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嗤笑了聲:「皇上都已經把後位給了她了,這還不算是特別的賞賜嗎?」
他怔了一瞬,偏過頭略有些不悅道:「朕以為,你這些日子安分守己,已經想通了,不再執著於後位。」
他以為?
所以他才毫無顧慮的在我面前說這些。
「你憑什麼覺得我一定要把玉石給她,又憑什麼以為我一定要遂了你們的意必須
成全你們。」
遲晏的表情開始不耐煩起來:「朕沒有強迫你,你若是不願意就罷了。」
我端起酒盞,囫囵吞了一口,語氣淡下來:「從前我們在酒樓聽書,那人說道世事無兩全,林悅還真是不要臉,什麼都想要。」
什麼都要從我這裡奪走。
「夠了。」他拂袖起身:「你不用陰陽怪氣的總是提起從前過去,朕從前的確承諾過你,但也在盡量彌補你了,你做了諸多錯事,朕也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你,別把朕的耐心都給磨沒了。」
我垂下眼,沒有再說話,也真的無話可說,看到他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維護另一個女人,還是遏制不住的心痛。
「皇上說說,臣妾做錯了什麼?」
他蹙起眉頭望向我,又有些不忍直視的移開視線:「罷了罷了,每次同你說話都是這樣,朕走了。」
「哦,恭送陛下。」
他倏地停下腳步,不解地回頭看我。
他在等我的解釋,等我的反駁,等我的花言巧語,等我的糾纏不休一哭二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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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我一反常態,他反而疑惑,心裡不舒服。
「錦榮..你….」他欲言又止,又是迷茫糾結的神情,像是有什麼阻止了他。
我坐回桌子前,將他杯子裡的酒飲盡,我釀的桃花酒,遲晏一口都沒喝過。
少頃,他表情有些扭曲,出乎意料地問。
「你真的放下我了?」他改了稱呼,沒再自稱「朕」。
我轉過身沉默下來。
我想灑脫堅定的回答他一句,對,我放下你了,你都愛上別人了,還不準我放下你嗎?
可惜了,我做不到。
因為我還愛著他。
獨自靜默了好久,夜色都已經濃了,興許他也已經走了。
我才無奈悲哀地嘆了口氣。
「我忘不了你。」
做糕點總是下意識少放點糖,因為知道遲晏不愛吃太甜的。
去市集看到熟悉的地方,想起這裡是遲晏帶我來過的,在原地傻站半個時辰都走不動道。
桃花樹下的酒我一直都隻想跟遲晏喝,放風箏的時候也在想,遲晏是不是也會看到我的風箏,然後想起我,會過來看我。
鴛鴦戲水當年我也繡給過遲晏,他說難看,我跑回府哭了好幾天。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
我都不知道是先忘記他還是忘記我自己。
我平靜地笑了笑:「有時候真的替自己不值得,你都已經不愛我了,我還如此執著做什麼,可我就是不甘心。」
因為我始終沒想明白憑什麼要我放下,要我退出?憑什麼他們雙宿雙棲,痛苦的隻有我?
明明一開始遲晏就是我的。
我討厭他們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正義凜然地俯視著我,怪我不夠灑脫,不夠敢愛敢恨。
猶記得當初遲晏對我的信誓旦旦,說他絕不會喜歡上林悅。
如今隻覺得諷刺可笑。
我湿紅了眼:「你沒有資格隨意拋棄我,明明是你親口說,不會愛上她的。」
回應我的隻有寂靜。
我看著桌案上的棗泥糕,我做了一個下午,遲晏也一塊都沒吃。
正當我拿起盤子裡的棗泥糕,背後響起了遲晏的聲音。
「錦榮。」他沒走?
我遲疑的轉過身,他站在原地,雙目微睜,他復又垂下眼睑,掙扎了數回,才走到我面前,認真仔細地注視著我。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從未想過要拋棄你,不是同你說過,我心裡是有你的嗎?
他狹長的眼尾那抹黯紅讓人沉醉,像是溫柔,像是陷阱。
我義無反顧地想要往下跳,可我比誰都清醒。
他在說謊。
他在騙我。
這是他慣用的哄騙手段,是假的,這是他最擅長的事。
「別哭了,是朕這段日子疏忽了你。」他靠近我,粗糙的指腹拂過我眼角的淚花,用著和從前般同樣的語氣和嗓音。
「別害怕,朕會永遠在你身邊。」
他把我擁在懷裡,我靠在他的胸口,習慣性的聽他的心跳聲,是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息,回味他口中的「永遠」。
永遠….
