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柳妄卿,我們倆即便聯手,也未必有把握贏它。
但它已經墜入魔道,必須得死。
懸崖上白骨累累,有動物的,也有人的。
我帶著沈辭山的五道符咒,被他吃進肚子。
沈辭山在外施法,會將那五道符咒化作天雷,將它劈得法力盡失。
這事隻有我能做,因為我是妖怪,能在它腹中殘喘,找到它的內丹位置。
我和沈辭山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運氣好的話,我能撐得久一點,躲過那道天雷。
不過這機會很渺茫,畢竟是在柳妄卿的肚子裡。
那日的北山,我想烏雲壓頂後,一定會下起滂沱大雨,衝刷幹淨這片大地。
若幹年後,指不定還會有成了精的花妖,成了精的槐樹,和一隻心高氣傲的黃大仙。
那些,對我很重要。
20
我叫劉小月,是一隻兔子。
生活在北山的兔子。
我被一道天雷劈成了原形,修為盡失,永遠地成了一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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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很幸運了,畢竟柳妄卿死了,沈辭山也死了。
土地廟裡的小老鼠鬧鬧告訴我,沈辭山施咒的時候,被柳相公的爪子貫穿了。
但他真能耐,硬撐著完成了動作,還猝不及防地砍了柳相公的一隻爪子。
鬧鬧如今是我最好的朋友。
它膽子很小,隻敢生活在北山的土地廟。
它說:「小月姐姐,當一隻老鼠沒什麼不好,膽子小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我活地很快樂。」
我其實挺美慕它的。
若我一直是一隻兔子,大概也會心甘情願地做一隻普通的兔子。
可現在不行了,我很想一個人。
當初我和沈辭山離開清池的時候,抱的是與柳妄卿同歸於盡的決心。
我未曾同聞璟告別。
因為實在不知如何跟他告別,故而連一封信也沒留下。
我又食言了,曾經說過絕不會不聲不響地離開他。
可是一隻兔子不遠千裡地去冀州,簡直是天方夜譚,半路就會被豺狼虎豹吃掉。
並非我貪生怕死,實在是沒辦法,我連路都不認識。
一隻普通的兔子,是如此無力。
我與聞璟的一世情緣,已散。
我的修仙夢想,已完。
我連樹權都爬不上去了,隻會蹲在地上,仰望月亮長嘆一聲。
天地要我認命,做一隻普通的兔子。
我在三窟府哭得如此傷心,為我悲慘的命運。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我仍舊吃著蘿卜,就這麼潦草地活。
我最近愈發地想聞璟了。
想他八歲時的模樣,十三歲的模樣,十五歲的模樣,最後是十九歲,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
「阿姊,阿姊你可憐我,離了你我必不能活。」
算起來,他如今二十五歲,必不會像當初一樣,尋死覓活了。深沉穩重的清池縣令,是個成年男人,肯定不會做這種事。
更何況當年他那場浴桶自溺,難保不是自導自演。唉,我這輩子是見不到他了,隻能靠回憶想他。
早知道,當初對他再好一點了。
我時常下山,跑去當年我和聞璟住的村子。
我們家的院子,如今蕭索得厲害,冷冷清清,長滿了青苔和草。窗戶還破了洞,沒人修補。
我如今也沒能力修補,隻能隔著那個洞,看一眼灰蒙蒙的屋裡,然後轉身離去。
我想我大概懂得什麼是男女之情了。
我最近特別特別想聞璟,蘿卜和青草都吃得少了,整個兔身瘦了一圈兒。
真的好想我的小聞璟,我的臭小孩。
我做人的時候,不懂男女之情。
如今懂了,成了兔子。
算了算了,啥也不說了,一頭撞死算完。
我真的不想活了,當一隻兔子好煩。
好想聞璟啊啊啊啊啊啊啊!
傷心難過啊啊啊啊啊啊啊!
煩死了!
小老鼠鬧鬧整天在我眼前晃,讓我打起精神,跟它一起快樂地跳舞。
娘的,智障老鼠快樂多。
我怎麼心裡這麼陰暗!怎麼能罵它智障呢?
這麼活著有什麼意思,打算去死!
我又回了我和聞璟在陶莊的家。
我要絕食幾天,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裡。
然而隔著老遠我看到了什麼!我們家院門是打開的!
我撒開腿拼命地跑過去,一顆心狂跳。
好吧,空無一人。
等下,那放在凳子上的竹子編的箱子是誰的?如此眼熟!
是聞璟回來了,我確定是他回來了!
