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抱著人回屋時,應紅雪一行人已走了老遠。
屋裡已經提前點了炭盆,倒是不冷。薛恕探手摸了摸新換的被褥,被褥底下也按吩咐塞了湯婆子暖著。
懷裡的人已經昏昏欲睡,薛恕並未叫醒他,小心解了鬥篷,將人放在了塌上。
殷承玉迷迷糊糊間睜眼看他,眼尾還有未褪的殘紅,薛恕替他掖好被褥,輕輕拍了兩下,語調溫柔:“臣在這兒守著,殿下睡吧。”
殷承玉便安心睡了過去。
薛恕命人將粥繼續溫著,又搬來了小火爐,將睡著的人往榻邊挪了挪,輕手輕腳地將他半幹的長發梳順,小心地烘幹。
冰涼的湿發逐漸便變得幹燥溫暖,順滑地躺在掌心,散發出好聞的味道。
薛恕喉頭滾動,手指幾度蜷縮,最後忍不住將臉埋在了長發當中深深嗅聞。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不斷重復呼與吸的動作。難以言喻的喜悅從心底滋生出來,叫他想要不顧一切地將睡著的人擁進懷裡,盡情傾訴滿心的喜悅。
原來真正擁有所愛之人,是這樣的極樂。
先前一場纏綿並未叫他滿足,反而激起了更為深沉的渴望。
隻是理智到底佔據了上風,他知道殷承玉已經累極,因此極力壓抑下了腦中盤旋的念頭,動作小心地上了榻,側身將人擁在懷中。
像守護著珍寶的野獸。
第107章
不眠不休忙碌了兩日,又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情事,殷承玉這一覺睡得極沉,直從清晨睡到了深夜裡。
等他睜開眼時,屋中黑黢黢一片。許是怕驚擾他,連盞燈都沒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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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動彈了一下,便感覺一隻手被人握著,另一隻掌下還觸著一具緊貼著的溫熱軀體。他往後挪了挪,從寬闊溫暖的胸膛裡退出來,正與薛恕垂眸看來的目光對上。
黑暗之中,薛恕面容被暗影覆蓋,顯得輪廓極深,狹長的眼眸黑沉,中央的瞳仁卻如同兩顆泛著光的墨玉,片刻也不眨地貪婪注視著他。
他的眼神十分清醒,並不是剛醒的模樣。殷承玉抬手觸了觸他的眼睫,觸感柔軟,和他展現出來的冷峻截然相反。
“沒睡?”因為剛剛睡醒,他的嗓音帶著些許沙啞,像粗糙的砂礫在肌膚上滑動,勾起人心口微微的痒。
薛恕低低“嗯”了一聲,勾著嘴角露出一個罕見的笑容來,語調和緩低沉:“屋室簡陋,臣給殿下暖著。”
殷承玉探手鑽進他衣襟裡,胡亂摸索了一番,眯著眼眸笑贊:“暖得不錯。”又問:“什麼時辰了?”
陰影之中,薛恕喉頭緊了緊,原本懶散放松的身體也緊繃起來:“戌時一刻。”
竟然睡了一整日,殷承玉揉了揉太陽穴,撐著手肘坐起身來:“竟這個時辰了,叫人傳膳來吧,孤用一些再去處理餘下事務。”
眼下正是多事之時,難得放縱一回,恐怕已堆了不少事務。
薛恕下了榻,隻隨意披了件外袍,便來伺候殷承玉穿衣:“早叫廚房裡溫了肉粥,殿下如今……”他頓了頓,怕說得太明白又惹殷承玉生氣,隻含糊略了過去:“……適宜吃些清淡好克化的。”
殷承玉倒是沒想象中惱怒。薛恕用了十成十的耐心細致,他並未受什麼苦楚。後來累歸累,但無疑是快活的。
是以他隻是斜晲對方一眼,站起身來:“無妨。”
話音剛落,他起身的動作便是一頓,眉頭也擰了起來。
薛恕見狀立即露出些許緊張之色:“可是傷到了?”
