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叫人事的人來!立刻辦流程!」他打電話的聲音大到如同打雷。
我卻壓根沒心思再想怎麼處理這件事,因為剛一出辦公室的門,我的上司便扶著我,勉強走了幾步,便顫抖著,無力地癱在地上,陣陣幹嘔。
「顧祁!」慌亂中,我下意識地喚了他的名字。
我要抱他起來,摸到了滲出西裝的冷汗。
陰冷的。
像是針尖般,扎得我生痛。
我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我慌亂到忘了叫其他同事,像是沒頭蒼蠅般隻會緊緊抱住他。
聽見動靜的同事一邊打救護車,一邊攙我起來。
「靜靜,你冷靜點,別害怕。」
好多人衝我這麼說著,我點點頭,才發現耳邊那個一直呻吟著哽咽的聲音,竟然是我自己發出來的。
我第一次發現了一件事情。
上司對於我,是不一樣的存在。
24.
等上司終於被急救車擔回醫院後,我才知道,上司是執意強行出院的。
他昨天撞了車,人雖然沒有什麼外傷,但是卻磕到了腦子,有很嚴重的腦震蕩。我壓根想象不到,他是頂著多麼劇烈的疼痛,趕回公司,還能冷靜地和領導周旋。
當我哭喪著臉,拿著康乃馨去探病時,病恹恹的上司卻身殘志堅,不忘初心,還掙扎著拔出輸氧管,要嘲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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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靜,你的審美真是像shit一樣。」
我脾氣本來就好,他還生著病,我脾氣就更柔軟了,我頗為耐心地問:「那你要什麼樣式的花嘛?」
他「呵」了一聲:「我對這種毫無價值,空有美豔的東西毫不感興趣。」
我便從善如流,順手把花遞給來查房的男醫生。
上司眼睛死死盯著男醫生,轉來轉去,明明惹他礙眼的花解決了,他臉卻臭得像粑粑。
我覺得他被撞了之後,可能腦子有點不太好使。
但是,我卻必須立刻和他談一件正事:「老板,我不想做那個項目了,你做吧,我打下手就行。」
我是個沒背景的土狗,也做慣了卷王,這還是我頭一次回絕領導的工作要求,不是我沒志氣,而是因為做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上司是好人,他拖著病體來給我打抱不平。
我不能害他。
職位的一起一落,便能讓他成為整個業界的談資。
他沒必要受這個罪。
上司剛從查房醫生懷裡奪來康乃馨,聽到我這話,臉卻更臭了。
「安靜靜,我在養病,我希望你能夠不要再說這些惹人發笑的話了。」他冷笑一聲,卻難得說了一長串的話——「你以為你不要這個項目,這事就完了?這次他要動了你的項目,下次就敢直接撸了你的職,讓我顧祁成個光杆司令。你是我的人,我護不了你,豈不是任由這巴掌響亮亮地往我臉上打?」
他頓了頓,見我像是個用棍子戳都不叫的悶石頭樣子,忍不住又說道:「安靜靜,抬起頭,看著我。」
四目相對時,那雙黑眸沒有任何鄙夷或挑剔,沒有任何不耐煩,他的眼珠像是微溫的墨玉。
他說:「你怕什麼?你害怕出錯嗎?你害怕挑戰嗎?安靜靜,我們所在的行業裡,所有人都是惡狼,賺的錢越多,賺得越容易,道德感就會越低。張總貶低
你,不是因為你真的差,是因為他要從你身上撕一塊肉吃,哪怕你不是女人,哪怕你不是剛工作兩年的員工,他總是有法子在你身上找錯處,所以不要因為他的話,而去抱怨自己的條件,從而自卑。
「這個圈子太擠,才會生出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任用標準。但是,安靜靜,你要記的,投行從來都不該用性別判斷一個人能力的高低。」
他語調堅定而冷靜,當醫生為他除繃帶時,上司向我揮揮手。
「去做惡狼吧,誰想叼你的肉,便讓他被咬得更加痛。別再來看我了,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25.
