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愣。
然後對她露出笑,謝謝啊。
6
我選擇的目的地,是在鄉下的外婆家。
下了飛機還需要轉一趟高鐵,下了高鐵就有專門的旅遊班車。
這幾年,外婆生活的村子被政府開發成了旅遊基地,每天都有專門往返的列車。
熬過了五六個小時,班車盤旋在山間公路上。
從老式的玻璃窗外望去,白色的雲朵仿佛是從地裡長出來的,風和熱浪一起撲面而來。
我拍了幾張照片,心情愉悅地發了個微博。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輕松。
是霍峻的電話。
「請問什麼事?」
「子琛發燒了,你知道醫藥箱在哪嗎?」
「二樓儲物室。」「好。」
一陣沉默後,霍峻繼續說:「找到了,謝謝。」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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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準備掛掉電話,霍峻卻繼續說:「替我向外婆問好,玩夠了就回來,子琛一直在喊你。」
我拿著手機:「那你要告訴他,我們已經離婚了。」
咔嚓一聲,似乎是霍峻點起了煙,他語氣很平靜:「因為陳斯庭?」
「陳斯庭?」我半天才從記憶深處想起這個名字,頓時有些莫名其妙,「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回國了,」霍峻說,「你們現在IP在一個地方。」
「霍峻,」我揉了揉太陽穴,「你現在好像不是很清醒,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想聽懂。」
「以後再找不到的東西,可以問管家,生病了,就帶孩子找醫生。」
「我希望我們以後的關系,就是互不打擾。」
霍峻沉默片刻。
「行,如你所願。」
7
到達外婆家門口時,我很激動。
曾經古樸的村落變得更現代化了,但依然保留著少數民族的特色。
熟悉的前院、熟悉的葡萄架、熟悉的溪流….
但——
門口卻有個不熟悉的人。
很年輕,穿著黑色的T恤,戴著銀色的骨鏈,似乎剛洗頭,帶著清涼的水汽。
我推著行李箱,遲疑地看著他,他也一直看著我。
距離越來越近,我們同時恍然大悟地發出聲:
「陳斯庭?」
「林滿?」
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回個老家,居然還能碰到以前一起參加比賽時的隊友。
我因傷放棄舞蹈的這些年,陳斯庭一直在堅持。
大學畢業後,他和林舒喬一樣,去了國外進修,我看見過很多次他們的宣傳海報。
霍峻這麼清楚他的行程,也是因為林舒喬。
他們是一個舞團的。
陳斯庭說,回國後,他一直想做一支獨特的瑤族舞蹈。
而我外婆這邊的村落,近幾年因為瑤遺址文化有名,他特意來這裡採風尋找靈感。
簡單的寒暄過後,陳斯庭突然試探地問我:「林滿,當年..以後,你還有嘗試跳舞嗎?」
我沉默片刻。
陳斯庭繼續說:「我在國外認識了一個相關行業的醫生,他的機構專門就做這方面的康復治療,林滿……如果你還想跳舞,你要不要試一試?」
「成功率也許沒辦法是100%,」陳斯庭繼續說,「還有,它的治療費用可能比較高,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借給你。」
似乎有些擔心自己說錯話,陳斯庭有些緊張地看著我。
「當然,你不願意的話,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
剛出事那幾年,我從沒放棄康復治療。
但是那些療程,最後都沒效果。
拿著高額的康復費用,一次次滿懷希望,又面臨絕望。
加上家裡後面生意失利,拿不出多餘的錢來,慢慢也放棄了。
我嫁給霍峻,躲到婚姻裡渾渾噩噩待了幾年,早喪失了曾經的心氣。
我想拒絕陳斯庭,話到嘴邊卻變成了:
「要。」
「哪怕隻有10%的概率,我也要試。」
說完我自己也愣在了原地,垂下的手不受控地微微顫抖。
我的身體,依然還是不甘心。
計劃臨時更改。
在村子裡陪著外婆吃了晚飯後,我就聯系了陳斯庭說的教授。
羅斯教授問了我許多情況,說曾經治療成功過類似的案例,讓我不必擔心,然後讓助理替我預約了下個月的見面。
掛掉電話,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一旁陳斯庭似乎比我還激動:「太好了,林滿!」
「謝謝你。」我的心跳也慢慢加快起來,整個人都有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他卻搖搖頭:
「其實我也是為了我自己,林滿,如果治療順利,我也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好。」
我沒問什麼忙,直接一口答應。
8
一個月後,我飛去了國外,找到了羅斯教授的醫學基地。
雖然語言不通,也沒有認識的人,每天都是枯燥重復的康復治療,但是...
