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道:「可她殺了你。」
我沉默。
周恪白咳嗽了幾聲,疼得五官有一瞬間扭曲。
隨即他啞聲道:
「南栀,我真的知道錯了。
「之前我錯得太離譜,如果說——」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嘴唇哆嗦得不成樣子。
「如果說我能改,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
我打斷了他。
「你是救了我,但上輩子我也是因你而死,我們撐死算是扯平了。
「即使你為我擋了一刀,也不能抹平你曾經對我的傷害。」
他紅了眼,死死咬著牙關抑制住哭腔。
「可是南栀,你曾經說我永遠愛我的。」
我突然有些疲憊,慘笑道:
「周恪白,愛是會消耗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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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了十年,把我的愛一點一點消磨殆盡了。」
周恪白面色慘白,惶然無措:
「沈南栀,你不能這樣,是你先說愛我的。」
轉身離開前,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周恪白消瘦了很多,病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眉眼還是那個曾經我愛過的少年。
隻是靈魂卻已經蒼老。
我們或許愛過,隻是時間不對。
「可是現在,」我輕聲道,「周恪白,我是真的不愛你了。」
走出病房後,我還能聽到他絕望地哭號。
「可是沈南栀,那我怎麼辦!」
「我重來這一遭又是為了什麼,為了聽你說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那我還不如死在上輩子!」
我低下頭,眼裡幹澀。
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因為那些淚早就在上輩子流幹了。
我大步離開,把那些哀號甩在身後。
到最後,再也聽不見。
12
周恪白沒有包庇林楚。
她因為故意殺人未遂被判入獄7年。
學校也把她開除了。
聽說她媽經受不了打擊,跳樓自殺了。
庭審那天我沒去看。
其實我也多少想明白了林楚為什麼這麼恨我。
與其說是為了周恪白,倒更不如說她是因為嫉妒我。
嫉妒我什麼都有,所以想盡辦法要把周恪白搶走,來彰顯她也能贏過我。
在發現連周恪白都失去的時候,她就徹底瘋了。
聽說她在知道她媽的死訊後就徹底瘋了,神志不清,甚至在宣判的時候大肆辱罵法官。
死訊當然是我找人傳給她的。
我還我爸打了招呼,請他找人在獄裡好好「關照」林楚。
上輩子下藥的事兒我一直記得。
她終究要把欠我的還回來。
三年後,我跟陳洛結婚了。
陳洛家很重視這場婚禮,大擺宴席,市裡有頭有臉的人都被請了過來,場面隆重
極了。
就在我倆要上臺的時候,他的秘書突然小跑過來,拿著一個紅封。
上面什麼也沒寫。
「陳總,您看這個紅封裡面有張二百萬的支票,我核實過了是真的,但是沒留名!」
他皺眉道:
「這怎麼辦?」
我和陳洛對視一眼,都猜到了這是誰給的。
周恪白確實有能力,即使第一次創業失敗也很快從頭再來,到底還是成功了。
他笑了笑:「行啊,既然有人上趕著送錢就收下唄!」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條短信。
陌生號碼,沒頭沒尾的隻有一句話。
【要是他對你不好,就回來吧。我永遠等你。】
陳洛嗤笑一聲。
「那他就等著吧,下輩子也等不著了。」
我當著他的面刪除了短信,順手拉黑了這個號碼。
「走吧,」我挽住他微微一笑,「都等我們呢。」
那些難過的、流淚的夜晚終將過去。
而我永遠都不會再回頭。
13(周恪白視角)
再見到沈南栀的時候,我愣住了。
眼前是二十歲的她,滿臉的朝氣,那樣鮮活,全然不似記憶中的暮氣沉沉。
我已經忘了有多久都沒見過了。
我的目光挪不開,貪婪地注視著她。
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見過沈南栀了。
上輩子管家說她死了的時候,我還不信。
直到回去看到她冰冷的屍體。
很奇怪,那一瞬間其實是沒有任何感覺的。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有那麼幾秒鍾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
直到他們慌亂地把我扶起來,我才意識到我剛才竟然摔倒了。
我很平靜地問管家:
「她留下什麼話沒有?」
管家搖了搖頭:「夫人什麼都沒說。」
哦。
原來她竟然一個字都沒留給我。
也是,我們之間該說的都說完了。
年少她愛我的時候,說盡了甜言蜜語。
後來我們反目,又把對方所有的痛處都拖出來鞭屍了個幹淨。
她罵我不得好死,我罵她自甘下賤。
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好的壞的,早就說無可說。
也就是在這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心髒處傳來的,遲鈍地疼。
那疼一開始細細密密的,並不十分尖銳,然而很快就惡毒地四處鑽洞,我的心髒像是被穿得千瘡百孔,疼得我不得不跪下抵擋。
我看向沈南栀,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要是以前她看到我這樣,哪怕吵得最激烈的時候,她也一定會來關心我的。
她一向這麼傻。
隻是這次,她連個眼神都不願意再給我了。
也是,她已經死了。
徹底死了。
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我的眼前了。
我這麼想著,並不傷心。
我隻覺得我好像在思考別人的問題,我的身體和大腦都變成了另一個人,隔開了兀自疼痛的心髒。
怎麼辦呢?
真會給我添麻煩,我想。
我明天還有個會要開呢。
這下要延遲了,畢竟我得給她辦喪事。
喉頭突然有點痒,我咳了幾下,卻看到管家驚恐的眼神。
他慌亂道:
「先生——」
我低下頭,這才看到自己胸前猩紅的星星點點。
這是誰的血?