假話還真是又動聽又感動又令人惡心想吐啊。
7
我把玉石還給了林悅。
那塊玉石是我母親臨終前交到我手上的,她對我說,她還留了個禍患,沒能殺了
她,總覺得放心不下。
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還有林悅存在,也不知道這個禍患是來威脅我的。
太醫來回我,說林悅的胎可能是個男胎。
我問楚決:「你知道男胎意味著什麼嗎?」
楚決板板正正的回答:「意味著,是位皇子。」
我輕輕笑了聲,掸去書上飄落的秋葉:「意味著遲晏在騙我。」
「騙您什麼?」
「騙我他會永遠在我身邊。」
楚決不明白,不過他也沒問,他多數的時候是在安靜地陪著我。
快進十月了,桃花敗零得太快,整個秋季我都無心再賞花,再加上近日來總是犯困,索性每天都在睡覺。
我開始過的有些渾渾噩噩。
枝紅總是勸我:「娘娘,陛下心裡是有你的,奴婢看得出來他還是顧念舊情的,隻要除了林悅,您還有機會。」
「是嗎?」我淡淡笑了聲。
「枝紅,你還記得從前父親最喜歡陪著我念書嗎?其實我不愛念書,是他不厭其煩地哄著我,一字一句地教,哥哥們有的,我從來不少,他們沒有的,而我都有。」
我望著凋零的桃樹嘆了口氣:「他真的很疼愛我的,無論我犯了什麼錯,他都不會責怪我,連祖母有時候都會說他太溺愛我了,嬌縱了我的性子...
枝紅似乎也想起了從前,感慨著:「老爺一直都最喜愛娘娘了。」
我端起案前的茶盞,茶已經涼了,苦的發澀,可我還是喝了,才發現人一直妥協,到了後頭苦茶也成了甜茶了。
「枝紅,你說,看起來如此喜愛我的父親,為何後來會連見我一面都不肯呢?」
枝紅低著頭回答不上來。
其實我也沒想明白,從前我的任性嬌縱在父親眼裡是性格直爽,俏皮可愛,後來便是頑劣不堪,暴虐猖狂。
現在隱約明白,不喜歡一個人,無論她做什麼都是令人厭惡的。
父親厭惡了我。
遲晏也是。
心口發悶惡心嘔吐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我擔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想起遲晏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或許天理昭昭,我有了自己的報應。
可是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去做,沒能殺了林悅,屬於我的東西我一樣都沒能拿回來,還有太多太多遺憾。
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我還是恐懼得不得了,隻能偷偷躲在被窩裡哭。
遲晏問我哭什麼,我問他:「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樣?」
遲晏先是蹙眉,又覺得可笑:「朕都答應今夜留下來陪你了,不必如此。」
我背過身去,過了會兒才道:「讓我穿一次嫁衣吧。」
「鳳冠霞帔,紅妝十裡..!
這是我從少時遇見遲晏便一直在做的夢。
他從後面擁住我,沉聲道:「別胡思亂想了,睡吧。」
我們同時沉默下來。
遲晏摸摸我的頭發:「其實,你已經是貴妃了。」
「你應允我的是皇後。」
「為何你如此執著於地位,林悅從來不在乎這些。」
我覺得有些冷,縮了縮身子,也離他的懷抱遠了些。
「她不需要在乎,因為你會給她。」
「錦榮,你為何……」
「算了,我不想要了。」我打斷他的話,捂緊了被子。
他給不了我的。
他給不了我想要的婚禮。
即便我真的穿上了嫁衣,我也不會是他的妻子。
遲晏派了太醫來瞧我,他懷疑我得了瘋病,整日說些不知所雲的話。
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可我卻清醒得很。
而且人越來越清醒,還有種之前的一切才像是瘋了的感覺。
太醫給我診脈,我害怕從他口中說出身患絕症,藥石無醫的話。
他探了半天,緊蹙眉頭又探,反復確認的好幾次才跪地回稟道。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喜脈!」
什麼?
喜脈..
屋子裡立馬熱鬧起來,一眾宮婢太監全都跪了下來。
枝紅更是喜極而泣地跪在我身邊:「娘娘您等到了,您終於等到了!」
楚決走過去問:「你確定沒有診錯?」
「臣診了好幾回,不會錯的,已經兩個多月了,的確是喜脈。」
太醫從地上起來:「娘娘,您胸氣鬱結,有憂思之症,還勸娘娘要保重龍胎,微
臣回去再給您開一副對症的安胎藥。」
枝紅上前給著賞賜:「有勞太醫了。」
太醫拱手:「臣還要去給皇上回話,微臣告退。」
我怔愣了半許才反應上來。
喜脈的意思是,我腹中有了孩子...
孩子?
我和遲晏的孩子?
我抬手撫上自己的腹部,有些不可思議,這裡面居然有我和遲晏的孩子。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隻覺得腦子懵懵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把我好不容易快要理清的思緒又全都打亂了。
但是——
我依舊是歡喜的。
其實,林悅懷孕的時候,我也盼望過我與遲晏也會有孩子,隻可惜始終杳無音信而已。
總覺得這次是上天給我的希望,我一直認為上天不公平,它偏袒著林悅,什麼好處都給了林悅。
現在它終於也給了我一個。
我忽然想看到遲晏知道我們有了孩子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也像我這樣驚喜。
可能不會,我的第一個孩子不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不過他應該會很驚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