我曾經以為會永遠僵硬的右腳,確實在慢慢「蘇醒」。
有時候,我甚至能做出一些以前的舞蹈動作。
羅斯教授說,相比於其他的患者,我的情況其實並不嚴重。
加上這些年我自己也比較注意,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出院了。
「身體比你想象的更堅強,」他說,「在這些年裡,它一直在默默修復你。」
「我們唯一需要的,就是等待。」
因為他的話,我放棄了其他一切安排,將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康復療程。
工作人員甚至感慨,我每天來的時間比她們上班打卡時間都早。
「林,今天的康復運動就到這裡吧,」助理笑著看向我,「明天同一時間,來早
了你就自己開門哦。」她走了。
我還是留在基地裡,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
「林滿,」一個推著輪椅的圓臉女孩在門口看著我,「走不走?」
她叫秦笑,也是一個中國人,我們住在同一間宿舍。
秦笑的身體情況比我更嚴重,她是一個網球運動員。因為一場意外的車禍,已經在輪椅上坐了五年。
每天晚上,我們會合作晚飯,然後一起去河邊上散步。
但是今天,秦笑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一直到了宿舍,她才開口:
「羅斯教授說,我的腿很難恢復了..而且,我在網上,看到了他的結婚照。」
我知道秦笑說的是誰。
秦笑打混雙的隊友,兩人初中就相識,高中一起下定決心,要為同一個事業奮鬥終身。
訓練了無數個日夜,終於可以一起參加比賽時,她出了車禍。雖然搶救回一條命後,雙腿卻徹底失去知覺。
秦笑鎖起了網球球拍,分了手,出了國。
據說那個男孩在國內單身了五年,一直在等她,等到現在,也要結婚了。
「我為他開心,」秦笑邊擦幹淨眼淚邊說,「沒有人會一直留在原地,現在他要往前走,是一件好事。」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有一種強烈的被留在過去的感覺。我這麼想,是不是很可恥?」
我摸了摸她的頭,給她遞上一張紙巾。
秦笑開了一瓶紅酒,喝著喝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我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後,突然收到一條陌生的短信。
【外婆說你去了國外,你錢夠不夠花?】
我看著它,實在想不出來會是誰。
下一秒——
【「郵政銀行」您尾號730賬號現金匯入金額1,000,000.00,餘額4000,000.00元。】
那瞬間,我知道了這個新號碼的主人。
盯著短信看了片刻,我將錢轉了回去。
9
康復治療快結束時,陳斯庭說正好也在附近玩,便順路來接我。
他和羅斯教授聊了很久,然後笑著看向我:
「恭喜你啊,大舞蹈家林滿。」
我被他嚇了一跳:「太浮誇了!我隻是康復了,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而且現在的我,估計都沒地方要…」
陳斯庭收斂了笑容:「記得我說過,要請你幫個忙嗎?」
我點點頭。
他摸了摸鼻子:「我的舞蹈已經創作完了,但現在它缺一個領舞,林滿,你願意嗎?」
我徹底呆住了。
「不行,我..!
「開始隻是幾個小型的劇團裡面的演出,跳砸了也沒關系,」陳斯庭說,「你不用壓力太大,想好了再答復我。」
我知道,我應該拒絕。
因為這是陳斯庭很重要的創作。
因為相比我,會有更多專業的舞者,更適合這個機會才對。
因為...
