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握著他冰冷的、沒有血色的手,不吃不休地足足陪了他一天一夜。
可他睜開眼睛後,虛弱地看著我,緩了緩,嘴角牽起一抹嘲笑。
「為什麼不讓我死呢?」
說這話時,他的手用盡全力,握著我的小指。
那時候我就決定,無論他如何對待我,我要永遠留在他身邊。
但如今,我好像沒那麼在意他是否脆弱了。
為什麼,會走到了這一步呢?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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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太軟弱了嗎?
是因為盛小姐嗎?
還是在漫長的沒有任何希望的磋磨中,我已經耗盡了對他的愛呢?
所以我才拒絕他的求歡。
所以我才忘記他不能吃鹽。
所以我才對他如今的狀態無動於衷。
是這樣嗎?
在我胡亂地自問自答的時候,陰影中的許白鈞鬆開了拳頭,似乎恢復了平靜。
「你真的想好了?」
「對。」
「那麼,以後就不要再見了。」
「好。」
「外面雨太大,我可以住到明天嗎?」
「隨你。」
這就是我們最後的對話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許白鈞沒在家,我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
我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然後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安排他的事。
許白鈞有潔癖,我專門請了一個最好的家政,每天給他打掃。
他飲食也很挑剔,我拜託對面的一家私廚給他送飯。
取回了乾洗的衣服,熨燙好了這一周的西裝。
澆了我養的那些花花草草,又買了些食物。
然後我花了很長時間,認真地寫了幾頁紙的注意事項,交代他如何吃藥、如何飲 食,哪裡不舒服如何求助,以及留下各種緊急電話。
我仍然有點兒不放心,想來想去冒昧聯繫了盛小姐,把許白鈞家的鑰匙給了她一 份,告訴她我要離職了,讓她有空可以關照許白鈞。
忙完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我悄悄地離開這個生活了四年的家,沒有回頭。
被我留在身後的,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年華,最隱秘的愛戀,最卑微的身份, 最不堪的折辱。
還有,最愛的人。
6
也許是徹底的心灰意冷了,我比想像中冷靜很多。
我來到與許白鈞家相反方向的郊區,租了個房子,開始找工作。
跑了幾天,因為沒有學歷和工作經驗,隻能勉勉強強地應聘到了一個前臺的工作。
上班第二天,領導讓我去會議室送飲料,我悄聲低頭推門進去,把飲料分了一 圈,正打算走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句話。
「謝謝你,如歡小姐。」
說話的是穿著身休閒裝的年輕男人,似乎是這家技術公司的老闆。
儘管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但聽上去還是有些熟悉。
走出會議室後,我拿出手機查他的身份,在看到他一場視頻演講的片段時,突然 想起來他是誰了。
他就是那天晚上在會所門口,跟許白鈞、盛小姐站在一起的人!
他是許白鈞的朋友!
我答應過許白鈞徹底遠離他,更不能在他朋友的公司工作,於是我即刻提了離職。
人事經理支支吾吾地拖了半天,最後說,老闆要見我。
見到老闆時,已經是下班後了,他剛忙完一個視頻會議,才把我叫進去。
「為什麼要離職?」
「我覺得,這份工作不太合適。」
「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吧?」
他大咧咧地坐在我的面前,聲音裏帶著一股捉弄的意味,完全不是老闆對下屬的 態度。
我想可能是上次留給他的印象太糟糕了,或者說他早就知道我跟許白鈞畸形的關 系,在他眼裏,大概我就是那種倒貼之後又被甩掉的女人。
乾脆攤牌得了。
「上次在會所門口,我們見過的,你忘了嗎?」
「沒有忘。」他回答得很乾脆。
「第一次見面就是那個場景,你還想繼續僱用我嗎?」
「我們第一次見面,可不是在那時候,如歡小姐。」
我抬起頭,與他對視,他柔和地笑了笑,露出一隻小虎牙,看起來很溫柔,甚至 有些可愛。
我恍然想起來了。
他叫林庚,是許白鈞在國外的校友,是個正宗的 ABC, 但他們走得並不算 近,我隻見過他一次。
那次也是半夜我去接許白鈞,他扶著個醉醺醺的年輕人從會所走出來,送他回家。
一上車,那個人就吐在了車裏,許白鈞嫌髒,就留在原地等我們。
一路上他都在睡覺,我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隻記得他的睫毛又濃又長,想必眼 睛也很好看。
我著實費了一番力氣把他弄到家,剛要走時,他突然開口。
「你叫什麼?」
我愣了下:「李如歡。」 「如歡小姐,謝謝你。」
他突然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著我。
眼睛果然很好看。
「許白鈞並不喜歡你,趁早放棄吧。」
我頓覺被冒犯了,懟回去:「你知道什麼?」
「一個男人喜歡你,是不會讓你單獨送另一個喝醉的男人回家的。」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嘲諷地笑了笑,連一個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關係,隻有我 執著地深陷了四年。
許白鈞從不會為我著想,不在乎我的情緒,不在乎我的喜好,甚至不在乎我的死 活。
有時候我想,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對許白鈞來說,也就像弄丟了一塊已經 用習慣的抹布一樣吧。
真是可悲,又可笑。
「你跟許白鈞分手了?」
林庚打斷我的思緒,猛然問道。
「不是分手,我們從來沒在一起過。」
他彎了彎唇,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你吃晚飯了嗎?」
我一愣,心想這個男人的腦回路怎麼總是這麼突然。
「沒,還沒有 ..
