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文書是早就準備好的,官兵也瞧不出問題來。
姚氏捏著文書上前,緊張得手指都泛了白。為首的官兵接過她手中的文書像模像樣的檢查,姚氏不確定這些官兵是不是那人所說來接應的援兵,她無意識摩挲著小腹,正想用暗語試探一下,就見那官兵猛然將文書合上:“拿下!”
姚氏一驚,卻發現這話並不是對她所說,圍住渡口的官兵以迅疾之勢將殷承璟一行圍了起來。
殷承璟神色驟變,剛想垂死掙扎,卻聽對方同另一人道:“逆賊已捉拿歸案,速去王府報信。”
一名官兵便領命而去。
所有的僥幸皆被打破,殷承璟不再偽裝,冷眼看著統領:“安王的人?你們怎麼知道我會走這條路?”
他估計分散兵力就是為了擾亂視線方便出逃,又特意喬裝打扮,本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想竟在這臨門一腳處栽了。
殷承璟的目光逡巡,從官兵身上緩緩移到了似乎松了一口氣的姚氏身上,他頓時明白過來,目眦欲裂:“是你?!”
“賤人!竟連你也出賣我!”
他的話刺激了姚氏,姚氏顫了顫,瘦弱的脊背挺直了些,憤恨地看著他:“你這種畜生,早就該眾叛親離了!”
自從得知真相之後便被軟禁,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安王派人接觸她時,她毫不猶豫的同意了。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與其被殷承璟軟禁折磨替他生下孽種,還不如魚死網破奮力一搏。
就算死了也好過這般行屍走肉地活著!
對上殷承璟噬人的目光,姚氏回想著烏珠刺他一刀時的情景,覺得這個男人也不過如此。
她是不如烏珠厲害,傷不了這個畜生,卻可以好好活著看他最後的下場。
“我會打了這個孩子,然後好好活著,看你最後怎麼死。”姚氏斂了額前的碎發,朝他露出個蒼白的笑容。
殷承璟很快便被官兵押了下去,核驗過文書的百姓已經上了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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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就隻剩下姚氏留在原地。
官兵統領顯然得過交代,將一份文書以及一疊銀票交給她:“這是王爺為夫人準備的身份文書與銀票,另在江南還置辦了一處宅子,地契也在其中。”又點了一名相貌和善的官兵:“他會護送夫人南下。”
姚氏顫著手接過文書和銀票,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皇子府那邊……”
“三皇子逃走時,在皇子府放了一把火,三皇子妃與側妃都葬身火中。”
姚氏緩緩松了一口氣,又想起了家中的母親和兄長……她閉了閉眼,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必然是無法再回去了,隻能被官兵護著,上了另一艘船。
客船盡數離開渡口之後,統領並未離開,而是按照吩咐,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
東廠番子循著蹤跡追了一路,終於在林子裡找到了烏珠。
烏珠逃脫之後,便在漆黑的林子裡迷了路。她對望京都不熟悉,更遑論出了望京。她不敢亂跑,就在林子裡待到了天色微亮,之後才循著馬蹄印又回到了先前歇腳的地方等待。
好在她到底還有些利用價值,東廠番役順著她留下的記號找了過來。
領頭的千戶瞧見隻有她一人,凝眉道:“三皇子在何處?”
烏珠指指地上的車轍印:“我中途逃走,殷承璟帶著人往那個方向去了。”
番役隻得帶上她,順著車轍印一路追過去。隻是趕到渡口時,卻見渡口隻有零星幾個百姓在等船。
附近的林子裡找到了幾匹馬以及棄用的馬車,很顯然殷承璟一行已經先一步坐客船跑了。
千戶見狀派了一隊人馬往下個渡口追尋蹤跡,自己則帶著烏珠回去向薛恕復命。
乾清宮中,殷承玉與殷慈光,還有一眾大臣都守在外殿。內殿大門被薛恕與高賢兩個大太監把守,隻有太醫能進出。
隆豐帝落水已經昏迷了半夜,整個太醫院都出動了。太醫輪番診治搶救了半夜,才堪堪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初夏的天亮得早,初陽升至屋頂時,院判終於擦著汗出來,說了第一句話:“陛下醒了。”第二句話卻是對著高賢所說:“陛下傳高公公進去。”
薛恕眉頭一動,瞥一眼高賢,又和殷承玉無聲對視一眼。
高賢在內殿待了兩刻鍾才出來,傳話道:“陛下還需要靜養,太子、王爺以及諸位大人便先回去休息罷。”說完後又將一塊令牌呈給殷慈光:“另陛下命安王暫時接管宮中防務。”
殷慈光伸手接過令牌時,見他張嘴無聲道:成了。
成了。
殷慈光斂眸,將令牌收入袖中。
隆豐帝下了令,一行人便不好再守在外殿,陸續退了出去。
等所有朝臣都離開,殷承玉才與薛恕一道出去。如今隆豐帝病重,他們已不再需要刻意避嫌。殷慈光緊隨其後出來,殷承玉聽見他正在吩咐高賢重新安排宮中布防,城中也要一並戒嚴,搜尋逆黨。
殷承玉皺起眉,站在原地等著他。
殷慈光走到他面前,同他見禮:“太子殿下有話同我說?”