家中各處都沒有他,我蜷縮在院中等,等了很久,等到發抖。
天都黑了,他還是沒有出現。
他去了哪兒?
我耷拉的兔子腦袋,猛地立了起來。
我又跑去了山裡,是當年淮南王的飛升之地,我和聞璟常來採藥的地方。
果不其然,我見到了他。
山谷茅屋,月色如水,他躺在草地上,很安靜,像是睡著了。
兩年未見而已,聞璟又瘦了。
他怎麼瘦得這麼好看,睫毛還是這樣長,鼻子還是這樣挺,臉還是這樣白。
突然睜開的眼睛,還是這麼的,幽深。
一隻兔子趴在他耳邊,與他面面相覷。
聞璟眯起眼睛,纖薄的唇微微勾起,伸手拎起了我的耳朵。
啊啊啊,我有些怕,他不會傷害我吧?
不會不會,畢竟我從小就告訴他,不可以吃兔兔!不可以欺負兔兔!要愛兔兔!保護兔兔!
聞璟把我放在了胸口,手臂圈了過來,將我抱住。
我是一隻呆若木雞的兔子,老老實實趴在他懷裡。
該死,他身上的味道還是那麼好聞,胸膛還是滾燙。
眼淚還是那麼.……他怎麼哭了?
我努力從他懷裡鑽出腦袋,驚疑地望著他。
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我,眼睫湿潤一片,黑瞳瀲滟。
然後他按了下我的腦袋,又將我圈緊在了懷裡。
他閉上了眼睛,好像很累很累。
我好像也很累很累,打算趴在他懷裡,緊挨著他睡一會兒。
月亮的光灑在我們身上,青草地有泥土的香,耳邊拂過的風,輕輕作響。
等下!他的手在做什麼?摸哪兒呢?
他亂摸一隻兔子做什麼!
別摸了!
我掙扎著跳了起來,又被他的手按下,不經意間,看到他彎起的嘴角,含著揶揄的笑。
完了,他好像有病。
21
聞璟背著竹箱,帶我回了清池。
我的腦袋湊到箱口縫隙,看到漸行漸遠的北山,連綿起伏。
我不知他回來的目的。
隻知道日夜兼程,他將一隻兔子視若珍寶,帶回了清池縣衙。
他穿緋色官袍,眉眼清冷,仍是那個姿容俊美,卻心思深沉的男人。
我成了他的寵物。
他寬大的衣袖下,時常藏著一隻兔子。
升堂辦案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這麼探進袖口,一下下饒有興致地摸我的毛。
他還帶我一起洗澡。
看著我在浴桶裡撲騰,得意地笑,然後拿我當刷子,搓他身上的灰。
他舒服地喟嘆:「比大棕刷子軟多了。」
我疑心他是故意的,還疑心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果不其然,他有次逗我玩時,一時不慎,脫口道:「阿姊,你現在..」
話音未落,他自己反應過來,先笑了。
我瞪著驚疑不定的眼睛,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怎麼知道的。
他看到我呆愣的樣子,笑得肆意,直接將我拎過來,狠狠親了下額頭:「怎麼辦,劉小月,你是兔子我也喜歡。」
我已經不能說人話了,所以很多問題,我無法問他。
他將我養在身邊,似乎也不打算告訴我。
聞璟有了很多秘密。
他會帶我去任何地方,除了後院西房的樓閣。
但每天傍晚,他都會去那邊,待上一個時辰。
回來時身上的衣服換了,有沐浴焚香的味道。
我困惑不解,真的很想知道,樓閣裡有什麼。
後來我果真如願以償地知道了。
樓閣裡有個女人。
是今玉。
聞璟在一年前,納她為妾了。
但他將她鎖在了樓閣裡,不準她出來,也不準別人見她。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在縣衙亂跑時,聽到兩個Y鬟在偷偷說話。
「你說大人到底喜不喜歡玉娘?說他喜歡吧,他將她鎖起來,不準任何人見,說他不喜歡吧,他每天都要去看她。」
「肯定是喜歡的,你沒聽說過金屋藏嬌嗎,後院樓閣有三層,金碧輝煌,裡面什麼都有。」
「可憐了夫人,兩年前突然失蹤不見
我心裡真是五味雜陳。
想起那個十六歲,眉清目秀的姑娘,索性我是做不成人了,聞璟既然納了她為妾,好好待她便是,何必將人鎖起來。
22
聞璟近來,去後院樓閣的次數漸多。
我生他的氣了,蔫蔫地趴在桌子上,也不搭理他。
直到忽有一日,他拎起我的耳朵,「阿姊,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然後他便將我拎去了西面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