有了上一世的經驗,他雖然小心又小心,極力地取悅對方。可男子交合到底違背天性,頭幾次總難免要受些苦。
注意到他的神色,殷承玉攏起的眉頭舒展一些,道:“隻是有些許不適罷了。”說著便話鋒一轉,眼珠似笑非笑往薛恕身上斜過去:“倒比第一回 要好得多。”
他口中說得第一回 ,自然不是今日,而是上一世。
雖從來惱於承認,但上一世他與薛恕之間的情事無疑也是快活的,隻是兩人之間劍拔弩張,連帶著在榻上也常常充斥著原始的徵伐與欲望,從沒有今日這般溫情繾綣的時刻。
想起兩人間的第一回 ,薛恕抿了抿唇,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起,隻垂眸道:“那時臣……太高興,也沒有經驗。”
殷承玉輕哼了聲,卻沒有再在此事上糾纏,擺了擺手道:“孤餓了,傳膳來。”
殷承玉一行人在鳳凰山上待了五六日。
有華林寨的山匪引路,賀山剿匪稱得上順利,不過幾日功夫就將望沱嶺中大大小小的山寨都剿滅了,除去一些零散逃入山中的匪徒,攏共抓獲山匪五百餘人。
這數量在山匪中已算不少,但比起先前東廠探子所探數目來說,卻不算多。
所謂的山匪,竟絕大多數都是周知齡養的私兵所扮。府城內有內鬼通風報信,這些私兵扮做山匪模樣應敵,也難怪官府剿匪幾次三番地敗北。
好在這一次從根源上解決了問題。
殷承玉命人將自山寨裡搜拐來的財物封箱運回府城作賑災之用,寨子裡那些被擄上的平民百姓則核實了身份後盡數方歸。至於山匪私兵們,應紅雪先讓這些人自陳罪狀,之後又鼓勵山匪之間互相指認,將這些俘虜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看過認罪的冊子,殷承玉與眾人商議之後,將犯事較輕的山匪編入了賑災的官兵隊伍當中,往各個縣鎮去清理積雪修補坍塌房屋,以工償罪,待災後可為這些人重新辦理戶籍文書。至於那些殺過人犯事較重的山匪,罪無可赦,全都押回去按律定罪。
待殷承玉折返府城時,湖廣的賑災事宜已經完全走上正軌,下頭各個縣鎮領到了賑災物資,都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開展救災。
剩餘之事,便不需要他再插手。殷承玉全權交給了姜政。
姜政雖然古板迂腐了些,卻是個心系百姓的父母官。山匪攻佔府城時,他與其餘官員整合了措手不及被打散的官兵,同山匪廝殺了幾個回合,雖然損失了不少人手,卻使得府城的百姓沒有遭受更大的損害。
而作為禍首之一的周家,在事後已被查抄。周家大部分人都對周知齡做的事不知情,被牽連進來的人倒是不多,但周家的家產卻是盡數充入賑災銀中。罪首周知齡牽扯到邵添,待押回京中再行處置。
二月中旬時,殷承玉下令準備啟程返京。
啟程前夜,薛恕同殷承玉辭行。
“臣還得去一趟武當山,接下來不能再與殿下同行。”
兩人正是情濃之時,自從溫泉那次之後,殷承玉實在繁忙,薛恕怕他太過勞累沒敢縱欲,隻極力壓抑著渴望,最多也就是晚上就寢時互相安撫一番,聊以慰藉。
此時提出分別,他流露出明顯的不舍,手肘撐在殷承玉兩側,俯下身細細密密地吻他,急切的動作隻恨不得將人整個吞下肚去。
殷承玉仰頭配合,手勾著他的脖子往下壓,輕輕喘息;“武當山的老神仙,不是糊弄父皇的借口麼?”