當我重新回到公司時,上司的物品已經被人搬到了我的工位上,而我被不知情況的同事簇擁著進了上司的辦公室。
他們以為我攀龍附鳳,一朝雞犬升天。
隻有我才知道,我如同油煎。
上司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那是什麼。
我開始瘋狂地加班,熬夜,一遍遍校正,一遍遍和客戶對接,我的進度卻越來越慢——有人在暗中給我設障礙。
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
我,安靜靜,是個投行女,沒有背景,卷王中的卷王。
我最擅長的,就是和時間賽跑。
我在公司睡了三天,第三天,李烏狼黑著臉找上門來,他從成堆的文件裡把我挖了出來。
「你到底在做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我迷惘地看著他,他將打開自拍模式的手機照在我的面前,屏幕裡,是一個頭發亂蓬蓬的、雙眼發紅的人類。
之所以用「人類」二字,是因為這已經是唯一能夠確定的性質了。
我撐起身子,從沙發縫隙裡掏出手機,檢查郵件。
李烏狼皺著眉看著我,等他再次出聲時,我才意識到,他已經靜靜看了我足足一個小時了。
「安靜靜,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我搖搖頭,我其實精神很亢奮,非常亢奮。
李烏狼道:「沒必要這麼狠地去賺錢。」
「我不僅僅是為了錢,我一定要完成這個項目。」我認認真真告訴他,我其實還想說很多,說我的經歷,說我上司的託付,但是我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李烏狼的眉頭擰得更緊,他隨手拿起一份文件,翻了翻,又抿著嘴放下。
「這個項目結束,你能拿多少錢?」
我比了個手指。
李烏狼臉上露出糾結的神態,我等了一會,見他不說話,便繼續工作,他低低叱罵了一聲,更像是在氣自己,然後將一張銀行卡掏出來遞給我。
「別幹了,我把錢給你,你現在立刻回家去休息。」
我遲鈍的腦子,像是生鏽的齒輪,手機械地接過卡。
李烏狼看著我木著臉,還以為我在猶豫:「別覺得欠我,這裡面包含了你之前給我打賞的錢,還有上次….上次PK花的錢,其餘的都算作你投資李烏狼掙的」
錢,安靜靜,別幹了,再這麼下去,你會生病的。」
我這個時候才緩慢地反應過來。
我盯著李烏狼:「李烏狼,你明明有錢。」
他遞給我卡的那一瞬間,整個人的神情就已然破罐子破摔了。
李烏狼自嘲般笑了:「對,我明明有錢。」
他捂住嘴,狼尾搭在後脖頸上,他手指很用力地捏住自己的鼻梁骨,捏了兩下
後,這幾日的平和坦然全都沒了,眼神睇著我,什麼都沒有變,他依舊是那隻野狼。
可是,他看著我的眼神卻是出人意料地柔軟。
他沒有解釋為什麼明明還有那麼多存款,卻仍然和我擠在一間出租屋中,他隻是用手臂箍住我,下巴收緊,語氣堪稱央求。
「和我回去吧..…求你了。」
我閉了閉眼:「李烏狼,抱歉,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靜靜,你這麼看重這個工作,到底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你那個上司?」
他苦笑著看我,不像是質問,更像是一聲嘆息
這個問題,我久久沒有回答。
李烏狼沒有追問,他站了站,走前驀地回頭:「我並不討厭你,安靜靜。這是我這輩子最後悔說過的話,我其實..…」
他看著我這張憔悴而苦撐的臉,最終止住了未盡的話尾。
「榜一大哥,我們還是朋友吧?」再揚起臉時,李烏狼臉上幹幹淨淨,隻有微笑。
我看著那個笑容,忽然回想到了很多——第一次見到李烏狼時,他生疏的打招呼。
他一次次問「榜一說句話」時的難過。
他第一次上熱榜的努力。
以及,他倨傲地坐在電競椅上,斜斜倚著,赤腳踩在椅子上的模樣。
我點頭:「李烏狼,我們一直是朋友。」
我拒絕了李烏狼的錢。
他更需要這筆資金,而且我打賞的福利都已經兌換,他壓根就不欠我什麼了。
★
工作進度越往後推,就越難。
我隻有一個人。
有時候和別的同事尋求幫助,早上還滿口答應的同事,隔了一會,進了一次辦公室,便就委婉拒絕。
我便一個人生生扛。
直到元一發來消息時,我才意識到,我漏回了他的好幾條消息。
元一知道了我的處境後,他默不作聲,結果第二天晚上就悄悄來到了我們公司樓下。
「姐姐,地鐵已經停了,我手機也沒電了。」
這麼一句話,我便不得不將他領回辦公室。
剛進辦公室,元一的手機便亮了,「噌」的一下,我看到了屏保上的狗狗和滿格的電。
他摸摸鼻子:「我隻想陪著你,讓我陪陪你吧,好不好?姐姐?」
那天晚上,元一抱著電腦,替我做實習生的雜活。
等到夜深時,我無奈:「元一,別做了,我給你租個酒店吧。」
元一搖頭:「我沒帶身份證。」
「那你去我家躺一晚上吧。」我伸手將鑰匙遞給他——李烏狼搬走了。
但是元一沒有接鑰匙,隻是背起背包,笑著道:「我不能住姐姐那,雖然我很想去看看,但是這樣子會壞你的名聲的。」
「我珍惜你,所以我不想傷害你,哪怕是間接的,也不想。」
元一說完,便要走。
大半夜,哪來的車。
我沉沉嘆了口氣,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終於妥協:「過來,睡覺。」
一米九的大個子委委屈屈地蜷縮在沙發上,他抱著自己的膝蓋,努力將身體縮得更小。
他應該向來早睡,即便是這種別別扭扭的姿勢,所以幾乎一躺下,都很快睡著了。
我看著酣睡的少年,多是歉意和疲憊。
然後揉了揉額角,繼續工作。
天終於亮時,元一說他今晚還來。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元一,你沒必要陪著我的。」
「元一,我很抱歉。」
他向來很聰明,此時卻裝傻,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可是我一瞬不瞬地與他對視,絲毫不肯讓他成功逃避這個話題。。
元一抿唇:「姐姐,還是年齡的問題嗎?其實..」
「不是年齡,元一,我有喜歡的人了。」當我說出這句話時,實際上,我自己都有些訝然。
他的眸子訝異,似乎根本就沒有想到過這件事情:「你又要用哪個主播來騙我?」
「元一,這一次,不是騙,我認真的。」
他的雙眼死死盯著我,像是警惕的小狗,然後亮光一點點暗淡下來,他發現我說的是真話。
「是誰?是那位退圈的嗎?還是哪位比他更可憐?」
「元一...!」
「姐姐,你是脾氣好的好人,我太明白你的行事風格了,你總是站在弱者的一方,竭盡全力地幫助他。」他冷靜地指出,「你真的確認你這就是喜歡嗎?是喜歡還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