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榮啊林錦榮,你怎麼就死了呢?怎麼會死..這句話他來回重復了好幾趟了,煩的很。
遲晏的表情痴痴地,似乎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幹什麼,他扶著棺椁站起來,挪到屍體面前,他往屍體裡灌了水銀,面容還是一如既往的完整,甚至就像睡著了一樣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伸過去,將要觸碰到臉的時候又瑟瑟縮了回來。
「你還沒死對不對?」
他總是想著,她還會站起來,打他罵他,不依不饒,兇狠的流著眼淚,說她一定要殺了林悅,要讓她死。
結果她自己倒死了。
我飄到他面前,看不出他眼裡的情緒,難過?傷心?還是慶幸?
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看著他,看來看去還是看不懂他。
算了懶得看他,不懂就不懂吧。
殿門忽然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逆著光,我有些看不清楚,他慢慢走進來,我才敢確定。
是楚決。
沒想到遲晏居然放了他。
我記得上回看他的時候,他的臉還沒有如此憔悴,可如今眼窩凹陷,雙目渙散,滿臉狼狽,想必在牢獄中吃了苦頭。
他的目光落在碩大的棺材上,從前清亮的眸子裡了無生趣,十分空洞。
遲晏看向他,聲音喑啞:「朕不殺你了,你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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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決面無表情,他的目光落在棺材裡,落在屍體臉上。
我看不出他的情緒,楚決向來是這樣寡淡的人。
「是陛下賜死了她嗎?」
這句話像是觸碰了遲晏的逆鱗,他瘋了似的衝上去,拽住他的衣領,低沉地笑著:「林錦榮作惡多端,謀害悅兒腹中之子,她本就該死。」
「那陛下在這裡裝模作樣的幹什麼?」
遲晏慢慢松開手,一臉茫然,他在這裡幹什麼?他在這裡幹什麼?
「林錦榮是罪有應得!她害人無數!朕是高興,朕是高興她終於死了,朕是高興,高興...
他連連後退,一身龍袍連帶著精貴的配飾叮當作響,卻還沒有挺直站在那裡穿著破爛太監服的楚決看起來有氣勢。
楚決有些諷刺的笑他。
他的笑轉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我好像第一次看到楚決這樣,他是個聰明理智的人,深知自己的處境和身份,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不露聲色、藏鋒斂锷。
因為他想活下去,他的眼裡總是隱匿著活的欲望,好似為了活他可以不擇手段。
可現在,他眼裡什麼都沒有,一片死寂。
外頭又進來一個送話的太監,他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皇上,皇貴妃的儀制已經備下了,可隨時發喪。」
太監通報完就趕緊撤了下去。
楚決闔上雙眼,這次他直接笑出了聲:「嫁衣?皇貴妃?」
「怎麼?」遲晏皺著眉頭:「你難不成想讓朕封她為皇後?她既已畏罪自缢,就不配為後。」
楚決笑了又笑,扶著棺材還是在笑,笑聲響徹整個空曠的大殿,悽厲又難聽。
他笑著笑著雙眼浸滿了淚水。
「原來林錦榮都可悲成這樣了,可惜了,她自己看不到她到底有多可悲。」
我正看著呢,
而且我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可悲。
遲晏在楚決面前還是端著皇帝的架勢,盡管他渾身都在發抖還是半點不肯示弱,他輕黯下眼,陰沉地俯視著他。
「你滾!」
我覺得很奇怪,遲晏和楚決都讓我覺得奇怪。
我沒死的時候,他們給我的是謊言,欺騙,傷害,他們各自有心裡最重要的東西,我永遠都比不上。
可如今我死了。
他們表現的又是這樣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就像現在的我也無法理解生前的自己何苦執念到如此。
楚決捂住受傷的胸口,淡漠地看向遲晏:「皇上,記得奴才同你說過,戲演完了之後,哪樣是真哪樣是假,說不清楚,正如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一樣,或許娘娘也看不清她自己的心,可現在她出局了,她不必困在戲中了。」
「娘娘的戲是愛您,您的戲是不愛,出了戲後她的愛不得而知,至於皇上您的心意您自己最清楚,不知道現在皇上是否已經能懂幾分奴才的意思了?」
遲晏的表情逐漸凝固住,他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更糊塗了,愣在原地呢喃。
「不是的,朕的心意朕是清楚的,朕不喜歡林錦榮,厭惡極了她。」
楚決沒再看他,他走到屍體面前,看著那具平靜的屍體,果然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楚決消耗了全身的氣力,他依靠著棺椁支撐,咳喘幾下,胸膛起伏的厲害。
亦不知他是否也命數已盡,油盡燈枯。
可他依舊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望著棺材裡的人,悄聲說著:「奴才實在看不慣皇上,替娘娘報個仇,娘娘您別怪奴才..