「走吧,吃飯去,我餓死了。」
「但是,我那個,辭職..!
「吃飽了再說。」
他輕輕地拍了下我肩膀,把我半推出去
也是奇怪,我居然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7
那頓飯吃得莫名其妙。
我們隨便找了個湘菜館,簡單吃了兩個菜,花了不到兩個小時。
可這短短兩個小時裏,我至今想不明白林庚用了什麼話術,施展了什麼魅力,反 正結束的時候,我決定不辭職了。
而且我們互換了聯繫方式,加了微信。
還加了包括微博、抖音、知乎、豆瓣在內的所有好友。
送我回家的時候,他還問了問我住幾層幾號。
我剛到家,他就發來了第一條微信。
「好運氣在後頭呢。」
就,莫名其妙。
上班快一個月了,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日子過得倒很平靜。
我時常也會想起許白鈞來,畢竟曾經深入骨血的一個人,想徹底剝離掉也沒那麼 容易。
有時半夜醒來,我甚至還以為睡在許白鈞家裏。
可自那天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繫。
某個睡不著的夜裏,我胡亂翻看微博,突然看到盛小姐發佈的新動態。
似乎是在上海外灘旁的高級餐廳裏,她與一位男士在吃飯。對方雖然沒露面,但 餐桌上的手機和車鑰匙我太熟悉了,就是許白鈞。
心臟像是被人悶悶地打了一拳,又扯了一下。
但那種痛苦恢復得很快,我想,我已經可以適應失去許白鈞這件事了吧。
但沒想到,再見到他時,我又險些恢復原態。
一個週二的下午,林庚的秘書家裏有急事,拜託我給林庚送一個會議檔。
我來到一個高級會議中心,到門口才想起來不知道具體哪個房間,隻好發信息直 接問林庚。
「誰讓你來的?」
他幾乎秒回,語氣也莫名地生硬。
這時秘書把房間號發給了我,我告訴林庚馬上到。
「你在門口等我,不要進來。」
可因為電梯信號不好,資訊延遲,我已經來到門口了。
沒等我敲門,林庚一臉焦急地開門,我們撞了個滿懷。
我倉促退了一步,把資料給他,向後一瞥,就一瞥,看到了坐在會議室裏的許白 鈞。
說實話,我不是沒有想像過再見到許白鈞的場景。雖然這個比喻不恰當,但就像 每個分手後的人幻想與前任重逢時一樣,我也腦補過很多遐想。
但從沒想到過是現在這個狀況。
他正對著門口,手裏拿著一杯茶,面色冷靜地看著我。
他瘦了些,眼睛深陷進去,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更冷漠了。
我怔在那裏,一時間很沒出息地亂了方寸。
而隻是匆匆幾秒鐘,林庚很快就關上了門。
但就是那匆匆幾秒鐘,對我的影響比盛小姐的微博大多了。我像是被人摘去了 魂魄一般,隻剩下一副軀殼。
林庚攬過我的胳膊,把我箍在懷裏,一路就這樣半擁著我走出去。
「我沒事了,你快回去開會吧,林總。」
到大門口,我才回過神來,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不開了。」
「你會打遊戲嗎?」
8
林庚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拉著我去了電玩城。
我們兩個加起來五十多歲的人,在一群十來歲的小屁孩中間,硬是殺出一條血路 來。
從電玩城出來後,他又帶我來到網紅街。
花了半個小時時間排隊,買了一杯泡泡糖口味的網紅冰激淩。
超級甜,又不膩。
最後天黑下來,我們來到一家路邊攤吃燒烤。
夜裏風大了起來,他把外套脫下,搭在我身上。
我看著路邊來來往往的行人,旁邊炊煙嫋嫋的煙火,第一次體會到踏實生活的幸 福感。
直到我看到對面一雙恩恩愛愛的情侶時,才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才想起許白鈞帶 給我的餘震。
在剛才的玩鬧中,我已經忘了他了。
原來我真的可以忘了他。
我微微轉頭,旁邊的林庚一直在看著我。
「好點兒了嗎?」
他表情認真起來,我才發現,這一下午他其實一直在觀察我。
「在你眼裏,我是不是特別蠢?」
林庚故意皺起眉頭,做出一副很為難的表情,很幼稚。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便也跟著笑笑,隨即,神情嚴肅了些。
像是在躲著我的注視一樣,他低下頭,忙著剝手裏的毛豆,邊剝邊默默地說了一 番話。
「我也有過很多覺得過不去的時刻,得不到的情感,忘不掉的事情。」
「每到那個時候,我就跑來這裏,打遊戲、吃甜品、泡路邊攤。」
「你會發現生活中還是有很多美好的時刻等著你去發現的。」
「那句話雖然俗氣,但是很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