“大哥到底想做什麼?”殷承玉探究地望著他,神情有不解。到如今他才發覺,自己其實並不太了解這個大哥。
但從前兩人的相處卻又沒有絲毫虛情假意的痕跡。
若真隻是在做戲,那殷慈光也裝得太真了些。
“自然是做我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殷慈光朝他笑了下,神色竟然很平和。
殷承玉看了他許久,轉身離開。薛恕緊隨他身側,回頭看了殷慈光一眼,眼底戾氣深重。
像護食的猛獸。
回了慈慶宮,薛恕才說起烏珠與殷承璟之事。
“三皇子府被一把火燒得幹淨,倒也省了我們的事,讓人盡快護送烏珠去瓦剌,如今木鐸和木巴爾爭奪王位落在了下風,烏珠過去的時機剛剛好。”
對於烏珠的去處早有安排,出乎殷承玉意料的是竟讓殷承璟逃脫了。
“乘坐南下的客船,殷承璟不想引人注目,身邊定然帶不了太多人。敢如此冒險行事,必然還有其他依仗。”殷承玉分析道。
“據烏珠所說,昨夜她們離開農莊時,有不少人馬跟隨。今日番役四處搜查,捉到了幾支擾亂視線的隊伍,對方也招供說殷承璟還私藏了五千兵馬。如今這些兵馬已經兵分數路南下與殷承璟匯合。恐怕是想在南地復起。”
“放虎歸山貽害無窮。一旦殷承璟南下,我們鞭長莫及。”殷承玉道:“你立即從京營再增調人馬往各地去截斷南下的水陸要塞,務必捉拿殷承璟。”
薛恕也明白殷承璟逃至南地的危害,聞言立即便策馬往京營去調兵,沿途追捕亂黨。同時又讓番役快馬加鞭趕往沿途州府報信,提前截斷南下通路。
*
因為三皇子謀逆,京中全面戒嚴,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隆豐帝病重,依然是太子建國。隻是最近隆豐帝頻頻召見重臣,榻前卻是安王常伴左右,便讓眾臣心中生出些許不安來。
總覺得這天似要變了。
殷承玉也察覺殷慈光似在謀劃什麼。
龔鴻飛已下了大獄,如今宮中防衛掌於殷慈光之手。殷承玉雖然明面上未曾插手,但暗地裡卻收到不少消息——殷慈光動作頻頻,十分不對勁。
他思索著殷慈光下一步,卻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一點一點復盤逼宮那晚的情形:殷承璟逼宮、皇帝落水、殷慈光救駕、再到殷承璟出逃……
那晚所有細節在殷承玉腦中喚醒,他忽然發現了自己一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高賢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殷慈光能有什麼利益打動他?
唯有皇位。
高賢素來與薛恕不對付,他自知若是自己登基,薛恕必定不會放過他,所以他會投靠殷慈光並不意外。
叫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對殷慈光言聽計從。
按照高賢謹慎的性格,他應該在殷慈光和殷承璟身上都壓下籌碼才對。
但他卻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殷慈光身後,那必然是殷慈光有足夠的籌碼誘惑他涉險。
殷承玉心念急轉,想到什麼後立即出宮去尋了烏珠求證——烏珠暫時安置在宮外一處宅子裡,明日就要啟程前往瓦剌。
見他忽然出現,烏珠露出疑惑之色:“太子殿下可還有事要交代?”
殷承玉卻問起了姚氏:“孤之前讓你拉攏姚氏時,姚氏可有異樣?”
烏珠聞言撇嘴道:“能有什麼異樣?姚氏一向膽小怯懦,我尋了她幾次試探合作,她都支支吾吾敷衍過去了。”
“不對。”殷承玉搖頭:“她在發現真相之後能讓貼身丫鬟分了數個藥鋪買藥材自己調制墮胎藥,至少說明她並不是個一味順從的懦弱之人。”
這樣的人,當生的機會遞到面前時,可能會猶豫遲疑,卻不該完全拒絕。
除非她已另有出路。
“你說那晚護送你們從農莊出來的兵馬不少,可能推測大概人數?”殷承玉又問。
烏珠搖頭:“當時情況太匆忙,聲音又雜亂,沒法確定大概,隻知人數應該不少。”
“那可有五千?”殷承玉換了個問法,
“沒有。”烏珠長於草原,沒少參與徵戰。她斬釘截鐵道:“雖然無法確定大致數量,但絕不會有五千之多。”她努力回憶著道:“若我沒記錯的話,聽馬蹄聲最多應該不超過千人。”
殷承玉臉色微變,想起薛恕曾與自己所說的消息——殷承璟還私藏了五千兵馬。
中計了。
有人故意放出殷承璟還私藏有五千兵馬的消息,就是為了引他分出大量兵力去追捕殷承璟。
想到如今宮中甚至望京城內逐漸加強的防衛,殷承玉心中逐漸明了。
怕是殷慈光也想要重演逼宮戲碼,隻是他當不會像殷承璟那般蠢。
辭別烏珠,殷承玉趕回慈慶宮,一面命信使立即出城給薛恕傳信,一面召了衛西河過來——薛恕帶兵離開之前,將衛西河留了下來。
“如今東、西兩廠可用兵馬還餘多少?”
“督主從京營調了兩萬人,禁軍隻帶走了一半,還餘下萬餘人。”衛西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