「唉。」他望著棺材裡的人長籲一聲。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的神情寂寥,我總覺得楚決孤單的很,他向來都是一個人,從開始到現在他都很孤單,沒人能懂他,他卻好像每個人都看得懂。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瓣幹枯的桃花,默默地,將那瓣桃花放在了屍體手心裡。
他有些遺憾對我說:「娘娘啊,奴才去不了鳳錦宮,聽說今年的桃花開的最好,這一片是奴才在來時的路旁撿的。」
他握住屍體的手,想讓手心裡的桃花攥緊些,可那是一隻冰冷的僵硬的手,她握不住的。
楚決湿了眼眶:「娘娘,您拿緊些,桃花很香的。」
我一直都強忍著的淚水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真的好想哭,不知為何感傷,為誰感傷,就是好想哭。
「你在做什麼!你離她遠一點!」
遲晏衝過來,翻開手心掏出裡面的桃花扔了出去。
「你胡言亂語,衝撞貴妃,藐視朕,朕要殺了你,來人,來人!」
楚決似乎覺得如今的遲晏很好笑,他冷嘲熱諷對遲晏說:「陛下無須惱怒,無論如何您終究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他像是故意氣遲晏一般,伏腰恭敬作揖:「謝陛下賜死。」
我望著楚決出去,他昂首挺胸,每一步路都走得很端正,我有些美慕楚決,他真的活得好清醒,比遲晏比我甚至比林悅還要清醒。
風把扔在地上的桃花吹至我腳邊,是一片幹枯了失了顏色的花瓣。
我剛想彎下腰撿起來,另一隻手先於我撿起了花瓣。
遲晏的雙眸黯然,唇邊溢著慘淡的笑,他把花瓣捻在指尖上,眼淚順著深紅的眼角滑落。
我就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著他。
是演的嗎?
他貫會演戲的。
他看著手裡的桃花好似想起了什麼,忽然激靈道:「對了,桃花,桃花。」
他跑回屍體面前,傻傻地笑著:「我帶你去看桃花樹,帶你去摘桃子,你不是最喜歡桃花的嗎?你起來我帶你去看。」
棺材裡的人一動不動。
遲晏也一動不動。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好,我帶你去看!」
他把半開的棺蓋直接推來,伸出手將裡頭的人抱了起來。
「朕帶你去看花,朕帶你去看桃花。」
他似乎有些興奮。
遲晏瘋了嗎?
「皇上!萬萬不可,還是讓貴妃娘娘安息吧!」
他還沒走到門口就被一大群人攔住,他們集體跪在地上,抱著寧死不屈的態度。
「滾開。」
「皇上,貴妃已去,還望陛下節哀,以朝政為重,以大衍為重,以貴妃娘娘的體
面為重啊!」
「奴才知道皇上與貴妃娘娘情深義重,即便貴妃娘娘意外身亡,您還有皇後娘娘啊,皇後娘娘才誕下皇子,身體虛弱,您怎能不顧呢!」
遲晏像著了魔一樣,就是要抱著屍體往外衝,踢倒了一個又一個。他的表情堅毅,帶著勢必要去看桃花的決心。
我都看傻了。
我宮裡的桃花年年都開,無論開的好與差遲晏都沒有這樣想看過。
一批又一批的人來攔,他護著懷裡的屍體,又實在體力不支,直接半跪在了地上,用膝蓋支撐著。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想再起身,他剛起身踢到一個人,自己反被作用力擊倒。他抱著懷裡的林錦榮一起倒下,他們躺在地上,遲晏重重順了一口氣。
他像是再也沒力氣了。我站在遠處看著他們。
林錦榮就躺在他的臂彎裡,鳳冠有些歪了,遲晏小心翼翼地將它扶正。
他抵著林錦榮的額頭,像小孩似的崩潰大哭:「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吶….」
他這樣讓我想起了許多年前,遲晏喝醉了酒也是靠在我身上哭著說「為什麼父皇不喜歡我,隻喜歡九弟?」
我安慰著他,摸著他的頭發:「我喜歡你,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的。」
他在屍體耳邊輕聲說著:「你不是很愛我的嗎?林錦榮,你愛我對不對?那你活過來,我帶你去看桃花。」
他說著說著就開始嘔血,一口一口地往外吐,他的臉漲得通紅,捶著胸口,痛苦的渾身發顫,殷紅的血液慢慢暈開,看著就觸目驚心。
這讓我想起了我死前的折磨,一寸一寸地,噬骨噬血,感覺回憶起來五髒六腑都在疼。
他嗆了好幾口才逐漸平靜下來,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擦去身旁人臉上染上的血漬。
「小桃子,我錯了,不該把你的臉弄髒了,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他的聲音孱弱沙啞,滿臉都是血和淚,再沒從前那般風光恣意了。
我望著他抱著那具屍體,看的久了,眼睛酸澀,想抬起手揉揉眼睛,才發現雙手都已經透明了。
我嘆息了聲,
真是太晚太遲了。
遲晏這樣我實在分辨不出是真是假,但我看得清自己。
我再愛遲晏,也不會想受那樣的苦了。
每一秒都是無盡的煎熬。
我無助的沉溺在愛與恨、痴與嗔裡快要宰息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來救過我。
好不容易摘下的枷鎖,我是不會再戴回去的了。
「小桃子,別離開,別離開....」
他在屍體耳邊低聲說的話我都能聽見,我聽見他叫著我小桃子,哭著喊著讓我別離開他。
「我還有機會的,我還有機會的。」
真的沒有機會了,遲晏。
「不會的不會的,我還有機會,這輩子不行,還有下輩子的,下輩子不行,還有下下輩子,我終究有的是機會….」
他好像忘了,他和林悅約定了生生世世,他們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
他自欺欺人的樣子像是這些年我不斷地蒙蔽自己遲晏會愛上我一樣。
感覺有些可笑可悲,我和他都是。
下輩子?
我才不要有下輩子,誰知道上天又要給我怎樣的故事,誰知道下輩子會不會又遇見遲晏,又愛上他。
我一定要死的透透的。
我不會有下輩子的。
新一輪的太陽升起,枯黃的桃花又吹回我腳邊,我彎腰蹲下看桃花,那邊的遲晏在叫著我。
在徹底消失之前我還是吹走了那片桃花。
桃花順著風落在遲晏和林錦榮中間,遲晏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他抬起頭,尋著風的方向看向我。
我是笑著對他說的。
「再也不見了,阿晏。」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