他前腳出京,薛恕後腳就追了上來。他還以為武當山的老神仙就是薛恕哄皇帝的。
薛恕在他下巴留了個淺淺的牙印,又不滿足地去擷取他的舌,唇舌交換間響起微小的水聲;“老神仙是真的,隻是並不是為陛下所尋。”
“你竟還信這個?”殷承玉詫異按著他的臉將人推開些,趁機重重換了口氣,眼尾洇紅。
薛恕凝著他,淡聲道:“從前不信,後來便信了。”
寥寥數字,似再尋常不過。但殷承玉卻從其中窺見了難以言喻的蒼涼。
他一直未曾細問上一世他身死後發生了什麼,但隻從薛恕的隻言片語中,便知後頭那些年必定是晦暗難言的。
“孤同你一道去。”殷承玉抬首舔了下他鼓起的喉結。
薛恕控制不止地紅了眼,用力擁住他,力道大得幾乎將人嵌入身體裡。
良久,方才啞聲說:“好。”
隔了一日,一切整頓好之後,殷承玉命賀山和應紅雪帶人先行,自己則輕車簡從,與薛恕往武當山方向去。
隆豐帝篤信道教,這些年大興道觀。
武當山被尊為“皇家家廟”,位在五嶽之上,有“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嶽共朝宗”的說法。
是以武當山的香火十分鼎盛。
也就是如今湖廣遭了雪災,山路難行,才冷清了下來。
兩匹馬兒踏著莽莽白雪,嘶鳴一聲,在山腳停住了腳步。殷承玉抬頭眺望,隻見武當山白雪覆頂,山勢奇特,狀若玄武。莊嚴觀宇藏於皑皑群山之間,依稀能瞧見點點朱紅。
山路不宜再騎馬,兩人下馬,將馬匹系在山下的樹上,方才徒步上山。
山徑寂寥,偶有飛鳥驚起。
兩人並肩踏過一道道石階,殷承玉原本被山風吹得泛冷的身體都熱了起來,額頭還冒了些汗珠。相比之下薛恕就要輕松得多,一路行來甚至連大氣都沒喘一下。
抵達峰頂的紫霄宮之後,他拿出錦帕替殷承玉擦了汗珠,詢問道:“臣要去紫霄殿上香,殿下是去歇歇腳喝盞熱茶,還是……同臣一道去。”
他語氣帶著明顯的猶疑,說不好是希望殷承玉去還是不去。
費了這麼大力氣登山,殷承玉可不是為了到偏室裡歇腳喝茶,他眼眸閃了下,道:“孤同你一道去上香。”
峰上的道士們顯然提前打點過,雖然殷承玉沒有表明身份,但前來接待的年輕道士卻十分恭敬,行了個道家禮道:“二位施主請隨貧道來。”
年輕道士引著二人入了殿中,又取了香來。
薛恕接過點燃,方才遞到殷承玉手中。
引路的道士靜悄悄退了出去,將大殿留給二人。
薛恕平舉三柱香,以十分嫻熟的道家禮儀拜了三拜,之後方才起身,鄭重將香插入了香爐之中。
殷承玉學著他的模樣拜過,亦將香插好。他側臉看了薛恕一眼,忽而出聲問道:“你所求可達成了?”
前世薛恕並不信神佛,即便他總為隆豐帝四處搜羅高僧名道,自己卻是半點尊敬也無。直到他死前,也並未見對方這般篤信。
如今這般虔誠,想來是曾有所求。
薛恕側眸看他,黑漆漆的眼瞳裡隻有他的倒影。
“成了。”他抬手輕觸殷承玉的面頰,指尖帶著火熱的溫度:“臣锲而不舍,終於尋到了老神仙,達成了心願。”
第108章
他放下九千歲的尊榮,從山腳到峰頂,一步一叩首,跪完了七千多階石階。往復三次,才見到了那位傳言中的“老神仙”。
說是“老神仙”也不盡然,那實在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老道士,穿著藍灰色的樸素道袍,須發皆白面容平凡,隻一雙眼帶著洞悉世情的銳利。
在薛恕一路叩拜之時,老道士亦執著掃帚清掃臺階上的落葉,數次從他身側經過。
或許是他連去了三日,終於打動了老道士。