我有些納悶兒。
隨即喉嚨的痒越來越壓不住了,我猛地噴出了一口血!
管家急瘋了,拉著我要去醫院。
而我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哦,原來這是我的血。
沈南栀死後,我沒掉眼淚。
我甚至還回家收拾了一趟東西。
她的東西不多,明明以前是那麼喜好奢侈的一個人,現在屋裡卻空蕩蕩的,連衣服都隻有幾件雜牌子。
挺好的,我想。
我們糾纏了這麼久,終於能結束了。
直到我打開櫃子的時候,看到了一櫥子的藥油。
以前打工送外賣的時候我出過車禍,腿受過傷,一到陰天下雨就疼得要命。
這種藥油是她專門找了人特制的。
當時我還笑話她幹嗎買這麼多,她眼睛亮亮的,笑著答:
「萬一以後沒得用怎麼辦!」
可惜結婚後我很少回家,每次回來也都是爭吵。
這些藥油我隻用過寥寥幾次,半瓶都不到。
我這才突然想起,其實我們也是有過好時光的。
我也曾經覺得她可愛過。
隻是在無盡的爭吵和磋磨中,彼此到底都隻剩下面目可憎。
我突然覺得臉上有些湿熱。
伸手一摸。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早已淚流滿面。
沈南栀死後,我並沒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快忘了她。
反而她日日夜夜出現在我的夢裡,好像要故意折磨我似的。
有時候是年少的時候,她羞紅著臉把飯盒遞給我:「周恪白,這是我家保姆做的和牛,最好吃了!」
奇怪。
當時我隻覺得她驕橫高傲,滿心厭煩。
現在卻突然發現,她紅紅的臉其實很可愛。
後來我才知道,那道和牛粒是她最喜歡的菜。
她是想把她最喜歡的東西分享給我,赤誠得毫無保留。
隻是那時候,我根本就配不上這樣珍貴的愛意。
少年自卑的心太敏感,豎起全身防備的尖刺,把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扎得遍體鱗傷。
沈南栀家庭好,又漂亮,喜歡她的人那麼多。
我不信她竟然會喜歡我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有錢人的把戲太多了,她一定是在戲耍我。
所以我對她越來越壞。
我想讓她離開,她是一種從來沒在我這種貧瘠黑暗世界裡出現的珍稀物種,擾亂了我的整個生物圈,讓我手足無措。
可我又想在她不肯退卻中卑鄙地一次次確認她對我的愛。
多麼可悲。
又多麼可恨。
結婚後,我們的關系似乎好了一些。
隻是林楚不斷地提醒我,她和我們永遠都不會一個世界的人。
她說得對。
我第一次拿到錢興致勃勃給她買的包,其實不過是大學時候她的追求者早就送過的過季品。
我有什麼值得她喜歡的呢?
那時候我並不懂自己的心情。
我以為我是真的討厭她。
可我又忍不住湊近她。
我不斷帶著林楚在她面前出現,在看到她受傷神情的時候病態地吸吮著那一絲情意。
看,她是在乎我的。
再後來,她在我夢裡又變了。
她躺在病床上,手裡抱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孩子,哭得絕望。
她說:
「周恪白,你還我的孩子!」
然後我便猛地驚醒,夜不能寐。
日日反復如此,我有時開心有時害怕。
我不得不去找了大師。
我問大師:
「師傅,她是不是有什麼放不下的執念,我是不是需要超度一下她,做場法事?」
大師看了我許久,嘆了口氣。
「施主,」他雙手合十,悲憫道,「放不下的,並不是她啊。」
那天我在山上坐了許久才想明白。
原來放不下的是我。
原來,我早就已經愛上她了。
沈南栀死後第三年,我開始逐漸魔怔起來。
林楚和孩子我一概不管,任由她怎麼發瘋,我也隻是冷冷道:
「是你非要強求這個孩子,與我無關。」
沈南栀生日那天,我混著酒吃了兩瓶安眠藥。
為了確保徹底,我還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難以忍受的疼痛逐漸變得麻木。
我眼前突然有清風拂過。
陽光很溫暖,鳥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的手突然被柔軟攥住。
側過頭去,二十歲的沈南栀的笑顏映入我的眼簾。
「周恪白,」她笑著埋怨道,「你怎麼這麼久才來啊?」
我看了她許久,眼前逐漸泛起湿熱的模糊。
隨即我慢慢轉過身去,抱住她,越來越用力。
她被我嚇一跳,推我:
「你幹嗎,弄疼我了!」
隨後又回擁住我,輕笑:
「你到底怎麼了,想我了嗎?」
我的聲音帶上哭腔。
「是啊,沈南栀。」
「我好想你。」
如果能永遠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好過聽她親口說不愛我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我躺在床上,哭得聲嘶力竭。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讓我回來!
我以為我能挽回她,扭轉我們悲劇。
卻沒想到,我徹底失去了她。
心髒疼得我喘不上氣來,我又哭又笑。
我覺得我瘋了。
可我又覺得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清醒地明白了。
原來,我的重生隻是為了贖罪。
是為了把她受過的苦都再嘗一遍。
死亡不是真正的離開。
現在,她才是真的徹底離開了我。
而我的餘生,都將活在這無盡的絕望裡,不得掙脫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