但那一瞬間,我張了張嘴巴,什麼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也.…好想要這個機會啊。
回去後,秦笑知道了這件事情,把我罵了一頓。
「為什麼要拒絕?必須要去。」
她把我的行李箱找出來。
「你敢放棄,我就永遠不會承認你是我朋友。」
「你知道嗎?林滿,忍受痛苦很容易,隻需要待在原地,一直自怨自艾就行了。但做出行動,改變痛苦卻非常難,要把自己撕碎了往前走,又重新拼湊起來,才能看見一點點的機會。」
「而就這麼一點點機會,還有好多人和你搶呢。」
「我已經夠懦弱啦,」她苦笑著說,「但我希望,我的朋友能勇敢。」
「所以,別害怕,林滿,往前走吧。」
很快,我的療程結束了。
我把宿舍全部清掃一遍,又在冰箱裡放滿食物,囑咐秦笑找不到的東西記得發短信問我。
相識的時間雖然很短,但不知道為什麼,分別卻很舍不得。
「啰啰嗦嗦的,快走吧。」秦笑不耐煩地催促。
最後一面,是秦笑坐在窗邊,朝著我揮手。
陽光灑在她幹淨柔和的臉上,秦笑一直在笑,好像從沒有過任何煩惱。
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面。
10
回到國內後,父母終於知道我和霍峻離了婚。
他們勃然大怒:「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
「這麼有錢的老公,別人想要都嫁不了。」
「我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給你鋪了這麼好的路,你倒好,居然說丟就丟?」
罵完他們又威脅我,趕緊去找霍峻復合。
看在霍子琛的面子上,他會和我復婚的。
我拒絕了。
爸爸氣得捂住胸口:「我看你就是腦子有問題,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蠢貨?」
媽媽沒說話,隻是失望地看著我。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感覺自己一回來,就變得很小很小。
「他有喜歡的人,他根本不在乎我。」我說。
「那又怎麼樣?」爸爸說,「男人就算出軌,你也要在他家裡賴一輩子。等孩子繼承財產,你就熬出了頭,那時候,你想要什麼得不到?」
「林滿,你26歲了,你不是個天真的小女孩,你不能隻考慮自己,你也要考慮一下家裡了。」
我搖頭:「有林舒喬在,霍峻不會從我們家的公司撤資的。」
「他想娶的人,一直是林舒喬。這點你們自己也知道不是嗎?很快,你們就能收到他們的喜訊。」
他們依然像聽不懂我的話一樣,嚴厲道:「你如果非要堅持,那以後永遠也別踏進家門一步!」
我站起身,把心髒藥在爸爸面前放好,強忍住淚意:「爸媽,這麼多年,我已經把你們放在我自己前面無數次了,我也想為自己考慮一次。」
「如果你們不願意,那就當沒有生過我吧。」
他們愣住了。
好像從沒想到,一直聽話的我也有這麼執拗的一面。
我在外面重新租了一個房子,然後屏蔽了家裡所有聯系方式。
每天,我基本都泡在舞蹈室裡,練習陳斯庭編的舞蹈。
舞團裡大部分的人都千奇百怪,也很好相處,和家裡總是沉重壓抑的氛圍完全不同。
平常嘻嘻哈哈的,但一旦跳舞,全部都變得很認真。
我不想拖後腿。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重復著每天早上八點醒來,開始排舞,練完後和陳斯庭及同伴溝通細節,重復訓練,接著筋疲力盡之後,回到出租屋裡,倒頭就睡。
這樣的生活,當然沒有在霍家當太太時要舒服。
脫離了管家和保姆,什麼時候都得自己來。
再加上一下雨就漏水的房子,往返兩小時的地鐵,沒時間整理的家務….
我本以為自己會不適應。
但疲憊,反而讓我沒時間去感受新生活的迷茫不安。
我漸漸忘了人間的一切煩惱,隻全身心沉浸在這場舞劇的排練裡。
一天下班後,陳斯庭臨時起意說要和我一起走回去,就當是citywalk。
我們一起走過夜晚的街道,從一個路燈經過另一個路燈。
走完街道,進入小區,就是我租的單人公寓。
陳斯庭說,我已經和半年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是變邋遢了嗎?」我問。
如果爸媽現在看見我,估計快要認不出來。
和以前滿身名牌的主婦相比,現在我每天隨便拎件T恤,穿雙運動鞋就出門了。
也慢慢變得不那麼客氣,甚至會跟舞團的人一起講髒話。
網上說,髒話說出口,人的心靈就變幹淨了。
我深以為然。
「好像是,」陳斯庭摸摸鼻子,「那時候的你很精致漂亮,但眼睛卻很憂鬱。現在的你雖然穿得很隨便,但是你會笑了。」
「我喜歡現在的你。」
他說完這句話,臉突然紅了,氛圍莫名變得有些奇怪。
已經到了公寓門口,我也有些尷尬。
為了掩飾,我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突然身體一歪,被拉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後。
霍峻站在我身前,淡淡地問:「他是誰?」
「你又是誰?」陳斯庭問。
霍峻面無表情:「我們生過一個孩子,你呢?」
陳斯庭剛想回答,我推了他一把,示意他閉嘴。
「已經離了,」我對霍峻補充,「孩子...現在也跟我沒關系,不過,我會付撫養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