不回來看我?」
我轉過頭,看向霍峻:「說正事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自從離婚後,霍峻的每一個舉動,都讓我覺得匪夷所思。
「沒什麼事,」霍峻說,「請你回來,繼續住在這裡而已。」「錢、衣服、珠寶,我都會提供給你。」
「你也想跳舞,我會給你更好的策劃人,更大的場地,更優質的同事。」
「隻要在我這裡,你永遠不會被任何劇院拒之門外。」霍峻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
「你好好想想,這些東西,陳斯庭能給你嗎?」「是嗎,」我反問,「代價是什麼?」
「沒有代價,」霍峻似乎覺得很好笑,「維持原樣就行了。」「霍子琛需要一個媽媽,我也需要…一個妻子。」
我看他片刻:「怎麼,林舒喬又拒絕你的求婚了。」當初霍峻就是因為林舒喬拒婚選的我。
霍峻表情有些狼狽,語氣也冷冷的:「和她有什麼關系?」
「隨你怎麼說,如果你和我來這是為了聊這個,那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你說的那些東西,我不需要。」
「值得嗎?」霍峻怒極反笑,「就為了一個男人,放棄現在我給你的生活?」
「霍峻,我說過,不是為了他,你不信而已。」
「至於值不值,」我很淡地笑了笑,「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我願意。」
「好,你清高,」霍峻冷冷道,「那你那些舞團的成員呢,他們每個人可以忍受一次又一次失去工作機會?至於陳斯庭,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能給你什麼?
「你拿他們威脅我。」我說。
「我隻是在和你分析利弊。」
「你當初娶我,也權衡了利弊嗎?」我笑了起來,「因為我是林舒喬的姐姐,哪怕她拒絕了你,你也可以繼續以這種方式來陪在她身邊?」
「霍峻,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權衡利弊,那你隻會讓我感到惡心。」
霍峻愣住了,咖啡杯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管家看氣氛不對,早早就把霍子琛帶了下去。
霍峻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來:「你一定這麼陰陽怪氣、全身是刺地跟我講話?」
「那我們就無話可說了。」
霍峻攥住了我的手。
他似乎氣得不輕,眼底通紅一片:「林滿,你到底……到底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我沉默了。
霍峻似乎也有些鬱悶,他嘆了口氣,聲音突然變得又低又輕:「林滿..以後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行嗎?」
「你覺得我哪裡不好,我——」
他沉默半晌,吐出一句話:「我也可以改。」
「沒必要,」我說,「我們已經離婚了,你說的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霍峻俯視著我,對著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陸以逢,是我,我覺得陳斯庭並不適合擔任你們舞團的——」
我一把搶過電話,直接掐斷了。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我說,身體也因為憤怒而不斷起伏,「你沒必要把其他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霍峻眼神幽暗地看著我,伸出一隻手來。
「那就回到我的身邊來,林滿。」
「我不是個好人,但我可以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14
我給陳斯庭打電話,說要退出舞蹈劇的演出。
他在電話裡怔住了:「為什麼?」
「因為….」我在電話裡也怔住了,半晌才開口,「現在要演出的劇院太破了,而我是要站在最高舞臺上的人,怎麼可能看得上那種地方?」
陳斯庭在電話裡沉默地呼吸。
「那你再等等行不行……我會變得更厲害,給你更大的舞臺……」
「陳斯庭,」我打斷他的話,「拒絕的話聽不懂嗎?換別人吧,別繼續堅持用我了。」
我掛掉電話。
霍峻坐在旁邊,摸了摸我的頭發:「好乖。」
「你現在是成了傻逼嗎?」我被惡心到了,反問。
「嗯,我是。」霍峻面不改色。
「你媽的。」
「你爹的。」
「你全家的。」
我越想越生氣,罵得起勁時,霍峻卻捏住我的下巴。
距離越來越近,連呼吸都漸漸交融在一起。
在他親上來前我伸出手,擋開了他。
「記得我們的一個月賭約嗎?」
霍峻沉下了臉,但還是說:「記得。」
「賭約沒完成之前,自重。」我說。
霍峻鐵青著臉站直身體,走了。
這個世界缺了任何人都會照常轉。
舞團的官方平臺上,原本印著我們集體合照的宣傳海報被換下,變成了林舒喬的單人海報。
海報上,她的照片一如既往地充滿風情,猶如魅惑人心的紅玫瑰。
主舞換了她以後,果然熱度更大了。
下面的評論也比原先多了幾十倍,門票早早一售而空。
海報上寫著的演出地址,就在最開始選定的大劇院裡,還是最熱門的時間段。
我關掉手機,輕輕地放出練習過無數遍的一段獨舞伴奏。
旋轉,轉圈,連躍。
在空白的房間,我獨自回憶這幾個月裡,磨了一遍又一遍的動作。
陳斯庭幾乎是用天才的創造力編排出了這一段獨舞動作,在神鳥被族人放逐後,它獨自在湖水中,瘋狂而又孤獨地傾瀉內心的情感。
哪怕是對舞蹈一竅不通的人也能看出,這段獨舞裡面蘊含的技藝之難,還有情感之深。
我無比清楚地明白,我再也不會有呈現它的機會了。
像是種了很久很久的花苗。
每天精心灌水,除草。
終於有一天,它開出了花。
隻是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被路過的行人一把掐下。
沒人在乎它為了開放,在無數個深夜裡的等待和期盼。
花謝,就是謝了。
機會,錯過就是錯過了。
15
這段時間,霍峻每天都會待在郊區的別墅。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隻有晚上才回家。
即使處理公司事情,也是在書房裡。
表面上,霍峻似乎做到了自己說到的——
曾經他哪裡做得不好,他就改。
實際上,他隻是在家裡監視著我而已。
林舒喬演出那天,霍峻坐在客廳,給霍子琛讀繪本故事。
不遠處的桌面上,他的手機一直在震動,但是他看也沒看。
霍子琛看了他爸幾眼:「今晚不出門嗎?」
「不。」
「可是今晚,有小姨的演出,爸爸你以前都會帶我去看的。」
「閉嘴。」霍峻冷冷地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突然,霍子琛的電話手表突然響了。
他接通電話:「喂,小姨。」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他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著急地問:「那你現在疼不疼?」
「好,我和爸爸馬上過來。」
「什麼事?」霍峻皺起眉。
「爸爸,小姨表演的時候摔倒了,」霍子琛說,「我們去救她吧。」
霍峻臉色立馬變了,他站起身,表情帶著懊悔、惱怒,然後拔通了司機的電話。
他隻匆匆地換了件外套,臨走前,他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我:「林滿。」
「嗯?」
「這次能不能不算?」霍峻說。
霍子琛疑惑地看著我倆,不知道這麼重要的時候,爸爸怎麼還沒出門。
「不行啊,」我直視他,「合約寫得清清楚楚,不是嗎?」
半個月前,霍峻拿陳斯庭和舞團的人威脅我,留在他的身邊。
他說可以給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